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那这会儿,为着这天下苍生,丫头你能开金口了吧?”
姑姑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却不得不辜负这两双殷切的眼眸了,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其实,语儿和师傅,也失散已久了。”
听我诉说完青山竹屋着火那日的情形,姑父脸上掩不住的失望,悲绝地望向窗外,一身凄凉萧索:“黎民苦兮,轩楚危矣!”
我虽有心宽慰,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眼看着日头偏西,寒暄了几句之后,便不再打扰姑姑一家的团聚,告辞了出来。
回到家中看着满脸焦急的爹娘,我按着姑姑的嘱托撒了个谎,只说为甩开追踪在城外随意逛了一圈,关于姑父和师傅的底细,只字不提。
爹爹听了负手看我,似话中有话:“你这个师傅,似乎这来头还不是一般的大啊。”
我被爹爹看得心里发毛,却还是咬紧牙关,故作坦荡。
自我生日那天的闹剧之后,因为知道了师傅的身份,我与姑姑和姑父走的更近了,姑父没住上七八天就要离开,估计是皇帝给他派了什么任务。临行时结成统一拥戴师傅联盟的我们商定,为了姑父口中“轩楚江山和天下黎民”的未来命运,大家务必要把寻找师傅的蛛丝马迹作为当前的首要任务。
可还没等我们找到定南王爷许玉霆将军改变轩楚国的大命运,我自己的那点小未来倒快要被某个罪魁祸首改变了。
这罪魁祸首就是我的亲弟弟辰铄。这厮听不进父亲的苦口婆心,自以为翅膀硬了胆子肥了,偷偷报了今年初夏的科举考试。因为他曾在轩楚第一书院学习过,又有书院老师的举荐,按轩楚的规矩免了院试和乡试的环节,直接就是六月里去京城会试。不知是不是这厮拜对了菩萨,竟真一举中的了。虽不是三甲,但中了进士,在他这个年纪,也绝对是惊人之举。大概是皇帝老子看他黄口小儿当起县太爷什么实在是有损邺梁国家公务员形象,给他安了个翰林编修的闲职,不等他回家报喜便直接上任。
想着接下来的日子,大活宝辰铄就得整天满脸无奈地和一群满头白发却又迂腐固执的老古董们共同“探讨”那些艰深晦涩的学术问题,我这心里立刻生出几分幸灾乐祸来:教你这厮自作主张,这不,自个给自个挖了个坑吧!
可没过几天我就幸灾乐祸不起来了,辰铄这厮,自掘坟墓也就算了,犯不着买一送一,捎带着把我那个坑也一起刨了啊!轩楚国律,在朝为官者,须从其直系年轻女性亲属中,出一人为宫中女官,美其名曰皇恩浩荡,实则为牵制外廷官吏。这闻所未闻的奇特规矩,怎么从来没有人告诉我?
姐姐在几个月前为躲开轩楚皇宫的秀女甄选,定下了和未来姐夫的婚事,秋天里便要远嫁晋谅。本来姐姐要入宫的事我和辰铄都人心惶惶,可没想到爹娘竟是意外的通情开明,一样不主张把女儿往宫里送。爹爹给邺梁太守那里塞了些银子,没多久就在入宫的名册上去掉了姐姐的名字,也让本来以为婚事遥遥无期的未来姐夫捡了个大便宜,听凌谦说堂堂一帮之主刚定婚事的那两天竟总是毫无形象地呵呵直笑,简直无可救药。
眼下姐姐已定了亲事,爹爹家里又没有什么亲戚,辰铄的“年轻女性亲属”,便只有我一个了。
爹爹见我对这轩楚国律面露疑惑之色,耐心解释:“但凡中进士者,家中姊妹或女儿往往也教养良好,被认为能胜任教习宫女,管理宫中事务之职,这轩楚的国律,倒也不是无凭无据。”
眼看我满脸的幽怨愤恨,攥着拳头的手都快掐出血印子来了,爹爹赶忙宽慰:“女官既非嫔妃又非宫女,饮食起居自有人照顾,至于那些宫中事务,语儿如此聪慧,应该能应付得来。”
我幽怨不已地抬头:“不是嫔妃也不是宫女,可身处后宫,万一掺和进了那些妃嫔们争宠夺爱的金枝欲孽戏码,女儿我死无全尸都说不定啊!”
爹眉脚抽搐了下,“金枝欲孽?似乎当今皇上,并不太沉湎女色……”
不是个花心皇帝的波澜后宫?可是,“那要是掺和进了皇子大臣们争权夺势的九龙夺嫡戏码,女儿我更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啊!”
爹脸上布下两道黑线:“九龙夺嫡?似乎当今皇上,还未有嫡子……”
我彻底白眼,这轩楚国的皇帝怎么和那些小说里写的差这么多?但是书里写的总不会太错,皇宫这地方,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好,所以,“总之女儿我是一千一百个不愿意,去到宫里那种吃人的地方!”尤其是在毫不知情就被辰铄这厮卖了的情况下!
爹爹脸上犯了难,来回踱了几步,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主意,只好像下了最终决定般地对我规劝:“也就是三年日子,并不难熬。等下一回的会试出了结果,语儿便能回来了。”
伴着这句话踏出爹爹书房的时候,我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咽喉被命运交响曲那雄壮的前奏一把扼住的声音。
我对入宫这件事是直觉的抵触,不是看不透那些明争暗斗的各人心思,不是学不会那些步步为营的勾心斗角。只是整日在阴谋中过活的日子,太沉重。而要我昧着良心陷害别人,我又是万万不愿意的:这重重宫闱里,谁都有谁的苦,谁都有谁的无可奈何。
眼下虽然没有想出法子,但听天由命可不是我的本色,再难的情境下我都相信希望在人间,只要有信念,万事都有解决之法。
不过要真的说到不入宫闱的法子……一个星期都快过去了,有着两世人生经验的我,却遇到了难题。
秋水被我的新式思维熏陶多了,曾闪着兴奋的眼睛神采奕奕地提出了个诈死逃生的点子。可如果是我真诈死逃生了,这入宫的名额就一定会落在姐姐头上了。这样棒打鸳鸯的事,身为妹妹的我又怎会忍心?
诈死的暗度陈仓不行,硬碰硬的明修栈道更不可能。辰铄选了从政这条路,我们这里一个轻举妄动,都有可能影响到根基未稳的他。天子最是喜怒无常,多一个少一个女官虽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藐了他的无上皇威,给家里带来灭顶之灾也未或可知。
要是找人套关系吧,我的王爷师傅给皇帝说两句肯定是能管用的,可眼下上哪找我神出鬼没的师傅去?至于我的“锦衣卫指挥使”姑父,人家老早深入敌后窃取国家机密去了,等到他执行任务归来,恐怕都得来年开春了。
在七月流火的骄阳里,我苦着小脸毫无生气地趴在软榻上从白天一直纠结到夜里。灼人的暑气在晚上并不见消退,树上的知了二十四小时全天候地高歌猛赞着夏天的美好,却让我本就烦闷不已的心情愈加烦躁。深知今儿晚上又要漫漫长夜无心睡眠了,索性早早地洗好了澡,脱去了一身的暑气,头发还没干透呢,就兴冲冲地抱了枕头铺盖,找岚姐姐说私房话去了。
“你呀,虽说天气热,也不能这样没规没距的,这衣服可千万别穿出房去啊。”姐姐温柔地替我梳着头发,数落着我身上自己改制的V领中袖小睡衣,语气里却是充满宠溺。
不用她说我也不敢把这样惊世骇俗的衣服穿到大街上啊!我惬意地伏在她膝头,舒服至极,眼睛盯着她书桌上墨迹未干的一幅画:画上的男子正是负剑而立,恰要转身的一瞬间,一袭长衫,挺拔傲世。那一转身又牵起衣袖翩飞,加上刚收的剑势,挑起落英缤纷。如此的豪气潇洒,不用看姐姐细细描摹的脸庞,我也能知道画上那位是我的未来姐夫了。
“姐姐,你和我未来姐夫,一定会‘执子之手,与子同老’。”我似预言,更是祝福。
“我守着他,他伴着我,日子平平淡淡地过了,倒也是安心欢喜,不过都是些以后的事了。”姐姐手上的动作没停,“倒是语儿你啊,姐姐最大的愿望,就是也能有一个优秀的男子,看到你的好……”
“姐姐你又说笑了!”她还没说完我就咯咯笑起来,“姐姐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大淑媛,语儿我干不溜秋小丫头一个,哪有人会看上我呀。”我和姐姐,那就是土产奥拓和洋产奥迪,虽说都姓奥吧,可是本质上可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姐姐被我逗笑了:“哪里什么干不溜秋?光是这一头乌黑的头发,就不知要让多少女儿家羡慕了。等过两年语儿及笄了,结了发绾上簪子,把整个脸蛋漂漂亮亮地露出来,”她说着捧过我的脸,扶起我额前的刘海仔细端详了一番,信心十足得说道:“必然是倾国倾城的容貌了……”
“姐姐是不是还想说,到时我们家的门槛,又要被媒人们踏破了?”我不以为意,随意把头发梳到一侧扎了起来。“爹爹那么一毛不拔,才不会舍得让人把我们家门槛踏破呢。”我这么一说,两人就都笑了起来。
可是笑着笑着,惆怅的心情又占了上风:“可是到那时候,姐姐已经远嫁晋谅,语儿我还没从深宫大内里回来,那样有趣的场景,不知何时才能看见了呢。”
姐姐知道我还在为入宫的事烦恼,想要安慰我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只好调转话题:“难得我们姐妹有时间说说贴心话,就别再想这些烦心事了。”她转动着眼珠,想着怎么让我高兴起来,目光便停在了琴案旁:“许久没听到语儿的琴音了,”说着就把我拉起按在了琴案旁:“趁着这会还早,就弹上一曲吧,养心养性。”
“而且,以后姐姐再想听到语儿的琴音,怕是没这么方便了。”姐姐说着这话,自己也有些伤感起来。
我赶忙向她绽开笑颜:“刚才是谁说不要去想那些烦心事的?再皱着眉头,可没曲子听了哦。”
有心情开玩笑,便是已经没事了。姐姐也向我展颜,投我以期待而鼓励的目光。
我自然不负所托,调了几下音便弹奏了起来。什么自己入宫的麻烦,姐姐远嫁的感伤,都暂时让它到一边去吧!我是来自现代的灵魂,怎能被这些小困难束缚了向往自由生活的心灵?师傅教给我的笑看红尘的豪气,爹娘教给我的百折不挠的韧劲,我从前世带来的迎难而上的闯劲,都在我的转轴拨弦间重又汇聚到我心头。或许现在我还没为避免入宫想出应对之法,但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不信,我一个拥有两世智慧的现代人,就没法玩转你个轩楚皇宫了!
姐姐的提议果然让我低落的心情又重新振作起来,而这一振作人也就变得精力充沛。这精力充沛的结果,便是我极度懊恼地以的敏锐感知发现,似乎每回我一弹琴,就会生出那么点状况来。
屋外有人!而且身手不低!
有了这个认知之后的我立刻停下了弹奏,给了姐姐一个禁声的手势后捞起烛台一口吹灭了蜡烛。敌友难辨,人影透过烛光照在窗户上,无疑就是活靶子。随后迅速把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姐姐塞到了床底下,自己来到门后,静观其变。
说静观其实是假的,此刻我拿着烛台的手早已是满手的汗。第一次单独面对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高手的时候,才知道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是什么感觉,若是只我一个,大不了一逃了之。可是现在屋内有岚姐姐不说,外面还有爹和娘,薄薄一扇门后会不会是一把见血封喉的利剑?我该怎么办?
我正又惊又慌理不出头绪,门外的气息却已越移越进,就在我以为来人会破门而入时,那人却在门口,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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