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1)
离戈此言一出,我的耳畔又响起了那日震天的战鼓和喊杀声,战马嘶鸣,刀光剑影,鼻端的青草香气不知何时换成了浓重的硝烟味,早已朦胧的双眼中,面前的冀城仿佛已经陷入了一片血色火海。我抓住离戈衣襟,连连向他摇头:求求你,不要血洗冀城!不要杀害师傅!
他决然地拂开我的手,傲然远眺前方的冀城:“我养伤这几日,早已给够了他们机会,他们仍旧冥顽不灵,怪不得我杀一儆百,也好让所有不自量力的反贼们知道,以卵击石,是什么下场!”
此时的离戈迎风孤立,巍然如山,塞上长风吹动衣袍猎猎,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凛冽气息仿佛冻结了周围空气,也让我一时怔住,夺眶而出的泪水挂在脸颊上,停止了滑落。
“殿下,这攻城之战,恐怕需要从新计较。”不远处,裘剑的声音遥遥传来,音量不大,却极有穿透力地传入我们耳中。
他不知何时也已经登上了坡顶,上前向我略一行礼,在离戈身后站定,又不急不缓地开口了:“那定南王毕竟久经沙场,又在这冀城经营多时,城中深浅难测,若是贸然攻城,虽有胜算,死伤却恐怕极大。况且——”裘剑捻了下胡须,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我,继续道,“天凌距此地不过半日车程,今日得报,几座边城都有些许风吹草动,眼下不得不防备天凌趁乱偷袭,坏我大计。”
离戈冷嗤一声,似颇不以为意:“他们是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裘剑淡然一笑道:“也许那螳螂要捕的,不是蝉;那黄雀要捕的,也不是螳螂。”
夏虫的低鸣缓缓停了下来,暮霭沉沉,风势愈大,刚才还澄蓝的天空此刻已乌云翻卷,山雨欲来中,离戈却好似闲庭信步般地来回踱了几步,不去看裘剑,倒是转过身来对我一笑:“就依你的,给他们一次机会。”
我正因离戈这诡异的一笑疑惑,又听他对裘剑开口道:“把劝降书送去,本王姑且再多给他们三日时间。”
先前离戈那般决绝,此刻又忽然露出一线生机,我一时愣住,不知该喜该忧。
裘剑领命退下,临走前看了眼已经走到我身边的离戈,再扫过我,又是高深莫测的淡然一笑,笑得我有几分毛骨悚然之感。
离戈脱下锦袍披在我身上,声音柔和几分:“起风了,你身子还虚,小心着凉。”
衣上还留着他的暖意,我看着他因为刀伤未愈而略现苍白的脸庞却不知所措:他难道真的是因为我,才做的如此决定?
这件锦袍,罩住了他的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离戈虽然给了师傅三天期限,我却仍然忧心不已。师傅的脾性我不是不知道,要他投诚归附,几乎难如登天。劝降书送去了一天一夜,冀城内没有丝毫动静。难道师傅也和离戈一样,一边养伤,一边以此为契机拖延?
我正坐立不安地想着,门口的帐帘冷不防被掀开,射进的阳光照得我一阵眼晕,以为是离戈回来的我正欲拿眼瞪向来人,一抬头才发现,立在门口的身影似乎瘦长单薄了些,眯眼细看,竟然是裘剑。
他打量了眼只我一人的大帐,冲我微微一笑,我心道他大概是来找离戈的,便起身还礼,给他腾出地方,自顾自向屏风后走去了。
“此去天凌,快马只需三个时辰。”裘剑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对着我的背影悠悠开口。
我脚步一顿,转过身去狐疑地看向已经好整以暇坐下的裘剑:裘大谋士,你想对我说什么?
“殿下今日有事缠身,天亮以前不会回来,连小姐若是决定了,戌时一刻,裘某会来接您离开。”
这话像一个响雷,把我结结实实地炸懵了。
他见我仍然定定地看着他,了然而笑道,“不必怀疑,放你离去是裘某一人的意思。”
我愣愣地眨了眨眼睛,仍然没有回过神来。
“殿下因为连小姐,延误攻城良机,放任离放脱逃,如今又身负刀伤。他本应是睥睨天下的人,您却成了他的羁绊,今后若再有人横加利用,施以要挟,殿下必会束手束脚,重蹈覆辙。长此以往,后患无穷。”裘剑起身,脸上笑意渐渐淡去,狭长的双目擭住我,正色道,“连小姐心里既然记挂着他人,不如就此离开,以后两不相见,好过在这里乱上惑主。”
我深吸一口气,怒气冲冲地指着他的鼻子,又指了指自己:你居然说我乱上惑主?离戈他这几天一个轻薄我的机会都没放过,倒成了我乱上惑主倒贴上去的了?
“连小姐稍安勿躁,自古都是当局者迷,殿下对您存的心思,只怕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裘某擅自做主,趁殿下泥足深陷之前,烦请连小姐高抬贵手,尽早一刀两断。”
我呼吸一滞,再次怔住。这几日我也曾从头想过自己和离戈自相遇以来的点点滴滴,发现有些事若不是用他对我有意来解释,换了别的理由倒真有几分牵强。可我从没有对离戈心生他念,更没有表现出什么暧昧不明的地方,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连裘剑都看得出来,他是不知道,还是故意装作不知道?
我这究竟是哪里做错了,竟会让他有了如此可怕的执念啊!我后颈冷汗淋淋,一下子滑进身后的圈椅里,良久才回过神来,对着裘剑点头如捣蒜。
裘剑见状,满意地告退打点而去,我心思不定地用了晚膳,在帐子里空转了几圈,也没理出什么值得带走的东西,巴巴地等到戌时一刻,裘剑带着一套军服,终于出现在帐门前。
我迅速换上军服,跟在裘剑身后埋头出账,一路上因为有裘剑这个太子跟前的红人挡着,并无一人刁难。行至军营门口,裘剑对守营士兵宣称我是领命传信的小兵,有紧急军情要连夜送回京师,守营士兵便大手一挥,将我放行了。
裘剑在我骑的高头黑马屁股上重重一拍,朗声道:“小辰子,你可要走好啊!”
胯下黑马已经兴奋地跃跃欲试,我勒缰回马,此刻“离魂”之毒尚未除尽,我不便开口说话,便学着那些兵士们的样子,向裘剑行了个抱拳礼。
裘剑负立于营门前,对我捋须而笑,我对着远处离戈所在的灯火通明的议事大帐深深地凝望了一眼,毅然转身,挥缰扬鞭,马儿一声低嘶,冲破莽莽夜色飞奔而去。
离戈,你若真是对我有意,就应该明白,你的感情太迫人,我承担不起。我只想找一个和我心意相通的人,一个能和我谈笑宴宴的人,一个能与我平等相待的人,那个人——在天凌。
向着晋谅京师方向策马狂奔片刻,我仰头查看了一下夜空中的繁星,辨清方位后,迅速调转马头,向着——冀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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