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2)
而一心想要离开这狼族领地的我,又要不要掺和其中?
“我只是一介女流,胸无大志,实在难堪此大任,还望陛下三思!”
“不!你能担得,此时此境也只有你能担得!太祖皇帝的铜契本应是起惩戒警示之意,你与离戈一体同心,不愿见离戈愈行愈错,定会从旁提点,江山流长,美人相伴,自然是最圆满不过。你命格不凡,注定要襄助真龙天子创一方盛世。”
我细细揣度,仍感蹊跷,不觉出声道:“陛下恐怕还有更深的用意吧。”
“我要离放活着。”
惊觉皇帝语气中的变化,我霍然抬头,只见他已微闭了看尽沧桑的双眸:“若非生于帝王之家,这两个孩子原也不会行至如斯境地。我只是一个时日无多,又不忍见儿子丧命的普通父亲。即使此刻护住他二人性命,待我撒手人寰,离戈也必难容离放于世。你玲珑剔透,又有断影死士从旁相助,离放的生死,我这个晚景凄凉的老父,就此托付在你的身上。”
我不信所谓天命重任,却被皇帝那句“我只是一个父亲”,牵动起心中柔软的角落。再霸道果断看似无情的帝王,原也只是一个渴望亲情而不得的父亲。
我打开匣子,里面静静躺着一块半覆瓦型的铜契。阳光一泻而下,和其上几列整齐的金漆小字融在一处,满眼的绚烂夺目。
我能拒绝一个皇帝的圣谕,却无法拒绝一个苍凉老父的殷殷恳求目光。
我心怀鬼胎地回到东宫偏殿,预备好了一套说辞来对付离戈的盘问,谁知一直等到我独自用过了晚膳,离戈才一脸疲惫地回来,只和我打了个招呼便一头埋进了书案,浓眉紧锁地凝视着铺展其上的一张地图。
我心中有鬼,难得好脾气地端了碗银耳羹给他,侧头瞥见书案上的地图,不像是景夷江下游的延州,倒像是另一条大河的流域图。
“这是——西河?”西河在晋谅境内延绵而过,从原本的轩楚地界浩浩荡荡入海,当然现在,西河的出海口也早已归入晋谅版图了。
一时不察,又被他从后拥住,狼爪子握住我僵在腰际的手,随着他一起指上地图,描摹着那条大河的轨迹,粗糙的纸面一如他布茧的双手,摩挲间让我的手背指腹都滚烫起来。
他俯身把头搁在我肩膀上,言语间颇有些沉重:“西河下游连日大雨,上涨的河水冲破堤坝,毁坏农田房屋不计其数。前些年我也曾请旨治水修堤驻防,不想才短短三年,河床又再度增高,西河下游已然是一座悬河,岌岌可危。”
我细细看了西河的流域图,募地想起养育中华民族的那条母亲河,忆及在现代听到的那些治河方法,滔滔不绝起来:“我看这西河的中上游是大片干旱高原,土质松软疏散,又经常大风朔飞,想来应该是难有好的收成,如果当地的农户仍执意栽种庄稼,只怕是要恶性循环,水土流失更为严重。这样大量的泥沙冲击到下游,堆积在河床上,迫使河床不断抬高,再怎么加固堤坝,也怕是治标不治本……嗯……你有在听么?”
我警觉地推开那只已经不知道游走到何处的狼爪,却分明感到身后那头狼把我越搂越紧,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自他身上传来的滚烫体温,
他温热的鼻息喷在我耳侧,灼热的嘴唇似舔似吻,若有若无地撩拨过我的脖际,呢喃道:“当然有听,你说,治本的方法,是什么?”
这哪是在谈论正事,分明是在调情!我把脖子尽可能远地梗向一侧以远离他的侵犯,严肃地开口道:“你这样,叫我怎么说啊?”
“那这样,好不好说?”他猛力扳过我身子,迫我与他对视,那双凤眸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潮涌动。
殿门被落霞吱呀一声关上了,偌大的殿内此刻就剩了我们两人,特贡的灯烛在黄铜鹤顶的镂花灯架上静静吐焰,橘红的火苗映在他的眼中,像是深沉的夜空燃起了璀璨的烟火,快把我吞噬进去。
身后已经抵住了紫檀木雕螭案,身前他朝会上带来的龙涎香味愈行愈近,我冷汗淋淋,果断地在他有所行动之前,转而拉起他搭在我肩头的大手指向地图上西河中游的高原旱地,以雷霆万钧地气势大吼:“防风固沙,种树!”
古代社会从没有种植人工林一说,所以当我吐出“种树”二字时,离戈被我拉着的大手一下子紧紧握住我的,他眼中那令我害怕的火苗曳动了一下,转为不可思议的光芒:“种树?”
我在心里松了口气,点头:“种上生长得快的草木,深深扎根于土壤间,盘根错节,如此抱住疏松的土壤。独木不成林,这树一定要多种,一旦形成人工植造的森林,定能牢牢固定住原本因大风流失的松土,控制水土流失!如此一来,滑落入下游的泥沙便能大幅减少,河床不再抬高,修筑堤坝也就能有的放矢了。”
“真是妙极!”离戈仿若醍醐灌顶,兴奋地握紧了拳头,又立刻松开,把我牢牢箍进怀里,那炽热的胸膛,仿佛要把我俩融为一体般,拥得我透不过气来。
我略用力推开他,正色道:“不过让当地的百姓放弃开坑了多年的庄稼地转而种树,总要给他们些补偿,加上日后人工林种成的养护费用,不是个小数目。”
离戈也松了手,转而支肘沉思:“确实不是个小数目,如今延州之事未定,军费开支不可减少,户部的几个官吏为筹治水的款项,已经是焦头烂额了。”
我见时机成熟,便说道:“前些日子爹娘进宫探我时说,爹爹他做惯了商人,如今陡然揽了个闲散官职,颇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慨叹。”
离戈兴味盎然地向我看了几眼,又俯身细细端详了番西河的流域图,就在我还想添油加醋时,他忽而利落地卷起地图向门外走去,满脸都是跃跃欲试的神彩:“你先去歇息,我要连夜召见大臣们进宫商议此事,再你爹一起叫来。”
我言笑晏晏地随他行至殿门口,落霞已递来外袍,离戈随意披上就往外走,我转身刚要喘口气,忽听离戈在门外传来不确定地疑问:“我在你心里,种了几棵树?”
我怔住,心乱如麻地回头看去,殿门口早已没了他的人影。身后的落霞痴然望着皎然月光洒入的门庭,又神色复杂地看我一眼,低下头去轻声慨叹了句什么,无奈地把我推入内室安歇。
我心虚至极,竟然辗转反侧。远离朝堂一直是爹爹的梦想,重做商贾,以爹爹的手腕,定能在不长的时间里重新狡兔三窟,拥有自己的一方产业。他日我逃出这皇宫,离戈迁怒,爹娘还有辰铄也不至于束手被擒。听辰铄说,爹爹曾经在几座海岛上秘密置下产业,有几处听说还是连氏的祖产,日后若真有变数,一家人携金银逃到岛上去,兴许也能隐姓埋名地安度余生。
听得外面耳房的两个丫头已经熟睡,我悄悄披衣而起,取出皇帝另行给我的一个可以调动断影死士的银质镂花扳指,轻吹一口气,扳指发出泠泠风声,我向窗外张望了会,没见人影,再回头却差点惊叫出声。
两名断影死士已经如鬼魅一般侧跪在我身后,抱拳行礼。
断影死士擅长秘术,武功卓绝,果然是不假。
我平复了一下心跳,小声开口道:“请你们在京城的各家酒肆茶楼,散布这样的消息……”
那二人领命跪拜,自窗口一跃而出,在我的目瞪口呆中瞬间消失在浓浓夜色里。
我望着复归沉寂的夜空,第一次感到自己引以为傲的轻功,竟是这么渺小。
渺小的,又哪里只是我的轻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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