第21章
我神色如常,一把掰回阿落的脑袋,向着他面前的茶杯努努嘴,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茶杯,端起来一饮而尽。
我举杯假饮,把杯中茶水尽数洒在袖中,趴在桌上,假作赏景,静观其变。
果然不多时,刚才豪迈饮茶的阿落就一头栽倒在了桌上。
原来传说中的黑店,用的当真都是茶水点心里下药这一招。
我自然也不失时机地伏倒在了桌上。众目睽睽下硬拼不过,防卫松散时偷溜总行吧。
店小二上前拍了我和他两下:“客官?客官?”见我们没有反应,似是转身对已走上前来的人禀报,“裘大哥,药劲上来了,都晕去了。”
“嗯,小心送上马车,大伙也赶紧上路吧。”
这个声音!我心里一紧,在被人架起时偷偷查看,果然是方才坐在角落那桌中央的人。
我在脑海中细细搜索,终于想起,当日在淞衢茶馆,阻止伍烈将军冲动妄为的那个谋士,就是眼前这人!
那么想要打劫我们的人,是伍烈将军和这个谋士口中所提的那个王爷?
从后来在边城伍烈将军和严墨模棱两可的对话里,大致可以猜到伍烈和那个王爷都是晋谅人。让一个晋谅的王爷如此劳动大驾来抓我,莫非,是已经知道了我和师傅的关系?
躺在漆黑的马车里不知被运往何方的时候,我的手悄悄抚上腰际,旋即紧紧按住。那里,藏着师傅的信,轩楚的命。
这伙人扮作镖师模样,傍晚时到一家客栈投宿。自己的人马休整妥当,把昏迷中的我们两个分别搬进两间房间,锁了房门,只在门口留了两个看守,便各自散开去。
庆幸他们没有立刻搜身之余,我用被褥在榻上做了伪饰,从窗口翻身而出,跃上屋顶,寻准方位,揭瓦查看。
“裘大哥,干嘛费这么大功夫把那小子一起挪过来?在茶棚的时候直接咔嚓了不就完了?”
那个晋谅王爷真正要抓的人,是阿落?我暗自思忖:阿落定是掌握了晋谅那边什么重要情报才不慎被俘,还被下了猛药,如今重新落回这个王爷手里,不知会落个什么下场。
“就凭他那张脸,这事也只能由王爷来做主。”
月上中天,凉风习习,拂过咱这张小脸,映出金光灿灿四个大字——“免死金牌”,我不禁哆嗦了一下,想起上回伍烈将军身边的随从也拿我这张脸说事,顿觉蹊跷。
“对了,解药差人送过去了吗?”被称作裘大哥的人问向面前属下。
“才送去,这毒凶狠霸道,不能一次全解,只能分次服送,毒素尽除还需等上几天……”
什么?阿落旧毒未除,居然还用凶狠的毒药来害他?
我立刻纵身飞到阿落的屋顶。没想到,阿落的房间居然还是客栈里的上房,比安置我的那间好多了。此刻他已经醒转了过来,正躺在榻上,被人扶起喂下一粒药丸。
我落到屋外廊下阴影处,装了方才与裘大哥对话那个属下的声音,向屋里吩咐:“裘大哥叫大家伙赶紧过去,有事相商!”
屋内屋外三人不疑有他,前后出了屋子。我立刻翻身入屋,顺手收起还留在桌上的药瓶,一把架起犹自怔怔看着我的阿落,说了声“赶紧走”,便施展轻功从窗口离开。
不论这个晋谅王爷真正的目的是我身上的信还是阿落掌握的情报,这个是非之地,我俩都再留不得。
一架马车冲破浓浓夜色,绕过官道,在漆黑的密林中快速疾驰。身后很快传来了杂乱的马蹄声,划开宁静的夜空,驰入密林深处。随着一声突兀的嘶鸣,狂奔的马儿突然受惊,愈发不可抑止地疯狂飞跃起来,震得马车隆隆作响,摇摇欲坠。追赶者心中焦急,无奈马儿受惊,鞭长莫及,眼睁睁看着前面的马车驶到河岸边,马儿猛然收蹄右转,竟硬生生甩断了和马车相连的缰绳,只听“扑通”一声闷响,本就几乎散架的马车轰然落入岸下奔流的河水中,向下游一泻千里而去。
“佐罗真是好样的!这演技绝对能去奥斯卡!”我扶着阿落隐藏在一棵大树上,远望一路追赶佐罗马车而去的人们擎着火把,对着波涛汹涌的河水目瞪口呆的模样,心中雀跃不已。
“阿落,我们等天亮……啊——”我兴高采烈的笑容在看清阿落身后生物时瞬间化为惊恐万分的叫喊,又赶紧双手捂嘴避免自己出声,这一惊一乍让我忘了自己身处何方,未曾有任何反应,我已经直直从树上落了下来,惊慌失措的目光,还来不及从那条比黄鳝大不了多少的青色小蛇那条血淋淋的红杏子上撤回。
我不怕豺狼虎豹,不怕虫蚁蟑螂,可是曾经被蛇咬过,从此脑海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若问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我大惊失色的,秋水一定会以极其冷嘲热讽的口吻悠悠而道,“无他,唯蛇耳。”
下落的身躯忽然有了依靠,移过目光,阿落不知何时已先我一步垫到我身下,重重落在了地上。等我意识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结结实实地落进了他的怀里。
我不动,他不动。四目相对,他淡定无波的漆黑双眸里,照出一个惊魂未定的我。
半晌,他的眼眸越发深沉,大手抚上我脸颊,来回摩挲着,布了细茧的粗糙指尖移至发鬓,拭去一片粘在那里的树叶。
我回过神来,侧头躲开他的目光,动了下身子,想摆脱这暧昧的姿势。
却在翻身移开的同时,随着清脆的“吧嗒”一声,右腿传来的钻心疼痛令我再次发出不可抑制的凄厉惨叫:“啊——”
这一回,阿落眼疾手快地一把搂过我,两个人直接滚入了边上猎户专门为野兽准备的陷阱。而我的右腿,被一个铁制兽夹狠狠夹住,血流如注。
阿落手忙脚乱,不得要领的企图用蛮力打开兽夹,又担心已嵌进我皮肉的兽夹更弄疼我,手上不知被尖锐的兽夹划开多少道伤口,他满手的血污,我和他的血交缠在一起。他急得额头渗汗,前衫尽湿,一缕发丝落到额前,他随手拂过,那对向来波澜不兴的眸子,竟让我找到一丝挫败之色。我强撑着坐起,仔细端详那个兽夹。那兽夹的合拢处露出一个小孔,竟是类似锁孔的设计。
“看来,只能等到明早猎户来替我开锁了。”我无力地倒回地上,仰头看着头顶的星空,以此转移注意力,“阿落你也歇歇吧,把那些掩饰陷阱的草垛再重新铺盖上。”
阿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头看向我。
“既能隐蔽又能御寒,一举两得。”我想扯开嘴角给他个安心的笑容,笑了一半,被冷风一吹,化成一声吃疼的“咝——”
阿落把四散的草垛重新遮盖好,透过密密的草垛变换角度,仿佛穿过了孩童手中的万花筒,让头顶的一方星空流转变化出奇妙的色彩。
“以前小时候睡不着觉,我就喜欢趴在床头看星星,还总是赖在娘怀里,听她讲故事。”我嘴唇泛白,意识涣散。
阿落脱下外袍覆在我俩身上,一手搂我入怀。
我转头望了眼他波澜不兴的脸庞,自嘲地笑笑:“忘了你不能说话了,不然这会儿,随便你念叨个什么故事都好。只要——声音好听点,催眠点就成。”
远处传来嘈杂的马蹄声,鼓噪着我们的耳膜。我屏息凝神,一颗心快要跳到嗓子眼,却在感受到身后人坚强有力的心跳声时,又安定下来。
那马蹄声渐渐近了,却显然没有减速,从我们头顶飞驰而过,头顶的草垛一片震天动地的抖动后,重又归于安宁。
身上凉意袭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阿落把我搂得更紧了些,我循着暖意,往身后那个胸膛靠了靠,喃喃自语:“你这醉梦,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呢?”
迷迷糊糊间,一声轻叹,从背后那个温暖的怀抱,似有若无地传来……
----------------------------------------------------------------------------
太阳当空照,猎狗汪汪叫。
兴高采烈的猎户一大清早扒开密密盖在陷阱上的草垛,逮到两只冬眠的熊瞎子……和熊瞎子一般睡得正酣的大活人。
猎户大叔忙不迭卸下兽夹,领我们回去的路上,一个劲地为误伤了我抱歉。
我疼得龇牙咧嘴,笑得没心没肺:“也是我们急着赶路没留神,怪不得大叔的。”
“刚巧家里外伤的药用完了,我们这古槐村离邺梁可好几里地呢,姑娘一路疼回去,大叔我过意不去啊。”
我松开刚才因为吃疼猛掐阿落胳膊的手,抹了把笑疼的眼泪:“这里是古槐村?”
大叔点点头:“村口一棵五百年的古槐,槐树下一口老井,我祖祖辈辈都住这儿。”
“那村里可是有一户姓刘的独居妇人,家里有个独女在城里济海阁连府做丫鬟的?”
“姑娘认识刘嫂?”猎户大叔来了兴致。
“不认识。”我答得老实,眼见着大叔一脸莫名,又笑中带泪地补上句:“不过和她闺女落霞挺熟。”
我在阿落背上,猎户带着我们找到了村落僻静处的一间小屋。屋外桃树三两株,刚抽出花骨朵的桃枝点上浅浅脆脆的嫩白粉红,生机勃勃。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倚坐屋前,独望桃树,静听鸟鸣。
“落霞回来了啊。”妇人见我上前,失了焦距的眼睛一亮,桃花树下提前绽放两朵喇叭花。
我一愣。
妇人把头探到我跟前,眯着眼睛仔细一瞅,脸上的喇叭花瞬间零落成泥碾作尘。
“噢,不是落霞啊。”妇人撇开头,面有不耐,“这年头遇上一个身形个子差不多的就装成我女儿,大娘我火眼金睛,可糊弄不过去。”
我差点从阿落背上滑下来:火眼金睛?辨人不清!
不过眼力不济的刘大娘却是个古道热肠,听我自称和落霞相熟,笑逐颜开地领我们进屋。
“姑娘放心在这养伤,落霞赶上了个客气的东家,隔不了三五天就能回来一次。”听着这话,我乐得呵呵直笑。
“就是落霞以前服侍的那个小姐,鬼主意多了点,挺能折腾人的。”我的笑容开始僵硬。
“前一阵子还拉着落霞千里迢迢跑去陪她送嫁,结果自己倒在晋谅玩上了。”我再也笑不出来了。
屋外一声柔柔的低唤:“娘,我回来了。”
但见一黄衫少女手提竹篓,自桃树下聘聘婷婷而来,不是我那温婉沉静的落霞是谁?
我立刻从椅子上弹起,如木乃伊般跳到门口,速度之快让大娘和阿落一个张大了嘴一个看直了眼,我大喊了声“落霞——”就作势欲扑。
落霞刚走到桃树下,认出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的我也是一脸激动,心有灵犀地快走几步,接住了我。
“小姐不是在晋谅吗?怎么回邺梁来了?还会寻到落霞家里来?”落霞连连发问,扯得我连连喊疼。
掀开裤脚,看到我鲜血淋漓的右腿,落霞心疼得就快掉下眼泪来。她扶住我,目光向我身后一扫,立刻捉拿了罪魁祸首:“张大叔,可又是您那独门秘制的兽夹造的孽?”
嫌疑犯挠挠头皮,认罪态度积极。
落霞转了转眼珠,俏脸薄怒,还想对张大叔发难,目光扫到门口站着的另一人,突然偃旗息鼓,俏脸微红起来。
喜欢解语非花请大家收藏:(321553.xyz)解语非花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