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对姓严的兄妹也不行？”我不放心的问。

　　师傅眉头一皱，毫无血色的双唇重重地吐出两字：“那还用说！”，说着强自撑起，抚着胸口走进了后面的偏屋。

　　默默看着师傅的背影，我怎会不懂？师傅是想瞒下身体有恙的事，担心小大人以报恩为由带他出谷修养吧。明然花在谷外是稀罕物，更无人知晓它解毒的功效，给小大人锦囊的那位故人，定是与师傅有莫大的关联才对。既然师傅怀着如此深刻的思念又一心逃离地对那个人避而不见，徒儿我又怎能陷他于进退不得的境地？

　　心随意动，我安置了苒苒睡下，自己坐到软榻上，默念有助于提高自身敏锐意识的凝心诀。许是保护师傅的意念强烈，三天之后的晚上，我无师自通地竟达到了凝心诀的第七层。我凝神细听，甚至都能感觉到佐罗睡觉时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这下我乐了，忽然想起凝心诀还有柯南的小蝴蝶结的功效，咳了咳嗓子试着叫了声：“语丫头！”嘿，还真是师傅的声音！

　　我的小心肝那叫一个兴奋，整个晚上模仿着自己所知的人和明星的声音，直到清晨才沉沉睡去，过了中午伸着懒腰推开房门……瞬间就清醒过来：那小大人来了！

　　我回复应激状态，给那小大人行了个礼后装模作样的喊道：“师傅，严墨哥哥来啦！”，然后继续装模作样地回到屋里待了会，再出门说道：“师傅方才练功累着了，正要休息呢，不如严墨哥哥……”，忽然脑海中闪过刚练成的凝心诀，想了想改口说道：“严墨哥哥要是愿意的话，我去和师傅说说，你们隔着房门聊上几句可好？”

　　就这样，我扮作师傅，同小大人隔着一扇房门，听他说完了偏房欲从顺位长房的他手中争夺家产的传统故事。我心里虽有计较，但按师傅的性子，该不会愿意相助那类一心念叨着左手权利右手银票两脚还踩着地位往上一溜快爬的人，姑且先试他一试：

　　“小兄弟我问你，你的焦急，是担心失了长房的位置，还是担心祖宗家业？”

　　小大人答得坦荡：“晚辈自幼向往无羁无绊的闲散生活，这才与前辈一见如故。若是偏房有些才能，晚辈甘心放手。可那偏房整日里只顾自己享乐，晚辈断不能眼看着祖宗家业白白被毁！”

　　嗯，看来这师傅的故人之子，当真是个重责任轻名利的人：“无名没有看错，果然是个重责任有担当的小兄弟，”我顿了顿，加重语气，“无名送你一个字——等！”

　　小大人显然有些惊讶：“等？难道就这么任由偏房胡作非为不成？”

　　我模仿着师傅的声音呵呵一笑：“小兄弟说的那叫闭着眼睛上床睡觉，无名说的等，可是要睁着眼睛伺机而动的。”

　　“伺机而动？”

　　“正是！”我来了兴致，拿出四年文科的积累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其一，是静观其变；其二，是暗中布局；其三，是动摇人心；其四，是一撮而就。”

　　“静观其变，是希望小兄弟回去之后切莫妄动声色，尽可装成无心主事甚至纨绔浮华的样子，让偏方放下戒心；暗中布局，是希望小兄弟能暗中培植自己的亲信，安插在家中各项产业下，掌握偏房为非作歹的证据和动向；动摇人心，其一是寻些已倒戈的管事，或许之以利，或迫之以命，令其因更大的诱惑倒戈第二次；其二是制造些不利于偏房，却对小兄弟有利的谣言，让原本被偏房蒙蔽的那些忠臣嘉将们，能够辨清黑白；而一撮而就，是希望小兄弟能在万事齐备之际，寻到机会一举除去偏方势力，这机会只有一次，务必斩草除根，万勿留给偏房死灰复燃的机会。”

　　待我道完，小大人早已是激动地起身答谢：“前辈这番话字字珠玑，当真如醍醐灌顶！”

　　我犹自得意，那厢小大人的声音又响起，只是这一回，变得有些犹豫：“这一场变故定然连累众多，非得要斩草除根这般决绝吗？”

　　没想到这小大人竟如此善良，我开口再劝：“一时的刀光剑影，为的是避免日后更大的杀戮！心怀仁爱固然不错，但若仁爱到授人以柄，未免太过！”

　　屋外沉默了许久，我也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向来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要是让我亲自下令一举去除那么多的人，恐怕我也会不忍心的吧？我从来都是一个相信这世上的人心总有阳光的一面的人，每个人无论做什么事都有他的理由和苦衷，多些理解少些憎恨，这日子才不会过得那么沉重。在那个世界是如此，在这个时空亦是这般，只盼望那些不得已而为之的心机和谋算，能在这个世界离我远一些……

　　之后我与小大人越说越投机，没想到小大人虽然来自古代，但是理解起我满脑子的现代理念来却是颇有天赋。谈到扳倒偏房后百废待兴员工不足的局面，我一一向他介绍了现代企业招录员工的方法，如投递简历应征、笔试测试资质、面试考验水平；还可以设置管理培训生项目，发掘有潜质的未来高层；更可以举办商业企划大赛，搜集创意挖掘新人。

　　此番对话下来，小大人对我这个“无名师傅”的崇敬之情早已是溢于言表，只除了一点，他依然有些别扭地坚持。

　　这一点是因我手舞足蹈介绍现代企业文化时，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而引起的，他当时听了就差点拍案而起：“让女子抛头露面，实在荒唐！”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不复以往对“无名师傅”的尊敬态度。

　　我平复了一下心中对男尊女卑的不满，长篇大论了一番女子也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三两句话小大人就被我说得偃旗息鼓，闷声不语。

　　在他沉默的当口，我接着煽风点火：“小兄弟若不信，尽管让女子同男子一样过三关谋职位，相信你定能发现蒙尘的璞玉，几番打磨之后，一样巾帼不让须眉。”

　　小大人显然是一下子被灌输这么多现代理念有些消化不良，之后的谈话中三番四次地云游出神。我偷偷地想着：这个时代要是有吗丁啉这样的东西，是不是人们接受现代理念时能快些？

　　许是小大人天生胃动力十足，没和“无名师傅”进行几次对话就跟上了我的现代节拍，不用吗丁啉照样细嚼慢咽一一领会了下去。待半月后，小大人道着“胜读十年书”对仍然面色有些苍白的师傅千恩万谢，牵着苒苒离开的时候，他已经快被我灌输成大半个来自现代的职业经理了。我满怀成就感之余，又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居然没问小大人他家的产业名号，这以后想要检验教学成果，上哪儿找他去？

　　“语丫头，你说那小子还会回来不？”小大人兄妹刚没了踪影，师傅就看似不经意地开口了。

　　我敛了下心思，想了想答道：“当然会，只不过，下一次不论是严墨哥哥欲请师父出山，还是他们家的长辈想与师傅重逢，师傅怕都不会如他们的愿了。”在师傅面前我向来有啥说啥，常常忘了自己还有个尚处学龄儿童的身份。

　　“哈哈哈，”师傅放声大笑，“不愧是我的徒儿，最懂为师的心思！”

　　“师傅啊，这话应该这样说：自从师傅的胃被徒儿我收服后，师傅的那点心思哪还能躲开您的好徒儿呢？”我挑挑眉毛不以为然，成功看到师傅的开怀大笑的脸突然急刹车。

　　我心里一阵得意，还以为师傅会反唇相讥一下，一抬头却发现吃瘪的某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从远处还悠悠飘来一句话：“怎么办，语丫头的叫花鸡我可还没吃过瘾呐，这可如何是好？”

　　敢情这么一会功夫师傅就忘了他的高徒念叨起吃的来了？合着我在师傅心中的地位，已经连个叫花鸡都不如了？我一边欲哭无泪，一边乖乖认命，第N次捣腾起叫花鸡来……

　　我一直以为师傅为了躲开小大人日后的不断叨扰会尽早寻个别的隐居之处，可是师傅自小大人离开后再没提起过这事，一如既往地过他的酒足饭饱的逍遥日子。日子不紧不慢地过了几个月，就在我快把这段插曲给师傅带来的那点小波澜给忘了的时候，一场突变才让我猛然醒悟：师傅这人，原来是狐狸投胎的！

　　一脸无可奈何地望着眼前越窜越高的火苗把竹屋烧得跟过年的爆竹似得噼哩啪啦作响，我问向边上的佐罗：“要不你闻闻找找，看看你老爹上哪去了？”敢情师傅特地开了条史上最长购物单让我下山采办，就是为了把我拖延到黄昏回来看自家房子着火的烟花表演的？

　　佐罗白了我一眼，表明了“我又不是狗，哪里闻得出？”的态度。

　　我坐在地上托着下巴看我和师傅共同居住了三年多的小屋烧得只剩断壁残垣，有些伤怀：三年相处，我早把师傅视为我在异世的第一个亲人，原以为师傅躲小大人总会捎带上我，没想到他竟把我这个让他三年起码增肥十斤的好徒弟当成了累赘。我明白师傅是希望我好好历练，早日独立起来，但是用这样极端的方式……

　　不过我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希望的人，前世今生的生活早让我懂得独立自主的生活哲学，我放下对师傅行踪的不安，潇洒地翻身骑到佐罗背上，夹了夹马肚一手指向前方，豪气冲天地吼道：“咱们也吃香喝辣，会会这轩楚的江山去！”

　　佐罗虽然不知道那香的辣的是个什么东西，但以它和我多年的相处显然也明白是某样应该还挺好吃的吃食，也跟着兴奋地撒开四蹄往前飞奔起来。在这片原本静谧的林子里，一个十来岁的女孩骑着一匹高大健硕又灵动飘逸的乌黑神驹，向着林子的尽头绝尘而去。

　　身后，那一片残若星辰的明然花，阳光下开得正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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