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2)

　　天全黑的时候，我见到了这个钦州府主簿的儿子，瘦弱的身板散发出不畏天地的书生意气，一双倔强的眼睛明亮得不染一丝尘埃。

　　果然是只有不知天高地厚的轻狂少年，才会行此等自杀式爆炸袭击之蠢事啊。

　　他被顾统领压在地上，见到一身便服的严墨，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成王败寇，要杀要剐，让那胆小如鼠唱空城计的昏君自己出来，派一个狐假虎威的狗腿有何国君风范？”

　　严墨“刷”得一下甩出手中折扇，扇面如银盘当空划过，一下子劈断了束缚此人的长绳，更让他呆愣噤声。

　　“林野，居钦州飞鸢湖畔，年十八，前钦州主簿林牧的独子，对不对？”在此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严墨取下附在他身上的折扇，扇出了几缕清风明月，“不巧了，我就是你口中那个狐假虎威的狗腿的主人。”

　　林野被顾统领压着跟在严墨后面往林子深处去了，不知是要谈判还是要行刑，而我则被吩咐在原地等候皇上片刻。因为除了顾统领外没人知道此刻营地的中帐大营根本就没有天凌皇帝，我们周围自然也就无一人环护。我抱着膝盖坐在草垛上，夜幕下的星空静谧璀璨，远处的飞鸢湖碧波荡漾，岸边那两匹一青一黑的骏马正闲逛啃草，偶尔嬉闹两下，轻快的马蹄踏来春夜的丝丝凉风，沁人心脾。

　　可是下一刻我就欢喜不起来了。

　　乘着朦胧的月色，我分明看见一艘小船悄然浮上水面，一队黑衣人敏捷地跃下，借着半人多高的草丛掩护，向另一侧的驻扎营地悄悄潜行。

　　青凛和佐罗听得动静，警觉地嘶鸣几声，甩着尾巴向我这疾行而来。

　　本欲伏地躲藏的我暗暗叫遭：佐罗大神啊，您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月光下这两匹高头大马立刻吸引了黑衣人的注意，一个粗嗓门说道：“这是天凌皇帝的御骑，天凌皇帝一定就在附近，大伙儿赶紧追过去！”

　　前后左右是绿油油的青草地，绝对的风景这边独好，让那队黑衣人不消片刻就踏着佐罗的步伐追到了我面前。

　　我手足无措地抱住青凛和佐罗的马脖子，对着领头的黑衣人瑟瑟发抖，以龟孙子状讨饶：“小女子我孤苦无依，颠沛流离，无财无貌，砍了我还脏了您的手，伤了您绿林好汉的名声！”

　　领头的黑衣人身姿笔挺，面色酷寒，面罩外的眼睛仿佛冻了层寒冰，一开口更是令人如坠冰窟：“天凌皇帝在何处？”

　　我抖得更厉害了：“小女子长居乡间，从未见过皇上——”

　　青凛和佐罗不约而同“噗”出一鼻子湿气，黑色那位还用眼角冷睇我一眼。

　　黑衣人的声音愈发冰寒：“你在撒谎。”他一抬手，所有人立即把我们一人两马团团围住。

　　他举剑上前，冷凛的剑光陡然反射在我脸上，令我不由眯起了眼。再睁开时，却见那黑衣人的目光停在我右脸颊的刀痕上，挑起了眉毛：“是你。”

　　不等我习惯性地问出我是谁，青凛陡然一跃而出，长鸣一声踏穿众人的包围圈。众人纷纷拔剑转向，佐罗却在此时拱我一下，高扬前蹄跃跃欲试。

　　我心领神会，当即狗爬上佐罗后背，死死抱住它脖子，任由它腾空飞跃，向另一侧飞奔突围而去。

　　马蹄踏破凉风下唦唦作响的草林，踏不穿后方紧追不放的人群。那名黑衣人分明在高喝：“捉住她，揭下晋谅重金悬赏的皇榜，你我日后衣食无忧！”

　　我不谙骑术，只能不断出言恳求佐罗跑得再快一些，坡顶越来越近，坡后方是悬崖深渊还是深潭，漆黑如墨的夜色中模糊难辨。我怕了，佐罗也不复刚才的飞速奔跑了，回头细看，领头那黑衣人竟是抛出带着倒刺的飞索，直直向踟蹰中的佐罗扑来！

　　我失声高喊，却还是晚了一步。

　　佐罗的脖子被划出一道血色长痕，它疼受不住地几番前凸后踢，我在它背上摇摇欲坠，好不容易稍有停歇，黑衣人轻巧地后拽陷入佐罗皮肉的飞索，霎时鲜血顺流而下，又令它疼痛难忍地猛烈撅臀后踢，干脆利落地将我自坡顶一抛而下。

　　我在半空中骇极而下意识地狂吼一句“佐罗你个死白眼狼！”后，不得不闭上眼睛认命地等死。

　　黑暗中却有人不知何处窜出，在半空中接住我牢牢护在身前，温暖的怀抱将我密密无隙地包裹住，熟悉的青草气息萦绕鼻端，这分明是天凌王朝年轻有为的国君！

　　皇上，见义勇为有生命危险的，您脑子烧坏了？

　　心底的这句感慨仅说出“见义勇为”二字，“扑通”的落水声化为其后全部的省略号。

　　我该庆幸，这坡下不是怪石嶙峋的深谷，而是冰冷刺骨的寒潭。

　　我该哀嚎，短短两月间，我以一月一次的频率，和生命之源不断做着亲密接触。

　　我该惶恐，见义勇为的天凌皇上在把我和他自己都弄上岸搬进一处山洞后，终于双唇泛紫，光荣倒地。

　　天色熹微，一夜未眠的我却清醒的很。

　　山洞中央升起一簇火堆，左边烤着我从皇上身上扒下的湿衣服，右边烤着被扒下湿衣服的皇上，中间烘着一沓丝质锦帛，一致的剪裁像极了联想起走马灯的灯面，方寸毫厘间，一对痴人的相识相知、生离死别、重逢误解被依次画上，呕心沥血的笔墨晕出刻骨铭心的爱恋。这是扒开皇上的衣服时发现的古怪物件。

　　方才落水时，饶是皇上动作再快，我们还是在水中沉潜了片刻，冰冷的潭水裹挟着许多杂乱的东西一齐涌入我的七窍，顺着四肢淌进心窝，又统统渲染开去，解构重组，散进汪洋一片的脑海。令我此刻对着赤身安躺的严墨怔怔出神，眼底渐渐湿润。

　　他怎么还不醒啊！

　　我本以为，夜色中黑衣人不知我在落下山坡时有人搭救，但一直追随皇上的顾统领总会很快寻找至此。可一夜过去，皇上睡得安稳，我等得心焦，顾统领却还是不见踪影。

　　我焦急地起身来回踱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低头看看身上，方才蜷缩时不觉得，此刻站直了，身上的湿透的衣衫迎风一吹，晶晶亮，透心凉。

　　偷偷瞄了眼皇上，他仍是安躺着，剑眉微蹙，许是梦里碰到了烦心事，怕是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又思想斗争片刻，我终于绕到烘烤着的衣服后面，隔开衣架褪下自己憋了大半夜没脱的衣衫。

　　衣架那边传来一声嘤咛，探出脑袋查看，皇上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我赶忙上前探他的额头，居然滚烫！

　　心底的恐惧瞬间放到最大，荒郊野外一国之君若因见义勇为染上风寒客死他乡，我岂会有命留于世上？

　　搓着肚兜上的衣角继续思想斗争，最后眼一闭心一横，抽开腰后的丝扣，大义凛然地躺到皇上没烤着火的半侧身体旁，伸长手脚如无尾熊般紧紧贴了上去。

　　燃得正欢的火堆毕毕剥剥爆出几个乐看好戏的声响，把我俩交缠的身体投影在洞内高大的石壁上，羞得仅用眼角匆匆扫一眼，原本停留在脸上的红晕就一路长驱直入到胸前。我努力平复着呼吸，搭在皇上胸前的手却分明感受到，来自那个起伏不定的胸膛下，逐渐狂乱的心跳。

　　难道人工捂热的效果如此立竿见影，这就要醒了？

　　我立刻想要把手脚缩回来翻身离去，搭在胸膛的那只手却毫无预兆地突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箍住动弹不得。

　　心惊肉跳地把视线上移，上移……额滴神呐！皇上您何时把眼睛睁开来了，目光还如此深不可测啊！

　　他陡然翻身压住我欲逃离的双腿，眼睛燃起两簇属于野狼的危险火苗：“我的小语，我虽为你守身如玉，可毕竟也是看过深宫中那些绝本春宫图的人。”他抵住我恐惧后缩的脑袋，涌动喉头吐出再黯哑魅惑不过的声音，“你是如此活色生香，我装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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