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这话成功地让严墨止了笑,也让我刚才念白时刻意忽略的那丝惆怅涌了出来。
“我曾回过青山,却不见前辈和你。你们可是换了隐居之所?”严墨敛了正色,问道。
“是……也不是。”
严墨不解。
我叹了口气:“严墨哥哥走后,师傅遣了我下山,自己云游四方去了。”我略作停顿,看见他紧蹙的眉头,“这个中缘由,小语也不必多言了吧。”
严墨思忖片刻,会意过来:“因为我?”
我点头,目光移向窗外的夜色深沉,神情悠远:“师傅喜欢一个人月下独酌,月光拢在他身上,总是泄了一地的思念惆怅。杯中酒尽后他又往往朗声而笑,笑尽这红尘纷扰。师傅生性豁达,既然明白这世上,有些事错过了便是永远,一转眼就是一生,倒不如索性放手,天空海阔。”
我推开窗子,银白的积雪反射着乳白的月光,染尽屋内的昏黄,雪融的冬夜里寒气愈甚,也更令人清醒:“相见不如不见,有情却似无情。明明以为抓得住的,不过是指尖流砂,水月镜花。就好像这满天星斗,我们看见的是它此刻的光华,可谁知道那一眨眼的刹那,竟已然隔着千年万年了呢?”
“严墨哥哥,我们都由得师傅,自在逍遥去吧。”我平静地说完,望向严墨。他保持着刚才手指自己的姿势,一动不动。
显然,严墨不知道这世上有叫做光速的东西。
果然:“夜深了,小语你该睡了。”茫然片刻后,他起身一把关上窗户,随即大步流星准备离开。
这怪异举动让我不由发问:“这不是严墨哥哥的房间吗?”该离开的是我才对啊。
严墨疾走的身躯一震,片刻后,低声回道:“我和你换上一间罢。”
我因他不着边际的话有些疑惑,他又倏尔转身,放肆地笑:“小倌儿哪儿那么多废话,乖乖给本少爷暖床去。”说罢,长袖一甩,潇洒地转身出门。
我忽然有些发懵:这还是当年那个一板一眼的小大人,前天那个俊逸出尘的谦君子吗?侠士风姿,纨绔脾性,哪个才是真正的严墨?
许是真的累了,没再多追究严墨的古怪行径,我就躺倒在了雕花大床上。一夜好眠后的我早早起床,急不可耐地推开窗子,正打算欢呼一下街上消融的积雪,一瞥眼看见严墨低着头匆匆出了客栈大门。我好奇心作祟,从窗户翻身而下,到他面前站定:“雪都融了,严墨哥哥不继续赶路,这是要去哪里呀?”脑中一念忽过,又加了一句,“莫非是舍不得玲珑院里的浅秀姑娘?”
严墨本来只顾埋头走路,看到是我,尴尬地打了声招呼,不点头也不反驳:“呃,有点事要办。”
“那一会儿小语就先上路喽?”
“不行!”他脸色一急,上前一步拉住我臂膀。
我看向自己被拽的胳膊,再把目光顺着拉我的那只手移到它主人脸上。
严墨反应过来,突的松开手,却不知该把那只手放在何处,上上下了那么几回,攀上了脑袋挠头:“因为……因为……小语……如果单独离开……会……被伍烈的人马盯上!”
我被他口吃的样子逗得直笑,好一会儿才回道:“那个啊,小语早想好教训伍烈将军的法子了。”
“什么法子?”
“替青凛报仇。”我眨了下眼睛,看到严墨的表情从疑惑到了然,展出一个默契的微笑。
办完了各自的事,我和严墨打点行装,策马出城。一路行至岔路口,我有些不放心,频频回头查看。
严墨驱马上前,笃定地说:“放心吧,就你下的那些泻药的量,没一两个时辰那些马站不起来,不会追过来的。”
我点了点头,他随手扔过来一个扁扁的小盒子。
我随口就问:“没用完的泻药?”
他和青凛同时翻白眼:“珠粉。”
我和佐罗同时张大眼:“珠粉?”
严墨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假意把弄着手里的马鞭:“边城小摊,买不到更好的货色,小语拿了试试看。”
我募地有些心如鹿撞,却又忽而听见他爽朗的调笑声音:“赏给小倌的,不能白白伺候本少爷一晚上!”说着,还用马鞭挑衅地划过我的下颚。
方才的片刻感动顿时烟消云散,恼羞成怒下,我一把夺过鞭子向他掷了过去:“走吧走吧赶紧滚回你的老家去!”
“好啊,”他懒洋洋地收了鞭子理好,再抬头时,却是一脸认真,“不如……我们做个约定吧。”
“我滚回我的老家,你滚回你的老家,我们各自太太平平地滚回各自的老家,如何?”他神情专注的脸上找不到一丝玩笑之色,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不似冰冷的寒潭,而似温暖的大海,隐隐跳跃着执着的火苗,令我莫名安心下来。
“那我们说好,大家都要平平安安地——回家。”我凝眸回望,语气真诚。
“对,回家!”我在马上和他击掌为誓,互相道别。雪后初霁,阳光穿透云层投下苍茫的大地,一青一黑两匹骏马扬蹄嘶鸣,分作两边,奔驰之间仿佛御风踏云,逐浪而去。
佐罗驰骋在一望无垠的旷野之上,身畔景致绰绰掠过,空气中泥土的清新扑鼻而来,令我心醉。万里烽火,他乡故知,不同的方向,却是同样的目标。心中顿时暖起一道鼓舞人心的力量,再看眼前的路,也觉得不那么漫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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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此刻即使困守孤城,有那样一场乱世烽火中的相逢和约定,我的心中,又蓄起了力量。
“娘,沐儿想吃得立食的糕点。”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站在街角,拉着牵着他手的年轻妇人就要过来。
我赶忙对自己上下打量:没在衣服上做流动广告啊。再仰头,看见右边的商铺大门紧闭,牌匾上,“得立食”三个大字在斜阳中泛出惨淡的光影。
“沐儿乖,得立食今天不开张,我们以后再来。”年轻妇人面色枯黄,语带悲伤。
“可是昨天,昨天的昨天,昨天的昨天的昨天,好多天都没有开张呢。”小男孩眨了眨清澈透明的眼睛,掰出手指认真地数着,一会儿又似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眸闪亮:“是不是把城外的坏人们赶走了,得立食就会开张了?”
年轻妇人偏过了头,伸手拭去眼中的泪珠。
小男孩犹自不觉,满脸疑惑地继续问道:“故事里的那个定南王爷,为什么不来帮我们赶走坏人呢?”
“定南王爷他……赶不过来啊……”妇人蹲下身,把小男孩搂在了怀里,不让他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
小男孩在母亲怀里不安分地扭动着,一脸认真地抬头:“沐儿不信!故事里说,定南王,威名扬;舞长枪,灭苍狼;征沙场,敌惊惶;扫边疆,豪气荡……他一定会来帮我们的!”小男孩的脸上,闪耀着信仰的光芒,“沐儿长大后,也要做像定南王爷那样的大将军!”
我喃喃自语:“定南王,威名扬……”
“定南王……”仿佛听见一声回音,从远处的城门口传来。
“定南王?”又是一声,不似刚才的悠远,却像夏日里的闷雷,埋藏着难以名状的情绪。
“定南王!定南王!”闷雷化成春雷,在沉默的天空投出一道希望。惊雷乍起,金铁交击,那是兴奋的呐喊声。
“定南王!定南王!定南王……”那声音竟一波高过一波,响彻大地,奔涌不息。
我听到甲胄伏地的声音,听到戟戈高举的声音,听到千百将领整齐划一的呼喊声,听到边城百姓排山倒海的雀跃声。
这声音,撼地动瓦,响彻边城内外。鼓噪着我的耳膜,令人心旌震荡,耳际嗡嗡作响。
“定南王爷来帮我们啦!”小男孩挥着小手兴奋地嚷嚷着,挣脱了母亲的手越过我跑向前方。
我终于意识到,
定南王,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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