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1)
我们在林间幽僻处停下,四周古木参天,枝叶繁茂,荫天蔽日,身畔一条林中清泉蜿蜒而来,跃下凸出的巨石,水花四溅,哗哗的水声遮去了我俩的谈话声。
“你……真的是严墨?”望着眼前男人陌生的脸庞上浮起一抹熟悉的笑容,我仍然难以确信。
“你欠我一个落迦寺,我还你一个普隐寺。自然是如假包换。”他脸上的笑意愈甚,饶有兴致地看我。
我一下子回想起来,那时轩楚还在,我还没遇到离戈,在邺梁重逢严墨的第一天,那个春日踏青的黄昏,我和他定下了次日的落迦寺之约,这件事,没有第三人知道。
我伸手在他脸侧耳后一阵摸索,那里的皮肤光滑自然,我又在那里揪了一把,他轻“咝”了声,一把抓住我的手:“别捏了,这脸是我自己的,吃了易容丹后,变化而来。”
我直直瞪着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离放当日在冀城郊外沿水路侥幸逃脱,被早有安排的严墨派人接到,他二人商定,他助离放潜回晋谅策动宫变,离放暂借于他自己的身份,方便他深入皇宫,再设法来到这终山皇陵。
严墨和我解释这些的时候,我因忆起水牢中他那遍体鳞伤的一幕,正顾不上男女大防,捋起他的袖子一手探进他的衣领想要查看他的伤势,心疼地问道:“离戈恨不得一刀砍了离放,你扮成他入宫,疯了吗?”
“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他轻描淡写,捉住还在上下其手的我,顺势带进怀里,“而且来了这终山,又见到了你,以后能活得更好!”
终山南麓独龙阜上一山峰发源一脉活泉,泉水冰洌清润,爽肌透骨,更有疗伤奇效,历来被视为晋谅皇室的独享珍水,只要体质强健,抗得住这泉水一股泠然冷气的,下去泡几个时辰,都能延年益寿,强身健体。而严墨自娘胎而来的热毒,听说是唯有多泡这泉水一种根治办法。他不惜以身犯险,再示弱于离戈,就是为了能以晋谅皇子的身份被发配到这终山里——泡澡。
他这么说着,我回忆了下刚才触摸到的肌肤,果然不像从前那样滚烫,而是凉润舒滑,触感——很好。
“在想什么?脸色都比坡上的红枫艳上一分了。”
“在想你的……”“冰肌玉骨”四个字,被我硬生生吞回肚子里。脸,倒是彻底熟了个透。
他捧起我埋得不能再低的脑袋,一脸狡黠:“在想我的什么?”
突然如此近距离地对视“离放”的脸庞,我一下有些不太适应,往后退了步:“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一步趋近,把我整个圈在他的阴影里,不怀好意地说道:“似乎,这便宜还没有得到呢。”
这脸带来的心理阴影太大,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撤退:“你那日在水牢那样激怒离戈,自然知道离放这厮曾侮辱于我,我一时半会适应不了这张脸,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他神色一僵,原本带笑的眼眸黯淡下来:“离放和我说了当日情形,我隐忍不发,心道离戈定也不知内情,便故意激怒他,虽然这法子是不堪了些,但想他知你名节已失,定会放手弃你,却不知,他情深如此……”他凝望我,“我虽说过要牢牢握住你这双手,但人非草木,你若是对他动了心,伤愈后我便立刻回天凌去,不会叫你为难。”
天呐,这人在说什么胡话!
他见我一言不发,只当我是默认,眸色更淡一分,勉强扯出的笑容,让这张“离放脸”比哭还难看:“你本就是来去自由的一缕清风,知你懂你爱你,才不愿用强力绑着你。也许试了才知道,潇洒地放手任你俩携手而去,未必那么难于登天。有那些短暂而美好的记忆,够我回味一辈子了。”
“人非草木,所以离戈若有三长两短,我会心伤;”我忽略他的“离放脸”,紧紧拥住他,“而你若有三长两短,我,会心碎。”
静默,良久的静默,却有似要满满溢出的喜意,从他的胸膛里一点一点向外扩张,淙淙地泉水流得更欢快了,林间的山雀此起彼伏地啾鸣起来,密林中的树叶有节奏地簌簌作响,合奏起一段喜不自禁的乐曲。
他有力的双臂牢牢圈我在怀,低头与我深深对望:“天地为鉴,我齐沫言此生,绝不负你!”
不是第一次目光交错,却从没有像这次如此让我心跳加速,眼底湿濡,穿越他乌黑瞳仁织起的星空,我看见了自己一生的喜怒哀乐,一生的悲喜,都被他的深情凝望容纳包藏。
怕自己真的泪盈于睫让他笑话了去,我故意岔开话题打趣道:“你顶着这张‘离放脸’如此凝目注视于我,真的……让人很不自在。”
他愣住,表情似乎有些受伤,但没多时,他眼中精光倏忽一闪,暖暖的笑意重回脸上,和着清风,他蛊惑般地命令我:“闭上眼睛,用你的心看,我是谁?”
我闭上眼睛,离放狰狞的面孔悄然隐去,严墨的面容清晰的浮现出来,嘴上,却还是倔强地死撑:“离放。”
那声音突然近了,擦着我耳边,喷吐出温热的气息:“仔细看,我是谁?”
我兴起了捉弄的心思,唇角一勾,坚持道:“离放。”
有吻落在我的眉梢、眼睑,又一路而下,细细地吻着我的脸侧,桃红柳绿,落英缤纷:“再看一眼,我到底是谁?”
“离放离放离放离……唔……”脑中嗡的一声,我的眼前瞬间绚烂一片,百花齐放。
原本在脸颊密密洒落的花瓣落到了我的唇畔,覆满了我的双唇,深情地辗转厮磨着,就在我醉心于扑鼻的清香之际,一株花蕊悄悄探入我的口中,灵巧而敏捷地在新的天地慢慢伸长,摇曳生姿,它终于寻到了另一株羞涩而期待的花蕊,蹁跹共舞,缭绕痴缠,两情缱绻,不离不分。
这是第一次,他吻的那么小心翼翼,那么专注认真,一直吻到最后,我觉得脑中的嗡嗡声越来越响,快要透不过气来,融入我口中的花蕊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现在,我是谁?”
“严墨严墨严墨我怎么都看不够的严墨……唔……”前一刻的满园春色还未凋谢,后一刻的花开遍野,来势却更为迅猛。我彻底沦陷在满山花海里,不由环上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同他一起飞上云端,触到天边的彩虹。
“死小子,老头子我替你易容变声,给你治好身子板,帮你甩开监视的侍卫,就是让你大白天搂着姑娘家在这里偷情的?”
本在天际畅游的我立刻触电般地弹开,心有余悸地望向声音的来源。
一个眉发皆白的老者正悠闲地坐在一处树干上,垂在树干上的双腿来回晃悠着,披发裸足,鹤发鸡皮,却是天庭饱满,满面红光,见我又羞又恼地向他看去,他的绿豆眼对我一番打量,哈哈一笑,洪亮充沛的嗓音振飞几只栖息的山雀。
“这小丫头长的水灵,难怪死小子你博了命也要抢回家当媳妇儿。”他干净利落地翻身而下,在我和严墨面前稳稳站定,竟丝毫不显龙钟老态,“老头子我要是年轻几十岁,也一定和你抢。”
严墨的“离放脸”几番变色,不知该嗔该笑。半天才恢复过来,看向脸色酡红的我:“这是天凌神医门的仲景老人,医毒双修,生死人,肉白骨,无名前辈能起死回生,全赖他出手相救。”他忽然凑近我,小声道,“不过他那张嘴啊,倒是比他的药还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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