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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解语非花 暮雨歇 4448 2021-04-02 20:18

  第45章

  又是一个暗潮汹涌的夜晚,又是这间朴素至极的城主内室,彼时我和师傅共御外敌;此时,我却在劝慰这个铮铮铁汉,接受城外铁骑的劝降。

  我伏在案前奋笔疾书,字迹潦草得一如我此刻的忧心如焚,身后的师傅倾身看着,一言不发。屋内一盏孤灯投出荧荧微光,散在师傅身上,在墙上晕出一道意味不明的影子。

  “语儿眼中的师傅,本应是那个了却俗务潇洒天地间的无名前辈,不该是如今这般,为着一个迟早会化为虚妄的‘国’字执念,为着一个终究会化为黄土的‘君’字纠结。师傅所谓的守疆护土,忠君报国,结果却是把百姓拖入战火,将良田燃成沙场。语儿斗胆一问,你这是守了谁又护了谁?”

  看到我那特地施以浓墨的“守”“护”二字时,师傅身形一僵,似自问般喃喃出声:“我守了谁又护了谁?许家祖训,尽心辅佐历代帝王,庇佑轩楚一隅江山,这教诲自我幼年时便如影随形,伴着我拜师习武、驻守边关,早已深入骨髓,相融合一,你如今却来问我,我到底守护了谁?”

  师傅的声音越提越高,竟突然放声大笑起来,“是啊,国已破、家已毁,哪里还有什么轩楚?哪里还有我要守要护的东西?”

  我摇了摇头,字迹愈发潦草:“国虽破了,可是放眼四海,这天未改,地未变,人亦未变。轩楚之前,几代皇朝兴衰更迭,轩楚之后,又自会有后来者问鼎天下,即使眼前的晋谅气势正盛,百年之后未必不是下一个轩楚,天道轮回,兴亡盛衰,冥冥之中皆有定数,千年万年再久远,与这亘古不变的天地相比又能算得了什么?数百年后的人们重看这段历史,再唏嘘再感慨,终究不过是几捧蒙了烟尘的简帛,偶尔取出一阅,还是要束之于高阁上。”

  我撕下满是字迹的纸张,揉成一团随手一扔,在下一页上继续:“况且家、国、天下再大,若无‘人’字为基石,便一切都是虚妄。师傅若能走出冀城,看看街市上平安富足的百姓,看看春社时手剥莲蓬的稚童,看看万家灯火遍九州,看看漫山稻香洒金秋,就一定能看到,对于百姓而言,重要的不是何人称王称帝,而是那个坐拥江山的人,能否许给他们一个安定的生活啊!”

  师傅的目光灼灼射在我身上,似要把我洞穿:“如此开阖大气的想法,语丫头你是从何而得?”

  我笑了笑,这该是在经历了无数战乱之后,每个侥幸生在和平年代的现代人都会有的念头吧。思及此,我又撕过一张纸,如此写道:“也许千年之后,这浩瀚寰宇间的四海八荒,国与国团结在一起,形成一个形散却神聚的联合国度,大小事务,桩桩件件皆是相商而出,再没有杀伐战乱,这难道不是每一个百姓都渴求已久的盛世华年吗?”虽然如今的联合国,比之我的描述,还差了许多。

  最后一字写完,未及搁笔,师傅就已经执起那页墨迹未干的纸笺,在屋内来回踱步起来。

  我垂首立于书案边,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决定。

  半晌,竟等来一句让我好不容易扶住书案才重新站稳的话:

  “语丫头原来的世界,就有这样的联合国度吗?”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师傅那双洞察世事的眸子,原来早就看穿了全部!

  “太师傅曾说这世上有一种摄魂夺魄之法,万分之一的机缘才会发生。当年佐罗驮着晕死过去的你到我跟前,我探你脉象已觉奇异,日后你的行事所为,全然不是一个八岁稚童所为,更令我证实心中猜测,也才放心独自离去,留你一人历练江湖。”待说到此处,师傅肃杀多时的脸庞,终于有所缓和。

  我点头而笑,既是为了师傅的那句追问,也是为了师傅的这一番解释。原来他,一直都知道一切,却不视我为妖孽异类,如此真心的维护,我要怎么报答,才能还得请?

  只有师傅还活着,我才有可能报答他啊!

  我急忙又扯过一页纸写道:“师傅若是愿意撒手,这江山仍在,天地仍在,追随于你的刚烈男儿不必血溅三尺,这冀城的百姓也不必终日惶惶,退后一步,鸢飞鱼跃,到处都是天空海阔。我们回去那青山翠谷,披发弄舟,逍遥山水,快意人生!”

  师傅接过我递上的纸页,一字一字地读着,似乎思绪也已飞到了千里之外。跃动着橘色火苗的灯芯忽然爆出一个声响,灯焰随之一晃,师傅在墙上的侧影便也同它的主人一样,犹豫不决地挣扎几番,重归寂静。

  我搁下手中的笔,默默向门外走去,此刻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师傅的决定。

  却不知何时被师傅发现,冷不防听到他的声音自背后响起:“离戈虽他为成事不择手段,待你却是至诚。”

  我脚步一顿,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那日我入宫欲行刺于他,他于生死险境间还不忘照拂于你;后来我也被那假冒的‘连辰语’骗去,他却一眼认出;听闻他为从离放手中救你,被他刺下一刀,至今仍未痊愈……我当年若也能如他这般……”

  我惊诧回头,唯见一丝惨淡的笑意隐没在师傅唇边,像坠入记忆汪洋的金色落日,燃尽最后一抹人间的温热。

  见我看他,师傅仓促间转身,带动衣袖扬起一个怅然的弧度,“丫头若没了其他的事,便让师傅一人静一静吧。”

  我替师傅轻掩上房门,也是满腹心事地在回廊下慢慢走着:那一刀明明是我刺的,离戈他,难道是替我瞒了下来?

  是了,刺杀当朝太子这样的重罪,如果不是有意替我瞒下,我早被离戈的虎狼之师生吞活剥了。

  先前只顾逃出军营,到此刻才突的想起,离戈发现我又一次开溜,不知会暴怒成什么样子了。这几日他虽然气色不错,但是我扎他的那刀又狠又险,刀伤未愈再大动肝火,伤口若是再裂开……我自嘲地笑了笑,总有随军医士替他包扎的吧。

  笑容敛在嘴角,对一个一心待我的人,我到底还是硬不起心肠来。

  还有昨夜那个助我击退狼群的人,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可能,可是这行为,却怎么也说不通啊。

  不知不觉出了回廊踏上院中小径,眼前陡然投下一大片阴影,我抬头一看,原来是昨日入城后替我看护马匹的黑子。

  黑子是这城主府中专司马房的杂役,名字大概是缘于他异常黝黑的肤色,个子本不矮,却有些驼背,方方正正的大脸上一对炯炯有神的绿豆眼,倒让他平淡无奇的脸庞添出几分趣味来。

  记得昨日我把那匹和我一同出生入死的马儿牵到他跟前的时候,他怔怔地打量了我半晌,嘴角嗫嚅了几下,好长时间才回过了神,挠了挠头吐出一句话来:“姑娘长的真好看,跟天上的仙女儿似的。这要是再胖回去点儿,一定把玲珑院里的姑娘们给比下去了!”

  领我过来的周大哥用他那双标志性的虎目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黑子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比喻出了岔子,一下子拘束起来。见我并不在意地对他笑了笑,才又不好意思地抓了把头发,也回我憨实一笑。

  大概是许久未见如此质朴的笑容了吧,那一刻的我竟在恍惚间,有了如沐春风之感。

  “连姑娘,”黑子冲我呵呵一笑,绿豆眼里眯成一条缝,“那匹黑马今日好些了,连姑娘可要去看看它?”

  我轻颔首,跟着他向马房走去,才发现他的布衫发丝都已沾上了夜露,像是特地候我多时。

  昨日那匹黑马载着我进城后不久便瘫软在地,因想到若是没有它此刻恐怕自己早已葬身狼口,便特地嘱咐黑子对它多加照顾。想不到才过了一天,眼前的高头大马又已经神气活现了。

  我欣慰地拍了拍马脖子,它倒也自来熟地冲我的手掌喷出一口湿气算是回礼。我咯咯笑着,拉过黑子的手掌,写了个“谢”字。

  周大哥昨日告诉我有何吩咐尽管“写”给黑子听的时候,我惊喜万分地看着眼前这个识字的杂役,倒把平时厚着脸皮央账房先生教识字的黑子给看得脸红了。

  “黑子的本分就是把马儿养得肥肥壮壮的,连姑娘特地谢我,可太客气了。”黑子略现尴尬地抽回手掌,不自在地对我笑笑。

  我抚上马背顺手理着鬃毛,看着马儿额际乌溜溜的浓黑一片,心中已是几番感慨:身形毛色再相似,它终究不是佐罗啊。

  我想佐罗,想它的好兄弟青凛,还想——青凛的主人。

  是的,我是真的想他了。

  你有没有像我想你一样,想着我?

  “不过连姑娘,这马儿似乎不是跑得脱力,而是一早就被人下了药,跑不了两个时辰就铁定要瘫在地上。”

  我一愣,心中怅然尽数换做惊讶,把这前前后后串联起来,不需多加思考便已现叵测,我不敢再细想下去,立刻转身,顾不上身后黑子又说了些什么,匆匆忙忙奔向师傅的屋子。

  刚破门而入,迎面射来两道凛冽的目光。见来人是我,师傅缓了神色,本向师傅禀报着什么的周大哥却仍心存戒备,见师傅没有表态,犹豫片刻继续说道:“昨天从密道潜入的晋谅兵士都杀的差不多了,留了几个知晓作战计划的兵头。下一步,该怎么做?”

  我一下子瘫坐在圈椅里,这个离戈,居然真的派人一路跟踪我,企图从密道混入城内!我岂不是成了引狼入窝的罪人!

  周大哥听了师傅的吩咐早就离开了,我茫然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师傅。离戈,你叫我如何面对眼前人啊?

  “离戈算定你回来劝我归降,昨日深夜部署五百精锐自密道潜入,幸亏我早有防范,未酿成大错。”师傅说着,越过我走到窗前,如一尊磐石铸就的雕像凝望着窗外,风雨不折,“回房去吧,这夜色尚好,明日旭日东升时,总有人会永远睡去。”

  被师傅赶回房的我整夜辗转反侧,那日在宫中的梦境反复在半梦半醒之间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师傅的话里丝毫没有归降的意思,离戈和师傅的这场实力悬殊的对战,真的不可避免吗?

  不知过了多久,我方昏昏沉沉正要睡去,忽然有撼地动瓦的喧哗声字远处传来,那吵闹声中浮出的“杀”字令我陡然清醒,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赫然发现书桌上师傅留下的信笺。

  我颤抖着双手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行字:师傅让我留在这院子里,“我与离戈二人间,总有一人来接你安然离开。”

  那么另一个呢?我如何可能安坐于屋内,胜似闲庭信步地静听外面的杀声震天?

  我几乎是连跑带奔地撞开房门,屋外不见守着我的兵士,院中倒是立着一个人,晨光微露,掀开墨色天际青色一角,最后一抹月色倾洒在那人身上,柔和光晕中的人影朦胧的那么不真实。

  “严墨!”我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又连忙捂嘴噤口,沙哑至极的嗓子断断续续发出两个颤音。

  我这是思之欲狂,现出幻象了吗?

  他明明不是他啊!

  站在院中的黑子当然听不出我喊了什么,他到我跟前晃了晃手里的马鞭,绿豆眼笑得眯成一条缝:“马儿养得肥肥壮壮的就是给人骑的,连姑娘在这儿憋得紧了,可要骑着马儿踏上走马道,上城门口的瓮城去看两军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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