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1)
步入正厅,迎面看见一位颇有资历的公公,正红光满面地和爹娘寒暄着,念叨着“大喜”云云,眉开眼笑的模样像个无锡福翁。我抿嘴一笑,自从爹爹重新被封为定国公后,皇上的恩典隔三差五的送到家里,那黄澄澄的圣旨,在爹爹的书房里已经堆起了小半摞。今日,不知又要赏什么奇珍异宝来了。
我上前向他行礼,目光扫到公公身后的一个身着紫色朝服的文官,微怔了下。此人似乎是叫裘剑,曾经在淞衢的酒楼和轩楚的时打过几次照面。和伍烈一样,他是离戈的心腹之一,但更为沉稳谨慎,堪称离戈的左膀右臂。
那公公接过沉甸甸的圣旨,我随着爹娘跪在地上,只顾着腹诽这万恶封建规矩的我还没意识到,随着那徐徐展开的锦帛,我的未来,已然转向。
公公宣读圣旨的尖亮嗓音如平地惊雷,我只觉脑中“嗡”得一下,手脚冰凉,身上一软,直愣愣地跪坐在地上。什么德昭闺仪!什么贞媛和孝!什么太子良配!什么入宫随驾!谁来把我摇醒,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正厅里静默得可怕,公公收起圣旨的手举得有些僵硬,目光在和爹和我身上来回打量。爹仍旧直直跪在地上,娘忍不住脱口而出:“太子殿下为何出尔反尔?”
“夫人,定国公次女成年后嫁给当朝太子,这是二小姐出生时便已定下的,君无戏言,何来出尔反尔之说?”那个裘剑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看向丝毫没有接旨意思的爹爹,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太子殿下有一句话带给定国公:太子对当日在轩楚时的承诺必当一一兑现,独这一件,他改变主意了。”
“对了,太子殿下还有一句话带给二小姐,”他又转向我,语气笃定至极,“二小姐若想抗旨,这连府上下百余口人,都脱不了这不尊的罪名。二小姐德昭闺仪、贞媛和孝,定不会如此鲁莽。”
他这一句话,便掐住了我的七寸!
待裘剑和那位颁旨的公公心满意足地离开,爹爹把那黄澄澄的圣旨一把扔到地上,啐了一口,隐忍的怒意喷薄而出:“好一个君无戏言!好一个出尔反尔!害了我一个妹妹还不够,如今又要把我女儿逼进宫去吗?”
原来,当年我娘怀着辰语和辰铄的时候,和爹一起进宫面圣,皇上一时兴起,说要指腹为婚。当时爹娘还以为是皇帝戏言,结果连辰语出生那刻,红霞漫天,满室异香,这大吉之象传到皇帝耳中,他命人占卜,不知得出了什么结论,说这丫头命格不凡,只有真龙天子才能镇得住我,还在当日送来一枚紫红血玉,一则当作定亲的信物,二则说是此玉得高人作法,和我颇为有缘,可保我无虞。
我还从不知道,自己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居然是以如此高调的方式降临世间,不知道那个命格不凡,说的是不是我两世为人的这段际遇。我掏出胸前的紫红色玉坠细细端详,那块玉拇指大小,形状普通,质地却是极好,温润坚密、晶莹无暇、摸上去柔如脂,对着阳光一照,纯净而罕见的紫红色现出半透明的光泽。更神奇的是,每次我心生异感时,这块玉就会隐隐发热,紫色渐褪,血色渐显,越是滚烫,那红色便越是娇艳,像满山遍野的杜鹃,红得灿目而冶艳。我有时抱着玩笑的心思想,什么时候这块玉通体都如滴血般妖娆了,大概就是我大难临头的时候了。
一年前离戈来到轩楚和爹爹见面,又将此事再度提起,半是许诺半是威胁说,只要爹爹愿意复出,那事成之日,与天家指腹为婚的事,便一笔勾销,绝不再提。
难怪那次问及爹爹答应离戈的原因,爹爹几番欲言又止之后,会说出虽然身为连家人身不由己,但仍希望我“能够远离那些是是非非,顺着自己的意愿活下去”这样的话来。离戈他知道爹爹对我姑姑入宫后屡屡遭劫痛心不已,存心以此为诱,料定了不愿子女再卷入天家是非的爹爹会上钩。如今大局已定,他却出尔反尔,实在是第一号奸佞小人!
离戈纳我为妃,一来是尊以荣宠,以此彰显皇家对连氏的补偿;二来……我的心又被扯痛了……掌控了我这个砝码,等到严墨卷土重来的时候,离戈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我推出去,他那样野心勃勃的人,一个轩楚哪里够塞满他的胃口!
前者无力改变,可是后者,只要能让他感到我这个砝码其实并无用处,他自然会冷落我、疏远我。这宫墙内外,只要心中还有希望,哪里都不会是天涯!
我把那圣旨捡起来,在爹娘略现讶异的目光中镇定地拂去上面的灰尘,缓缓卷起,递到爹爹手上:“眼下不过是下了赐婚的旨意,离我明年及笄还有好些日子呢,婚期更是还没定下来,一切都还有变数不是么!爹爹怎么忘了,语儿我是家里最古灵精怪的大活宝,既然说我命硬,我就绝不会和翩姑姑一样落个遍体鳞伤的结局。再说了,”
我忽然眉眼一弯,眼睛笑得亮闪闪,“没准那个离戈不久就会受不了我的无法无天,等不及地退婚也说不定哦!”
娘的眼中已有泪花闪现,她紧紧地搂住我,声音哽咽:“我们的语儿,若不是这般早慧,该多好!就怕那太子,不是这般作想啊!”
我伏在娘的怀里,头埋得低低的,那些痛彻心扉的心事,也深深地埋藏起来。
“什么?德昭闺仪、贞媛和孝,就你这样子?这是哪个不长眼睛的人说的?”青纱亭里,正捧着茶盏的芷虹姐听我说有人青天郎日地如此夸我,抖翻了满杯的茶水。一边的落霞更是忍不住,拿茶盘掩住嘴巴,低低地笑了起来。
我示意性地抬头望天,阳光直射入眼,刺疼双目。
芷虹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这词听着,怎么像皇上下诏赐婚的圣旨上才有的?”
此言一出,落霞的脸也凑了上来,带着几分不确定地问我:“真的是赐婚的圣旨?把小姐许配给哪家的王孙公子了?”
“天家的。”我呷了一口茶,听见两人同时倒抽一口凉气,芷虹姐的声音一下子就高了起来:“听说你病重那几日,那平王,哦现在该叫太子了,人家百忙之中还抽出空来,风雨无阻地天天往你这跑呢。果然是有蹊跷,老实说,怎么勾搭上人家了?”
我挺直了腰板,抬颚扬眉,一手指向自己的浩然正气的脸庞:“芷虹姐你看我如此根红苗正,像随便勾搭男人的狐媚子吗?”
芷虹姐本来想和落霞对视一眼,落霞低着头不知在走什么神,她便又转过头来,用目光把我的脸描摹一圈,满脸的假正经:“长得越来越祸国殃民了,绝对有此潜力。”
我腾地站起来,揪住芷虹姐的衣袖不放,慷慨道:“天地良心呐!小语我从来没招惹过这人,对这种人绝对是避之不及,嗤之以鼻!”
“咣当”一声,落霞手里的茶盘滑落在地上,一下摔成几瓣,碎片在地上到处弹跳,四下滚落,芷虹的目光定定地望向我身后,几不可闻地低喃一声:“放——”
我收了强装的嬉闹表情,松开已经让芷虹的衣袖添了几道褶皱的手,攥成了拳头,转过身去,看向那个让我避之不及、嗤之以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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