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和严墨都没有预料到会在此情此境下重逢。主客双方实力相当,我方以主场之利,占据半分优势。
于是我横刀立马,先发制人:“原本说好你我再见时,要相逢一笑的;可是现在,小语我改主意了。”
我虽常自诩智商不低,对感情的经验却差了几分。严墨一再避我,我原以为是自己修为尚浅,一时误读了他对我的感觉。蒙被沉思打坐一天,头脑渐渐清明,反复思量之下,想起凌大哥对严墨意有所指的那番明然花开论,顿时领悟过来,当下便决定,以后见不到严墨也就算了,若是与他再见,便要至少要发扬上一次革命前辈们持久战的优良作风,对症下药一次试试。
其实我心里知道,这股不屈不挠的劲头,完全是出于此前铩羽而归,颜面扫地的懊恼。
而他要是再不开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事我做不出来,便也只好……真的放手,相逢一笑了。
客场作战的严墨会错了意,脸上愁云惨淡万里凝:“你我日后,便真的要要形同陌路吗?”
他果然,不开窍。
我拿出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发动凌厉的攻势:“清粥小菜也好、山珍海味也罢,美不美味,不在菜色如何,而是那个与我同食的人呐!”
严墨一愣,脸上愁云散去一些。
“那天凌大哥和你拐弯抹角说话,是存心留了个心思让我听见。可惜他说错了一点,随心自由的生活我固然喜欢,但是别样的生活我未必就讨厌,我可向来都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尤其是碰见了顺我心思的阳光雨露的时候,别说‘严’石缝里,就是石‘墨’缝里,我也照样茁壮成长,照样花开有期。”
我这样指名道姓,严墨终于明白自己不是幻听,云破日未出,他小心翼翼试探道:“如果,我连严墨都不是呢?”
“就算是武林盟主,就算是天朝巨贾,就算是帝王将相,你也还是你啊!”面子诚可贵,里子价更高,本小姐孤注一掷的时候,连当中夹层都可抛,“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商场之险,我陪着你。”
斜阳未落,余晖陌陌,我和他的影子投在地上,融合在一处,不分彼此。
我仿佛看见,被夕阳镀上了金辉的胜利女神在遥遥远方,向我挥起一方绣帕。
院外传来询问他是否在内的声音,昨晚上挺尸的那个侍卫,又尽忠职守地诈尸了。
胜利女神带着风华绝代的笑容飘然而逝,我心里“咯噔”一下,抓住面前人的衣袖:“你放心,我连辰语不是凄凄艾艾的女子,只要你说一句不喜欢我,我绝不纠缠不休!”
他良久不语,终于下定了决心,用另一手轻轻推开我紧握衣袖不放的手,转身之际低语道:“等我!”
等待的是将来,我要的却是现在。
我茕茕孑立独立中庭,他形影相吊踏向远方。
最美不过夕阳红,夕阳永远近黄昏。
天时地利人不和,我在自己的主场,华丽败北。微风轻扬,空气里的味道有些泛酸,我擤擤鼻子,歌颂失恋的伟大与光荣:“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根苗!”
辰铄戏谑的声音响起:“你那根苗回来了!”
我不及抬头,战场上已经风云突变,攻守之势在瞬间转换,我方一个心思不查,客场作战的严墨不知何时离我极近。他捧起我泪盈于睫的脸庞,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怎么哭了?”
“要我相逢一笑,我做不到……”
他心疼不已,用手拂去我脸上泪珠:“我再不会让你哭了。”
严墨的手优雅修长,如上好的白玉,拇指和食指因为长期练剑握笔,布上几处细茧,别的地方却触感细腻,一看便知主人是个不事生产的富公子。我的眼泪早被他抹去,他的手却还留在我脸上,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像是颇为陶醉于这样的触碰。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感觉,我也非常受用。
“你是不是以为,我又离开了?”严墨揣度了一会,终于明白过来,温柔地笑了,“我只是吩咐在外等候的属下,让他们抬着轿子,先行回驿馆去。”
他这么一说,我便有些清醒,觉得自己的惨状全露在他面前,脸红到脖子根,恨不得找个地洞埋下去。低头摆弄着衣角,闷声嘀咕道:“既然走了,又回来作甚?”
“我不回来,难道让你去找别的苗?”
“凭什么就不能了?”我想起自己还身处主场,底气不足地想要扳回一丝主动。
“凭你心里有我啊。”严墨的声音越发爽朗高亢,那快乐像是从心底冒出来,想要和全世界分享。
终于寻到反击的机会了!我立刻抬头问他:“那么你呢?”
严墨的眼睛里升起两簇炽热的火焰,我的心,跟着摇曳了一下。
他扶正我肩膀,让我清清楚楚面对他:“还记不记得那日在邺梁郊外,我没说完的话?”
“隔那么久,我哪里记得?”即使隔那么久,我也都记得呢!
严墨有些急了:“你问我邺梁风景如何,我盛赞了一番,然后……”
我慢慢吞吞:“然后啊,那个被你救了的小男孩就来了啊——”
“不是,在那之前,我说……”
他满脸期待地看我,我一脸懵懂地看他,眨了眨眼睛:“噢,在那之前啊——”
严墨眼中的火苗更热了:“想起来了?”
我故意大喘气,无辜摇头:“没有!”
他眼中的火苗稍稍暗了下去,脸上交替浮现起尴尬和犹豫的神情,一道红晕悄悄爬上他白皙的脸庞,连同耳垂,都显出可爱的粉红色。
我心中暗笑:本小姐刚才这么狼狈地表白,才抓住你这根苗,你不回应一下,怎么对得起我?
“我当时便想说,这邺梁最美的风景——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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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胜利女神,终于在太阳落山前,再度向我投下风华绝代的笑容。
也看见严墨的脸庞,在我面前缓缓放大。
他离我更近了些,扶住我肩膀的手顺势下移,想抱我却怕我拒绝,询问地看着我,动作犹豫起来。
“连编修,注意公众形象啊。”被我现代思想熏陶过的某人在一旁看着好戏,悠然开口。
辰铄不说这话,我还真有些扭捏迟疑,他这么一激,我反倒伸手主动环上了严墨的腰,抬颚挑衅道:“这里又不是公众场合,非礼勿视没听说过?”
我主动投怀送抱的结果,就是被狂喜不已的严墨一把搂紧。这一回,我们的影子,是真正不分彼此了。
“真的?”他向我身后努努嘴,笑得幸灾乐祸。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若干侍卫打扮的人跪倒在严墨周围,领头的那个一侧脸颊有些青肿,像是被门板之类刮伤过,想来是昨晚那个挺尸于门外的侍卫。
我饶是脸皮再厚,此刻也“腾”得红了脸,手忙脚乱地想要放开严墨,却被他一把捉住手腕,捞进怀里,向被宣示所有权似的,听他对那个领头的侍卫咬牙切齿:“你再说买一赠十,本公子立刻杀一儆百,说到做到!”
那个侍卫立刻配合地捂脸后退,领着一干人等,以赶尸状撤离命案现场,嘴巴倒没闲着,声音越飘越远,却句句入耳,连贯不已:“属下只是前来禀报大人吩咐的事已经做好只待大人一声令下便可行动毕竟大人曾经吩咐事无巨细都要向大人禀报一声属下也只是尽忠职守全无忤逆的意思大人您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属下绝对不会前来打扰只会按吩咐记录下来回天凌再行定夺……”
幸亏那侍卫跑得快,没有看见严墨闻言快要气得冒烟的脸色。
我赶忙拉住就快要大开杀戒的严墨:“忠心耿耿,头脑活络,还……”我看了一眼目眦欲裂的严墨,“还不畏强权,是个可造之材,杀了可惜了!”
辰铄被此情此景下的严墨彻底吓住,立刻聪明地关门掩窗,一阵忽忽悠悠的关门风之后,这小院重归安宁。
“父亲派来的得力下属,打不得罚不得,整日给我念紧箍咒,实在是忍无可忍!”严墨怒气未消地,和我讲了那个“买一赠十”的由来。
原来,严墨的父亲担心儿子在外欠下桃花债,耽误了好人家的闺女们的一世姻缘,义正词严地警告他说,要是惹上了一个姑娘,来日打包送上十个姬妾,惹上两个,便贴上俩打,看他还招不招架得住。
我笑言定是他生性风流,又有贼心没贼胆,被他父亲用这怪异的法子制住了。他脸红摇头,说是他父亲大惊小怪,担心儿子会和自己一样,为了情情爱爱,误人误己。
我笑问他,会不会从他父亲那继承了风流倜傥、四处惹债的光荣传统。他立刻信誓旦旦说,自从那时见到我给青凛喂药的模样,脑中便有了我的影子,再到边城重逢时,心里便只有我一个了。
我靠在严墨肩头,脑袋蹭啊蹭,心里花开遍野:我谈恋爱了呢!那人心里,只有我一个呢!
夜幕缓缓降临,夜市上的灯光亮起来了,热烈喜庆的喧闹声一波一波自院外传来,严墨像是想起了什么,嘱我在院里等他便急急离开。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就一脸沮丧地回来了,待看清我手中之物,先是张大了嘴巴,紧接着又笑逐颜开道:“我就说那灯匠怎会无故把画弄丢,原来是被你偷来了!”
“哪里是偷,你的大作可花了我整整一锭银子呢!”我把手里的几幅画递给他,“我若是没看到,不知你的心思,哪来那么大的勇气,说出这些伤风败俗的话来。”
他接过画,顺势把我搂进怀里,觉察到我没有抗拒,他的双手收的越发紧了些,下巴抵着我的脑袋,喃喃道:“哪里伤风败俗了?我们这是两情相悦!”
我从他怀里抽出一只手,指着最后一幅画道:“既是两情相悦,就别把这幅屋顶离别的画糊到灯上,多不吉利!你再另画一幅,好不好?”
严墨自然点头答应,说当晚回去就另作一副,等明天给那老灯匠扎好了灯,后天晚上一起上街游灯去,还要把他家里的事,都一一说与我听,不再让我总蒙在鼓里。
我见他兴致勃勃,不忍扫兴便答应下来,只盼着明晚的皇宫夜宴,能如我期望般的顺利。
第二日黄昏时分,我穿戴整齐,重温了一遍各类宫中礼节,在辰铄的千叮万嘱下迈出院门,后面的辰铄突然想起件什么事情,想要追出来,眼看着我已经迈出院子,未免两个“连辰铄”同时出现在公开场合,他念叨着算了算了,又撤回了脚,眼中满是老革命对小战士的殷殷嘱托。
我同他挥手道别,抖起十分精神,迈开八字官步,雄赳赳气昂昂,跨进深宫大红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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