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年过花甲的奉老板经营着晋谅边城的一间客栈,不高的他身形富态,眯眼笑起来的时候,双下巴上的花白胡子跟着微微颤动,一脸的亲切和善。这边城是从晋谅到天凌的必经之路,来来往往的人一多,客栈的生意自然就好,所以白天的时候奉老板经常做的事,就是捻着花白的胡须乐呵呵地记账算账。
到了晚上,奉老板经常做的事,却是半夜截下不明身份的客人包袱里的信函,再偷偷地放回原处;或是撬开某一户形迹可疑的商家的货箱,记录清楚后再偷偷地合上箱盖;又或者迷晕一队趾高气昂的赶路镖队,掀开袖子看明白他们的纹身徽印,每人敲记爆栗踹上几脚后,再偷偷地关上房门离开。
不过奉老板总是笑眯眯地说,自己是个老好人。
开着间大黑店的老好人,店里的小二如此这般的补上一句。
这会儿老好人奉老板正在自己屋里记账,眼前忽然飘过一道白影,同时响起的是一声怒气冲冲的质问:“奉老板,你这叫什么意思?”
奉老板搁笔抬头,原来是自家的公子严墨余怒未消地冲了进来。
奉老板赶忙站起来赔笑:“公子莫要动气,老奴这是弄巧成拙了,本想玉成桩美事,没想到多出伙计房这么一茬,下不来台了。”
严墨哼了一声,一屁股坐上了主位,随手拿起边上的杯子,大口大口地灌茶。
“老奴原本想着,眼下只有一间上房,公子和那位姑娘就能……”
“扑~”严墨被这句话硬生生呛了口茶出来:“姑娘?你怎么看出来的?”
“公子不好男风,”见公子白了他一眼,奉老板赶紧低眉顺目,只当没看见,“能让公子用那样的眼神看人的,也就只有姑娘家了。再说了,刚才在伙计房,公子自己都说漏嘴了。”
看着公子一时间没了声音,奉老板兴头便立即高了起来:“老奴本来是想着,这样您和那位姑娘就能同处一室,相谈甚欢,举案齐眉,红袖添香,芙蓉帐暖,金风玉露,春风一度……”
“胡说什么?”严墨“啪”得一声把茶杯敲在桌上,牙齿磨得“咯咯”作响:“简直为老不尊!”
奉老板低头哈腰,憋着满脸的偷笑:“是是是!公子教训的是!可老奴一听说那姑娘赠药救了公子的青凛,就想起老爷夫人初见面那会儿,也是因马结缘,这一时情不自禁就……老奴看着公子这么多年都没个心上人,心里着急啊。”
严墨白皙的脸庞难得泛起了红晕,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的不自在:“眼下还是别的事要紧。”他负了手正色道:“一会儿去告诉那位姑娘,就说又多了间上房出来,请她搬到我那间去。”
“那公子睡哪儿?”
“她那间伙计房。”
“这怎么行哟?公子自从解了毒后就落下了虚热身寒的病根子。土炕的火太旺,公子一睡就鼻血流不止,公子身子金贵,要是伤着了,老奴如何对得起……”
“闭嘴!”
奉老板正欲做哭天抢地状,猛地被严墨打断,窃笑着噤了声,拿眼角瞥向严墨。
“那要不你把自个的房间匀出来给我?”
“啊?”奉老板瞪大眼睛。那伙计房,难道他睡?
一脸苦菜色的奉老板顶风冒雪跟着公子到了那位姑娘房门口,可屋内一片漆黑,敲了几下也无人应门。
奉老板一脸揶揄:“公子,那位姑娘好像挺喜欢小店的土坑的,这会儿已然睡熟了。”
严墨正要说话,屋内突然传出的呼喊声让他心里一凛,不假思索地破门而入,奉老板在严墨身后踮着脚尖,在门口探着脑袋偷偷往房里张望了一眼……
我果然是老好人,他乐呵呵地想着,悄悄带上了房门。
今儿晚上不用挪窝咯!
第二天早上,奉老板一边布着菜,一边冲严墨笑得暧昧。
严墨被他看得不自在,抬手想倒茶,发现自己被当了一晚上枕头的胳膊——有点僵硬。
奉老板赶紧帮他把茶杯挪到跟前,花白的胡子却是抖得更欢快了。
严墨接过杯子,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刚想继续和公子逗趣,瞥见连姑娘正向这里走过来,奉老板立刻有了正色,和他假模假样地说着大雪压城,没法行路。
多待上一天,也好。严墨想着,暖心暖意地喝上一口奉老板特地准备的陈年次茶。
“严墨哥哥的家业,到底有多大啊?”
严墨心里募地一紧:他的身份,她知道?他双目灼灼地打量她,难道有那么清澈目光的她,也会被这浊浊尘世污染?
严墨情绪外露的厉害,奉老板一个劲地给他递眼色,他才终于缓了心神。
真是关心则乱、当局者迷,奉老板想。那姑娘的眼神那么干净明亮,最多掩着几分机敏俏皮,怎么可能会是别有用心之人呢?
“……胳膊都咯疼了吧?”
奉老板布完了菜还没走开几步,听到这句话笑得差点打翻手里的餐盘子:小丫头原来是因为这个呀,观察倒挺细致的,可怎么就浑然不觉有人陪了她整晚呢?
下午的时候奉老板去暗室找严墨:“公子,那几只苍蝇,追来了。”
公子正在查看奉老板递上的资料,上面记录的都是奉老板每天晚上辛勤奔忙的成果。他头也不抬,随意说道:“都追了一路了,也不差这最后一站。”
奉老板在一边不住的点头,想想也是:青凛是千里神驹,公子是万里挑一,想通过跟踪公子找到咱们在晋谅的暗桩?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嘛。平王爷的人马哪来的功夫监视,疲于奔命还差不多!
严墨查看完了资料,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没想到段老贼自己呼风唤雨,偷偷把家当往外转移不说,还和晋谅的平王暗通款曲,简直是引狼入室!”严墨攥了拳头,目光如炬,显出一份自信与沉着:“这次回去,该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奉老板看着眼前早已褪去年少稚气,多年游历后越发淡定沉稳、意气风发,更隐隐彰显出王者霸气和尊贵气度的年轻人,顿时倍感欣慰。
不过奉老板也特别喜欢看到淡定沉稳的公子方寸大乱的模样,于是他接着说:“不过那几只苍蝇,缠上了那位连姑娘……”
话还没说完,眼前闪过一阵疾风,让他的衣摆和鬓发随风飘扬了那么几个来回,远远传来公子暴跳如雷的声音:“下回别把一句话拆成两瓣说!”
我果然是老好人,白送给公子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呢!奉老板老神在在地理了理被吹乱的头发,如此想到。
晚上奉老板打着哈欠准备关门睡觉,冷不防被站在门口的人抵住了房门。
“公子,您大半夜的还有什么吩咐啊?”奉老板莫名升腾起一种不详的预感。他看着眼前人,总觉得他的模样像是……落荒而逃。
严墨确实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觉,看见那样悲悯和哀伤的目光,他忽然发现自己心底的某个地方也被牵动起来,怕自己再待下去会情难自禁地紧紧拥住她,他逃也似地离开了房间,那颗悸动的心,需要找个地方平复。
“昨天说好的,把你的房间匀出来给我。”
“啊?公子不是和连姑娘在一起吗?怎么出来了?”奉老板很惊讶,一惊讶就开始说胡话,“莫非是公子对连姑娘做了什么,被赶出来了?”
“奉,老,板!”
“没没没,老奴啥都没说,公子您好生歇息着。”奉老板说着哈腰把公子迎进房,卷了自个的铺盖要走。
“等一下。”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这边城,哪里……哪里有卖……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
“啊?公子您说啥?”奉老板以为自己年岁大了听力下降,不可置信地掏掏耳朵,原本抱在手上的枕头就掉在了地上。
“哪里有卖胭脂水粉?”严墨一鼓作气地问了出来,又偏过头,底气不足地加上一句,“她的脸有些冻伤了。”
“哦……哦……哦”奉老板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公子明儿早上去城东年市逛一圈就能看见,迟了就不一定有了,要不老奴遣人帮公子买去?”
“不用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奉老板披上外套,捡起他的枕头,高高兴兴地出了自己的房间,
从客栈走到小院的时候奉老板往天上看了一眼,今儿的月亮,可真圆呐,他想。
不知道那位连姑娘家里是什么身份,看着像是大户人家出声,要是能再尊贵点就好了,也配得上公子。
听说那位连姑娘要赶回轩楚去,难道是轩楚人?这可就有些麻烦了……
没事没事,好事多磨嘛!反正日后这天下都是公子的,担心什么!
咱客栈的土炕,其实睡着还真挺舒服的。老好人奉老板这么想着,花白的胡子一起一伏,酣然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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