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看着城外黑云压境的晋谅大军,我对师傅此刻的处境忧心不已。然而下一刻离戈的反应,却让我禁不住连连眨动起茫然的双眼来。
“定南王爷有何条件?”他暗合内力的话语让即使身在远处的我也字字入耳,心头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高傲如他,居然会在如此剑拔弩张之际,开口谈条件?他不是应该说“太子妃深明大义,必定甘愿为晋谅的统一大业慷慨赴死”的吗?
离放仿佛预料之中,冷嗤一声:“向来不给敌手以缓冲之机的离戈,也有今日。”
虬髯大汉听了下属禀告,上前道:“殿下,弓弩手都已埋伏好,若眼前之计不成,尚有后路。”
离放双眸燃起嗜血的光芒,狠狠地把手中马鞭甩向身侧岩壁:“你最好祷告离戈他束手就擒,或许我还会有心情,替你解了离魂的毒,听你说说这个香囊的故事。”
坚硬的石壁上滚落下一排石子,我呛得连连咳嗽,错过了师傅和离戈之后的对话,只看到眼前一阵黄沙漫天,隆隆车驾声再度响起,上万大军迅速收拢队形,整齐后退,不消片刻就已撤至一里之外。同时有一对士兵几番忙碌,在城楼前迅速升起一道白色营帐,离戈下马入帐,身后只两个副将随行。另一边,师傅带着那个“连辰语”,自城楼一跃而下,身后也只一人相随。
营帐两侧,双方旌旗招展,猎猎作响,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对垒的两方兵士却都纪律严明,军容严整,丝毫不见烦躁情绪。离放这边渐渐有些不耐,他烦躁地来回踱步,时不时徒劳地看向沙场中央那一抹醒目的白色,炙热的沙场灼烤着他的耐心,更令我生出几分不安来。
虬髯汉子见状好意提醒:“那匕首啐了毒,见血封喉,她身手矫健,定能一击而中,殿下稍安……”
“语丫头——”不等虬髯大汉说完,营帐内猛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呼喊,帐内传来激烈的打斗声,震动整座营帐连连晃动,摇摇欲坠。
师傅的这声呐喊一出,离放和我俱是一怔,“竟然失手了!”他狐疑地偏头看我,七分揣度三分确定:“原来那死顽固早就认识你!”
而我之所以一怔,却是从这一声呐喊中听出,师傅即使是拿我做筹码,也从没有想让我真正涉险。我自见到他架着“连辰语”出现在城楼上后有些失落的心,被他这一喊又寻回了几分暖意。
离戈提剑而出,对着已经握紧枪戟的晋谅大军高声说道:“轩楚逆贼欲行不轨,太子妃舍身救我,已然惨死于逆贼剑下!晋谅的英雄儿郎们,跨上战马,挥起刀枪,随我为太子妃报仇!”
“离戈,你颠倒黑白,一派胡言!”还在营帐内的师傅咆哮起来,声音愤怒之极,“丫头,师傅错看离戈,害死你了!”
他这声咆哮声嘶力竭,全无半分内力,似是已被打伤,我心中焦虑万分,迟迟不见师傅身影,更加惶恐。
晋谅大军被离戈一番鼓动,个个群情激昂,士气大涨。眼见着晋谅军内的号角又再度响起,将士们刀剑出鞘,蠢蠢欲动,离放果断地把马鞭抛给身边人,接过一柄长弓,对着大军就是破空一箭。军中只听一声惨叫,已有人应声倒地,那箭簇洞穿一名将士的喉咙,顿时血流如柱,染红四周沙地。阵内一片骚动,兵将们转头对着来矢方向看来,见到远处坡顶上离放牢牢把我钳制住的身影,哗然一片,纷纷把目光投向已疾驰而来的离戈。
我的脖际被抵上了一把匕首,身后的离放挑衅地向下喊话:“离戈,若是让这贱人再为你舍身相救一次,你可舍得?”
离戈自营帐前策马而来,墨色大氅鼓满了风,高扬的马蹄溅起地上泥土,他行至山坡下,一勒缰绳,火热的目光立刻牢牢擭住我,再看不进他人一眼。“你要什么?”他镇定地开口,一字一顿,锐利的眼眸仍然注视着我,连余光都不曾瞥向离放分毫。
离放显然被这样的藐视激怒了,抵住我脖子的匕首深入一分,我的鲜血不负众望地淌了下来,他仰天长笑,又倏然回眸:“你抢了我的位子,居然还问我要什么?你敢单枪匹马上来,与我一战吗?”
离戈轻笑一声,目光渐渐森冷:“只怕不敢的人是你!”他一夹马肚,寻到山下一个容易登临处,驰马而上,山道曲折蜿蜒,他的马蹄声却异常沉着坚定。
离放满意地收起匕首,带我上马,一抖缰绳,调转马头向一侧山间小道奔去,遥遥喊道:“你若来得晚了,只怕连这贱人的尸首都收不到!”身后的一众属下也纷纷上马跟来,我在离放钳制下只听得身侧身后特特马蹄声,林间草木迅速向身后掠去,前方,又是一片未知。
这条小道并不是我们先前上山的路,山道较前者更为崎岖险峻,但离放却十分驾轻就熟,在交错纵横的山道上策马疾驰,两旁的树木浓密高大,尽数挡住正午的阳光,茫茫林海中,弥散着透骨的凉意。刚劲的山风如刀般刮疼我脸颊,我的心砰砰直跳:如此显而易见的埋伏,明知山有虎,离戈,你还会偏向虎山行吗?
离放猛一勒缰,在一处稍显开阔的地带停了下来,眼前豁然开朗,像是到了一处断崖,崖下有淙淙水声,湍急回旋,水流拍打岩壁发出巨大的声响,显然是一急流险滩。身后的人马悉数跟上,虬髯大汉驱马上前道:“殿下,崖下已有我们的人接应,如若此击不成……”
“没有如若!明年今日,定是离戈的祭日!”离放嘶吼着打断虬髯汉的话,猛然把刚才抵住我脖子的匕首塞进我手中,刀尖血渍未干,泛出泠泠寒光,刺得我一时睁不开眼。
“好好地把它藏进袖子里,等会离戈来了,就用这把匕首,对着他的胸口狠狠地刺下去,刺到他死为止!”离放嘴角噙着冷笑,咬牙切齿地开口,每一个字都仿佛带上了他嗜血的火焰。
我不由自主地把匕首塞进了右手的袖口,几经折腾的身子再度战栗起来,一颗心仿佛要跳出胸口一般,他要用我借刀杀人!我如何下手,怎么下手?
就在我心中滚烫却手足冰凉之际,身边忽然有人“啊”得一声惨叫,一道透着寒芒的利箭已经自他身后穿胸而过,速度犹自不减,又如催命符咒般刺入身后一人腹腔,此人因利矢的强大冲力禁不住连退数步,竟然硬生生栽下了断崖!而前一人早已被朝后撂倒,直挺挺躺在了地上,面目扭曲,双目瞪如铜铃,自他胸前拳头大小的伤口处,汹涌而出如潮的鲜血,已经在他身下汇出一条小溪,蜿蜒向前方低势处流去。
虬髯汉子大喝一声“保护殿下!”,抽出腰间大刀挺身护在离放身前,剩余的若干属下也立刻聚拢过来,牢牢把我们围在中间,刀剑出鞘,一阵寒光刺目。
空气中弥散开了血腥之气,我忍不住扶住身边一棵树干,胃液翻腾,几番有了呕吐的冲动,幸而自早晨到现在并未吃下多少东西,才没在离放面前出丑。
一声响彻云霄的怒马长嘶,我们来时的山道上,离戈正跨着战马,追云逐日而来,身上铠甲金光熠熠,墨色大氅如雄鹰展翅,那一人一马披着阳光的金辉如战神般降临,看得我精神一振,人也离了刚才倚靠的树干重新站直。
离戈的马蹄从那条血色小溪当空越过,勒缰缓行几步上前,嘴角含着轻蔑的笑意:“不是单枪匹马而战么?为何还要如此多的侍卫护你?”
离放陡然扣住我的手腕把我拉近,俯身在我耳边轻语:“记住我刚才的话!”
离戈见状,脸上笑意渐渐淡去,眸色又暗上一分。
“单枪匹马的是你,不是我!”离放在众人的护卫下,笑得无比欢畅,“命丧此地的,当然也是你!”
随着他的笑声,四周的灌木丛里翻身而出众多弓弩手,个个张弓满弦,箭尖尽数瞄准横剑立马的离戈,蓄势待发。
离戈面上脸色微变,随即恢复镇定之色,也是冷冷一笑:“我怎么忘了,你从小到大,出尔反尔的事,干得最多。”
离放冷哼一声挥手,四围的弓弩手已经全部张弓如满月,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离戈丝毫不以为意,敛笑厉声道:“不过不知你是不是忘了,我从小到大干得最多的事,是万无一失!”
话音未落,连绵不绝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地传来,不知是谁当空撒下一大蓬白茫茫的粉末,铺天盖地如大雨般倾盆而下,原本瞄准离戈的弓弩手纷纷弃箭丢弓,手捂双眼痛苦万分地伏倒在地面上。
突如其来的转变令离放众人惊愕万分,向上一望,更是不可置信地瞠大双目:漫天粉雨间,上方的坡顶潮水般涌出众多黑甲兵士,有如天兵天将突然下凡,令离放顿时失了方寸。
重新掌握主动权的离戈抽出腰中佩剑,缓缓递到身前,剑锋凌然,杀气顿现:“我们有多久,没有酣畅淋漓地打上一架了?这一次,成王败寇,尽管由你来定。”
离戈每逼近一步,黑甲军就聚拢一分,外圈的弓弩手早就悉数被伏,内圈护住离放的众人团团打转,慌乱已极。
离放锁住我腰的一手无意识的加大了力度,似在挣扎不决。
我心中冷笑:这般犹豫,一定是自知抵不过离戈,却又不愿就此束手就擒。我抬头不辨喜怒地看向离戈,他正巧也把目光从离放身上移开,落在我身上,原本森寒的目光,显出几分柔和与关切来。再向下看到离放紧扣住我身体的双手,复又冷冽,眉头轻皱。
那虬髯汉子以必死的决心喊道:“殿下快走!我等誓死保护殿下!”语罢抽身而起,率先举刀挥向已在前方立定的离戈,然而不及他近身,已经有数名黑衣甲士挺身而出与他纠缠在一处。霎时金铁交击,刀剑震响,那大汉是拼了命的打法,不多时已多处挂彩,黑衣甲士身手矫健,也只是仗着人数的优势才不至于落在下风。护住离放的七八名其他属下也个个利刃出鞘,与围攻而上的黑甲军酣战起来,不时有人催促离放尽快逃离此地,转身再战,以少敌众,疲态渐显。
看着陆续受伤渐渐支持不住的一众属下,离放脸上闪过不甘与凄厉之色,携我向崖边移去。离戈忽然自我们身后腾身而起,越过我们头顶,一个翻身挡在离放面前。
“你要想赴死,不必拖人作陪!”离戈一字一顿,怒火中烧。
离放牢牢扣住我肩膀,指尖掐进我皮肤,亦是极力压制心中怒气。
两人相似的凤眸电光火石几回交锋,似短又长。
离放忽然四两拨千斤的,冷不防开口:“谁说我要赴死了?”扣在我肩头的力量忽然松开,我正暗自松了口气,离放猛然向我后背袭来一掌,掌力裹风,力道惊人,我生生受下他这一掌,像一块破布被他急速推向前方半空,天旋地转间隐约看见了崖下湍急水流中飞旋打转的浪花,我闭上双眼,万念俱灰。
然而下一刻,有人一把抓住了我的衣袖,猛然向后用力,一阵天地颠倒,我已经被腾身跃起的离戈安然接住护在身下。我睁开双眼,离戈的俊脸遮去了我眼前的全部视线,我的腰肢和后背被他牢牢托住,左手因为恐惧落地的本能抓住了他的衣襟,右手却陡然翻腕,藏在袖间的匕首瞬间滑入了我的手掌,那只手犹如着魔一般把匕首紧紧握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准离戈的后背刺了下去。
削铁如泥的匕首刺裂了离戈的金色铠甲,金丝裂帛的声音传来,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刀尖还在继续深入,我分明听见刀尖没入血肉之声。
——“狠狠地刺下去,刺到他死为止!”
我的心猛然被揪紧,胸腔内气血翻涌,五味杂陈,刚刚才从死神手中捡回一条命,此刻我就真的要刺死救我一命的人吗?
他逼我爹重返仕途,逼我姑父下诏退位,他用婚约把我困在宫中,他用灵碧芝让严墨不得不黯然离去……
我虽恨他利用我至亲至爱为他铺路,我虽恨他拆散我和严墨,但是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亲手杀他啊!
右手猛然被一只火热的手掌扣住,但是我仿佛被人指挥操控着,不知从哪生出大得惊人的力气,握住匕首的手仍在试图向下深入,竟能在他的阻挡之下丝毫不显被动,手中的力气还在汇聚着,仿佛随时都会给他以致命一击。
相持之间,插进离戈后背的匕首几番搅动,有湿热的液体汹涌而出,我不知道匕首深入他背中多少,但汩汩流出的鲜血已浸透了我的手掌,穿过指缝流进了衣袖,染上他的金色铠甲。离戈皱眉闷哼了一声,却把我整个人圈得愈发紧了,注视着我的黑亮深眸波涛汹涌,我被他箍得透不开气,张嘴连连喘气,他突然俯下头,凉润的薄唇毫无预兆地覆上了我干燥蜕皮多日的唇瓣。
一道电流横穿我的大脑,顺着四肢向全身蔓延,我霍然瞠大双目,除了还在机械挣扎的右手,其他所有动作都在刹那间僵住。
(有童鞋反应后面滴部分放在如此紧张而险象环生的一章似有不妥,于是小暮偶便把后面的部分挪到了下一章,并略作修改,以进一步加强下一章暧昧至极的调情气氛,让大家重复阅读了,偶抱歉。。。囧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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