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把你刚才小声嘟哝的话,再说一遍。”我屏退了殿内所有的宫人,连落霞都赶了出去,冷眼看着眼前的小太监跪在我面前,头低得几乎贴在地上。
他仿佛石化般一动不动,没有一丝一毫的惶恐,镇定而冷静的不同寻常。
“刚才为你家公子鸣不平的时候,怎么不见有这样好的定力?”
小太监猛地抬起头,惊讶万分滴看着我,见我脸上挂着了然的笑容,反倒愣住了。
“平时隐藏地这么好,听见我说了几句要千里去寻太子就憋不住骂我见异思迁了,难得这么忠心,看来真是气着了。”
小太监嘴巴翕合着,眼睛眨了又眨,好像在说,我明明就几乎没发声啊,你怎么听见了?
“我听力向来好,以后要说我坏话,倒不如当面说开,免得被有心人听去,这宫里再没你立足的地方。”我笑着把他扶起来,又加了一句:“要是你家公子来了,就一定知道,我绝没有见异思迁。”
这小太监叫小柱子,混入晋谅皇宫当差也有一两年了,前一阵子接到吩咐说要留心东宫的动静,说是我极有可能会被离戈接进宫里,没想到不出多时,我就真的被离戈给架进来了。
我低了头摆弄着衣襟,听他说完这来龙去脉,许久,才又开口:“你家公子他,好么?”
小柱子叹了口气:“恐怕还是老样子,又是一个难捱的夏天了。”
“难捱?”
“还不是公子他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毒,虽然解了,但还是留下了病根,热毒炽盛、迫血妄行,天凌的夏天酷热炎燥,公子他咳血衄血都好几回了……连小姐您怎么了?”
“没事,”我紧紧握住靠椅的扶手,定了定心神,“就没有诊治的法子吗?”
“连神医嫡传的凌谦大人也是束手无策,只能用些调养的药,断不了根啊。”小柱子大概是看到了我脸色越来越惨白,急忙调转话头,
“连小姐也别太担心了,等夏天过去了便没什么大碍了。眼下小姐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公子请小姐多一份耐心,千万要等着他。他想告诉小姐:那走马灯早就扎好了,最后一个幅面上画的,是重逢。”
重逢,重逢!一颗担忧的心一下子被满满的希望充实,我猛然站了起来,严墨,你终于也对我们的将来有信心了!
小柱子以为我要吩咐什么,连忙躬身:“至于小柱子这里,随时听候小姐差遣。”
我向前走了几步,凑近他低声吩咐:“你若能为我打听清楚,离戈他此行去往何处边境,又是与何人为敌。本小姐便可以考虑一下,姑且不见异思迁,安安分分地等着你家公子。”
一想到梦境中那个被一箭穿心的身影,漫天的恐惧立刻铺天盖地的向我袭来。我像是在无边的黑暗中前行,有一些呼之欲出的答案漂浮在虚空中,一伸手以为抓住了,再摊开手掌,那里却空空如也,从没有哪一次的恐惧,能像这样令我寝食难安。
小柱子说这个涉及朝廷军情,打听起来需要费些周章,最早也得晚上才能有消息。我焦躁不安的等到晚上,殷勤的宫女为我打来热水,我不喜被人服侍,吩咐她们在外候着,自己取了套干净的衣服,来到内室的屏风后,滑进了浴桶。
我仰头靠着浴桶,随意拨弄着池子里的水花,流淌的水声里忽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入我耳中,这个小柱子,效率虽高,可也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吧!
不过为何这声音不是从殿门口,而是从另一侧暖阁传来的呢?
我不及多想,一边急着擦身,一边说道:“你先到外间候着。”
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我开口的同时停了下来,我以最快的速度擦干了身子从浴桶里钻出来,离开了水的温暖,我冷不防打了个寒战,人也立刻清醒过来:
那屏风外面,分明是几个身怀功夫的陌生人!
如果此时我使出轻功逃遁,他们一定捉不住我,但是……我朝自己看了看,在保命和保面子之间一番挣扎,还是决定先套上衣服。
但显然我那片刻的僵立身形已经透过屏风让外面的人觉察到了异样,没有丝毫犹豫,他们飞身而上,在我刚刚来得及扯上裤子套上肚兜的时候,已经越过屏风到了我跟前。
为首的那个黑衣人定力十足,后面的两个因我春光无限,目光已然生异。
“我家主人有请,委屈太子妃深夜作陪!”
我还来不及说出一句“让我披件外套”,就被一个为首的那人猛击后颈,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先保命,后保面子!
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我仿佛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外面隐隐传来有节奏的车辙声,悠悠转转,速度不快。再仔细听,还有人边哭边唱,间或着器乐吹打声,是哪家出殡了吗?
我明明醒着,却怎么都睁不开眼睛,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去控制躺得笔挺的身体,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我嗅到了木材的味道,还有异乎寻常浓烈的香料气息。
嘎吱一声,我好像停止了前行。
“军爷,小女突然身染暴病,客死他乡,如今急着扶柩还乡,还请军爷行个方便!”这个声音我认得,就是把我敲晕的那个黑衣人!
“上头刚刚下来消息,来往行人一律仔细搜查,没你这个例外!把棺材给我打开了!”
“别,别啊!小女遗容,恐吓着了军爷!”
嘈杂声大了起来,似乎有人在我头顶撬着什么东西,又过了片刻,一记沉重的吱呀声后,我的头顶突然明亮起来,新鲜的空气一下子涌入四肢百骸,尽管仍然动弹不得,但我终于全然清醒了过来:看来这群人是把我装在棺材里,打算蒙混出城。
好像有一个脑袋在我头顶探了一下,又立刻缩了回去:“死老头子,这是染了天花了吧?脸毁成这样,怎么不早点说!赶紧阖上,大白天的真晦气!”
我的“爹”连连应着,合上了我头顶的棺材板,一路吹吹打打哭哭丧丧,心里却肯定高高兴兴欢欢喜喜地,出城去了。
晋谅的京师在车轮滚滚中渐渐远去,这伪装的出殡队伍也不屑再吹打弹唱了,一路静默地赶路,载着我的马车速度也快了许多,我躺在漆黑的棺材里一路颠簸,不知过了几天几夜,更不知已经身在何方。
这天马车又停了下来,不同的是此次不但我头顶的棺材板被推开,我脸上的易容伪装也被人除去,不知道谁把我挟在腋下,带进一间屋子,像丢包袱一样把我抛在床上。我僵硬了几天的身子被这人一连串的折腾,顿觉四肢酸疼不已,下意识地想要去揉,竟然发现自己能动了!
我慢慢地睁开眼睛,打量起自己的所在,这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小屋,糊纸的窗户透着不少破洞,冷风钻进来呼啦啦地作响,内室只有一个睡炕,一个缺了个门环的矮橱,一张掉了漆的小桌和一把椅子。我还想探头查看外室的情形,蓝印花布的门帘突然被掀开,一个蒙面的高大男子走了过来。
“醒得倒挺快的啊。”那人径直坐下,一双透着邪气和阴骛的眸子冷冷地对我自上而下一番打量,透出几分了然来:“果然是绝色,怪不得离戈如此稀罕,不是最好的东西,从来入不得他的眼。”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反倒笑了个悠闲自在:“承蒙太子殿下夸赞了。”
那人一手猛然攀住桌沿,那双和离戈相似的凤眸里写满了不可置信:“你怎知我身份?”
我换上一副慵懒的神情,倚靠在睡炕上:“当日劫我的人,不是从外闯入,而是从殿内暖阁潜伏而来,应该是太子殿下把自己暗藏在家里的密道告知给他们了吧?”
离放来了兴致,反问道:“为何不能是他们自己发现的密道?”
“当然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可是方才,殿下提到离戈这名字的时候,可是恨得咬牙切齿啊,我便大胆地作此猜想了。”
离放冷笑两声,揭下了覆面的黑布,那张脸和离戈有六七分相似,一样是轮廓深邃的脸庞,浓密的眉毛,只是那瘦削的下巴翘得更加高傲,那双凤眸不同于离戈,更多的流淌出阴骛和暴躁的气息。
“死顽固入宫行刺不成,回来告诉我发现了离戈的软肋,还特地嘱咐,你这个软肋不是一般角色,鬼花样尤其多,果然不假。”
我像听见了趣闻一般大笑起来:“殿下这买卖怕是要打水漂了,且不说离戈他没有软肋,就是有,也轮不到我头上,他莫名其妙地下旨赐婚,接我入宫,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离放挑了一边的眉毛,投我以探究的目光:“可是死顽固说,他差点舍身护你,怎会对你无情?”
“他是殿下的皇兄,你们俩斗了那么多年了,他有没有情懂不懂爱,殿下不知道?”见离放满脸被我说中的表情,我又好死不活地加上一句,“也对,殿下要是分得清楚真真假假,当年就不会死毫不怀疑离戈已经在您的一手算计里,死于冀城军营的火海,一直高枕无忧直到大势已去,真龙天子如今寄居这农家小院,可叹可叹呐!”
他腾地从椅子上窜出,一把钳住我的下巴,咬牙切齿道:“我真想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我被他钳住,故意露出惊恐的表情:“那怎么行?殿下难道不指望着拿刀抵着我和离戈讨价还价的时候,让我适时地配合一番殿下,满脸恐惧地喊上两声吗?”
“你!”他另一手已经收成了拳,眼看着就要打到我的脸上,却又止住了,脸上慢慢浮现起诡异的笑容:“你先反反复复地说自己对离戈不重要,见我不打算放你,又说为了好心配合我威胁离戈,暂时不能伤你,这前前后后全都是变着法子在给自己找活路。拜你所赐,我本来还没做下的决定,终于被你这巧舌如簧说服了。”
他一拍手,又有一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个药碗。
我警觉地后退一步:“你想干什么?”
他迅速上前封住了我的穴道:“想干什么,你喝下去自然知道了!”说着撬开我的下巴,把整晚的汤药都灌进了我嘴里。
那碗苦涩的药让我再度陷入昏迷之中,那种昏迷不像是昏睡,我的耳畔总在浮现错杂繁乱的声音,眼前会有各种光怪陆离的景象,那些画面全部都扭曲变形,看不真切,却总是忽远忽近地缠绕在身边,抛甩不掉,一点一点消耗着人的意志,磨干了人的精神,明明闭着眼睛,却怎么都不可能睡着,反而逐渐令人崩溃疯狂,就在我觉得自己已经逼近疯狂的极限时,终于有人用冷得不能再冷的声音把我叫醒:“该醒了!”
我缓缓睁开眼睛,略掀合了下睫毛,找回了焦距,也看清了眼前正抱臂冷睇我的离放。
“双目无神,不变喜怒,还是这样省事,收拾好你的东西,我们上路。”
鬼使神差的,我竟然如不受控制般,机械性地收拾起散乱在房内的物什!我想张嘴询问,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能控制自己的嘴巴,一丝一毫的声音都无法发出,我瞬间有了极度不详的预感。
“晋谅皇室祖传的‘离魂’,要是离戈不来救你,你还有九十六天的日子。”倚在门边的离放突然开口了,“这九十六天里,你就只能听命于我一人了。”
我抬头,看见他笑得狂肆而得意。
我低头,双手仍然在机械性地收拾打包,异常的沉稳熟练;可是心里,早已是毁天灭地般的颤抖。
不知是谁过来传话,离放沉着脸色出了屋子,我打包完毕,像个木偶一般,呆呆地矗立在房内。
片刻后,脸色更为阴沉的离放气冲冲地一把扯开帘子回来,二话不说,跑上来给我一个巴掌,快准稳狠,我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湿热的液体从脸侧滑落,我有几分不稳,晃了几晃才又站住。
他仿佛还未消气,那双眼睛喷薄而出的是滔天的怒火,牙齿撞击摩擦着,像一个吃人的野兽:“给我到炕上去躺下!”
我退至炕边,向后一仰,直挺挺地倒在了炕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像一具艳尸。
炕上忽然加了重量,离放盛怒的脸庞突兀地出现在我的全部视野中,我整个被笼罩在他巨大的阴影下,彼此几乎贴在一起的身体瞬间摩擦出了热量,让我紧张得忘了脸颊上的疼痛。他一手支着炕边,一手极为粗鲁地捏住我的下巴:“你说,”他欺身上来,探头到我的颈窝里,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说道,“要是我亲爱的皇兄得知自己的女人在别的男人身下婉转承欢,他会如何?”
婉转?我现在和植物人没什么两样,你婉转一个我看看?
“嗯?”他发泄似地咬住了我的耳垂,与此同时,那个原本支着炕边的火热大手,毫不客气地探进了我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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