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阿落不知何时也站到了门口,正意味不明地看着我。我不怀好意的目光在落霞和阿落间游来荡去。中了醉梦的阿落虽然不辨喜怒,但那有如霜雪的孤清面容仍现冷峻轩昂,照样极易打动少女的芳心,尤其是想落霞这样充满母性的,见到他看似疏离实则痴傻的表情,铁定中招。
“有什么事,我们进屋再说?”我捅捅落霞。
落霞回神,扶着我跳回屋里,经过阿落身边,又羞羞怯怯地看上一眼,立刻低下头去。
进了里屋,落霞替我简单包扎好,我换上落霞的衣服,居然还真的非常合身,难怪她娘会将我看错了。我抱上一壶茶,像个说书人一样手舞足不蹈,坐在床上兴奋地说了这一路上的故事,落霞听了,不住连连惊叹。
“当真是惊险连连呐!”落霞手抚胸口,惊魂未定,“幸亏回来了,老爷夫人要是知道,定是要高兴坏了。
我一把拉住落霞的衣袖:“不要告诉我爹娘。”
落霞看我全无半分玩笑的表情,一双碧水秋瞳染上几分疑惑,我抬起搁在一边的伤腿,她随即会意,目光又明澈起来:“小姐是担心自己这个模样,让老爷夫人揪心?”
我眉眼弯弯地直点头。
“以后小姐再想野出去,便难了?”
我泪光闪闪地抱住落霞,“知我者,落霞也!”
落霞拍拍我的肩膀,浅笑盈盈:“知道小姐见不得夫人落泪,我会替小姐守着的。”随即又微蹙了眉头,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可是那个被下了药的阿落,小姐打算如何安排呢?”
“说起来,刚才见到阿落时,有人似乎面色有异哦!”我笑得贼眉鼠眼。
落霞方寸大乱,躲开我的目光偏过头去。
我抱住落霞的胳膊左右摇晃:“落霞转眼都十五了,长得又这样好看,郎虽不才,可女有貌呢!”
落霞把头埋得更低了。
我哈哈大笑:“不打趣落霞了,还是说正事罢。眼下没有别的去处,我和阿落怕是要在你家住上一段日子了。”我从怀里掏出昨夜从客栈逃走时,顺手捎过的那个据说是解药的瓶子,“落霞能不能帮我到城里的医馆问问,这是什么药?解什么毒?”没搞明白之前,我可不敢给阿落乱吃药。
落霞点头,接过药瓶:“我再顺便替小姐购些治外伤的良药回来吧,这腿上的伤,还须好好调理才好。”她又仔细查看了刚才已经简单包扎过的伤口,惋惜地叹气,“可惜了小姐美人胚子,从此要落疤了。”
“其实也还没什么,”我不以为意,跟着师傅学功夫的时候,早就落下不少伤疤了。顺手从兜里掏出严墨给我的外伤药,得意地炫耀:“有人赠药,据说是有伤治伤,无伤除疤,居家旅行,防身防狼,杀人越货,必备良药。”
落霞起先还对我手中的药叹为观止,听我说到后面,连翻两个白眼。
我笑笑,继续掏宝:“诶?”
“小姐怎么了?”
“噢,没什么,刚才挠痒呢。”那盒珠粉上哪儿去了?
落霞手一松,刚接过的药瓶滑到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靠到墙角左摇右摆,不倒翁般晃悠了两下。一串叮叮当当,敲开我拙劣的谎言,洞穿我浅薄的心思。
夜深人静,我睡不着觉,施展轻功一路寻到当日掉落的陷阱处,一僵一跳地四处翻找,月光惨白,四野寂默,素衣胜雪,黑发如墨,我估计自己此刻的形象和赶尸差不了多少。
我吃力地半蹲半跪,斜支着一条腿埋头苦寻,却遍寻不着。“难道之前就掉了?不会啊,被那群人扔进马车的时候还摸到过呢……”我正欲继续向前,猛然惊见不远处的地面上,投下一个高大的人影。
我“哇”地叫了一声,僵尸般跳开一步。
那个人影向前平移了几丈,盖上我的脚尖。
熟悉的味道绕上鼻尖,我放大胆子,抬头看那个从树下阴影中走出,如今已和我只一步之遥的鬼魅身影。
果真是阿落。
我平稳了一下呼吸:“半夜三更的不睡觉,你跑这来干什么?”
阿落俯下身,面无表情的看我,那双黑眸平淡无波,却似要把我看穿。
我鬼使神差地心虚起来,低头看向被他的影子盖住的脚尖:“睡不着,随处逛逛。”忽然发现自己的理亏有些莫名其妙,后撤一步跳开他的影子:“逛得差不多了,回去吧。”
闻言,阿落很自觉地转身半蹲,亮出结实有力的后背。
我毫不客气地一跃而上,由着他背我,迈着沉稳的步子踏月而归。
一盒珠粉而已,我想着。
刚进院子,耳尖的我就听见落霞和她娘房里传来两人的说话声。
“这些年要你照顾我一个眼疾的婆子,可苦了你了。”
“娘对我有再生之恩,女儿孝顺娘不是天经地义吗?”落霞的声音柔柔的,却暗藏着股韧劲。
“可你毕竟是……”刘大娘长叹口气:“只怨老天不开眼呐,夺了你的福分跟了我四处流落,要不然,那份矜贵岂是她一个商贾小姐能比得上的?”
“小姐对落霞有救命之恩,便永远是落霞的小姐。那些前世富贵今生荣华,落霞从没去想过,也不想去知道,娘也忘了吧,如今我俩相依为命,不也过得平顺安康?”落霞略提了声音,语气是坚定无比。
“你就真的不想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只要你想,你大可以去……”刘大娘的声音有些颤抖。
“小姐常说,知道的太多,背负的太多,自己跟自己闹别扭,这日子,就过得累了……”
这话是我说的没错。可眼下,显然我一个不小心,又多知道了件事情……
“落霞,你是不是会永远对我好?”第二天一早起来,眼皮直跳的我坐立不安,一把抓过落霞正要替我换药的手问得异常严肃。
落霞起先一愣,见我一脸紧张,也敛容凝神,缓缓地松开我的手,改用双手将我冰冷的手掌紧紧包裹起来,目光专注郑重:“小姐是落霞的小姐,一直都是,永远都是!”
她美丽的眸子清澈如水,直映照出我的庸人自扰,我“扑哧”一笑:“和你开玩笑呢!落霞对我好,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落霞也莞尔一笑:“小姐要是再赖床,落霞我可就要对你‘不好’了哦。”
我眼见落霞笑得白牙森森,立马干净利索地从床上蹦跶起来,不小心带到了伤处,又疼得龇牙咧嘴:“我不赖床,你也照样待我不好!”
那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桃树下的农舍里,充满了我们的笑声。
养伤的日子闲来无聊,我一瘸一拐地钻进厨房找乐子。从中华美食到西方佳肴,虽是乡野地头常见的农家食材,也被我做出了与众不同的风味。犹记得我第一回端出西湖醋鱼时,刘大娘和阿落先是各自浅尝一口,随即刘大娘眉毛高挑,食指大动起来。阿落虽面无表情,但从他明显加快的吃饭速度就能知道,我已经成功俘虏了刘大娘和阿落的胃。
这天我正艰苦卓绝地对付阿落刚从河里捉上来的两条鲫鱼,阿落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气定神闲地看热闹。
自从在刘大娘家住下后,阿落就再没喝过“醉梦”的解药了,上回托落霞问的解药也还不知结果。所以阿落仍然是一副木头人的模样,不过不知是不是我和他处久了,有时竟也能从他波澜不兴的脸上读出他想表达的含义来。
就比如现在。
“你也想试着切切看?”我挥着菜刀问他。
他侧头看我,我直觉的把他面无表情的脸看成一脸希冀。便把刀递给他,吩咐了一下刮鱼鳞,去内脏,洗干净,切细片的步骤。
再然后,我看着天女散花般满厨房乱溅的鱼鳞,对正刮得酣畅淋漓的阿落竖起大拇指。
“阿落,你以前是不是专做切配的火头军?”
阿落木然地看我一眼,继续天女散花。
客串了一把天女的阿落对做饭兴趣大涨,在厨房的小小天地里流连忘返,我把他按到灶后的小板凳上,一跳一跳地回到前面灶头,刷锅倒水:“你起火,我做饭。”
我很快意识到自己这回的吩咐不够详尽,对于阿落是火头军的猜测更是错的离谱。那炉灶星星之火了几个回合后没能燎原,“簇”地一声后化成缕缕青烟悠悠上升,烟熏缭绕里阿落抬起他那张气宇轩昂的黑脸,和他那双被熏得泪光闪闪的黑眼睛交相辉映。
“咳咳”我一边咳嗽一边苦叹:“算了算了我来吧,你要是没事,到外边劈柴去好了。”
极有挫败感的阿落黑着张脸,踏出厨房,委屈满腔,眼泪抹光,柴伙遭殃。一时间节奏强劲韵律十足的劈柴声响彻小院,黑羽般的枯柴细末漫天飞舞,遮云蔽日如蝗虫过境,把门前孤零零的三两桃红柳绿蚕食殆尽。
火眼金睛的大娘倚在门口,揉了揉眼睛眯眼细看:“今年的桃花,颜色怎么这样深?”
我拿着还沾着菜叶的大刀跳出厨房,看见眼前正手持斧头兴致勃勃,把一根粗柴当刀削面砍得虎虎生风的阿落,我的下巴掉到地上,刀上的菜叶飞到天上。
“阿落,你把柴火削成了刀削面,我烧起来也不方便啊。”
“我这莫不是进了木匠作坊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隔着火树银花的重重木屑,我还是一眼认出了刚走到桃树下的那个清润如风的男子。
“凌大哥怎么来了?”我一下飞到凌谦面前,手上还提着把明晃晃的菜刀。
凌谦面色一豫,微侧过头:“半年不见,小语这是要和我刀剑相向?”
我讪讪地放下菜刀,笑颜如花:“久别重逢,一时激动,一时激动。”
一同过来的落霞笑着接过我手上的菜刀:“在药铺碰上凌老板,他正好识得小姐给我的药,就一起过来了。”
“凌大哥还懂医道?”
“看过些医书,略知一些。”凌谦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看向我身后,那笑意渐渐淡去。
我回头,阿落不知何时停下了手里的刀削面,握着手里的斧头站得笔直,漆黑的眼眸直直看向凌谦,不见表情,却令我感受到一丝寒意。
“这个就是阿落吧。”似疑问,却是肯定的语气。
“嗯,中了‘醉梦’后就成现在这样了,前些日子又不知被下了什么药,手里有药却不知是否对症。凌大哥既然识得这药,那阿落后来这回,是被人下了什么药了?”
“他不是被人下了药,而是中了毒。”凌谦也回望阿落,一脸的了然。
“中毒?”我忽然觉得问题开始复杂起来。
“离魂,传闻是晋谅皇宫秘制的毒药。”凌谦低头看我,一脸的凝重。
“不是醉梦?让人睡觉的那种?”冀城老军医,忽悠人不偿命啊!
“醉梦的毒,比起离魂的狠绝霸道,不及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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