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御侍所言极是,你们几个还不快去取参附汤来救急!”福海连连附和,忙支使着几个腿脚麻利的内侍赶往药膳房。
连璧伸手点了几人,“你们,手脚轻些,将陛下抬至那面的软榻上。”
“是。是。”众人皆被连璧片刻的凌厉气势所制,见身为内监总管的福海都对连璧有着三分客气,不禁都对她有些另眼相看。
待众人小心翼翼地将天子抬至榻上,去药膳房取药的内侍也满头大汗地赶来回来。
“参附汤来了!”
连璧赶紧接过准备给天子服下,却被福海亟亟拦住,“这药还未被人试过,按规矩是不能让陛下服用的。”
连璧毫不迟疑地仰头饮下半盏,冷冷的眼眸扫向福海,“这可合规矩了?”
福海被她眼中的凛冽的寒光刺得瑟缩了半寸,一时没来得及接口。
连璧却也仿佛根本不等他答话,推开他虚拦着的手臂,便将碗口凑至天子唇边,轻声唤着:“陛下,陛下……”
天子笼罩在漆黑一团的迷雾中,目不能视,声不能闻,正沮丧绝望时,却突然听得熟悉的呼喊,一声一声,声声扣在他的心上。
“云……”天子的嘴唇微微翕动,连璧忙趁着开合的空隙将碗中的汤药一滴滴倾入,“陛下当心,别呛着……”
福海见状也无法阻止,只好拿着帕子,细细为天子擦拭从嘴角渗漏出的汁液。
待灌完手中的半盏,连璧又转身取过第二碗,如之前一样,饮下半盏后才给天子服用。
等到第二碗汤药尽数令天子服下后,气喘如牛的太医们才姗姗来迟。连璧及一干人等亟亟为太医让道,退至一旁。
太医跪伏榻前,垂头为天子把脉,自语道:“风邪入中,痰气上涌,当用大秦艽汤。”他正欲起身开药方,转头看见一旁残余汁液的药碗,拿起凑至鼻下嗅了嗅,惊讶叹道:“参附汤?难怪陛下的脉象有回阳逆救之势,原来竟是及时服用参附汤!妙极!”
连璧这才缓缓舒了口气,庆幸自己的临时起意,没有丢江陵的脸,也误打误撞地救下了天子。
在太医的吩咐下,连璧与福海又忙活了好一阵,才将天子的病情险险压下。
福海不愧是跟随天子数十年的老人,知道眼下除天子病情外,最重要的是稳定人心。他下严令不许房中任何人将天子的真实病情传出,只说是劳累过度,暂需静养不宜被人打扰。
故而,当芷兰闻讯前来探望时,也被拒之门外。
连璧听闻,征得福海的同意,出门见芷兰。
芷兰一见连璧出来,亟亟地迎了上去,神色颇为焦急:“小连,陛下如何?我听说陛下昏厥不醒,可是真的?严重吗?不会……”她愈说愈是惊恐不安,泫然欲泣。
连璧微微笑着,“没事的,陛下近来劳累了些,此刻睡意正浓呢。福公公不让你进去,只不过是怕扰了到陛下的安眠。”
说着,连璧脸上渐渐现出正色,“再者,陛下春秋正盛,怎会有碍?你以后莫要再听身边那些长舌宫人胡言,当心招惹莫须有的是非,平白连累了自己。”
芷兰被连璧说得脸色一白,复而才瑟瑟出口,委屈地又似要垂泪:“我只是担心罢了……”
“我知道我知道。”连璧倾身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你有事的。”
月上中天,天子的病情已好转了许多,虽仍是闭目未醒,脸色却已不再灰败。
连璧将屋内的一切都仔细检视了一遍,确保没有存在半分与天子的病情相冲之物,又看了看天子榻前侍奉的宫婢内侍,都各司其职,有条不紊。才略略放心下来。
“你先回去歇半晌吧。”福海看着连璧眉宇间的疲色,想起她今日所为,确是有几分感概,“今儿倒是辛苦你了。”
连璧笑容浅浅地回道:“您误赞了,今日多亏是您,才把场面镇住没有出大乱子。我那点薄力与您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她看着眼前六旬老人稍许佝偻的身子,“我年纪小,熬几夜不妨事的。若是因为我贪懒而累坏了您,陛下醒来第一个责罚的定是我了。”
她转头看了看一旁的滴漏,“离天明还有几个时辰,您先回去歇着吧。若是陛下醒了,我即刻就派人来唤您。”
福海抬眼看向诚意满满的连璧,老练世故的脸上浮起一丝颤颤的笑意,“好孩子,你也莫要累着了。想来太子殿下也应得到消息了,最迟明晚定能赶来。到时候,你就不需这么累了。”
连璧保持着无懈可击的神色,直至福海离去,她才仿若失了重心般,缓缓滑入身后椅中。
明天就要见到他了么?
似乎太快了,以致于她还未做好再见他的准备。
但事实上,距她离宫至今,二人已近月余未见,可她仍不想眼下见到他。
天子尚在病中,若是相见时,他直接便要求她作为近旁监视天子的眼线,她担心自己会一口拒绝他。
连璧朝内室的天子帷帐看了眼,轻轻叹了声,支颐闭目,准备小憩片刻。
连璧将将闭上眼,思绪尚未清明,就听得一宫人上前低声禀报:“大人,外头有人自称是您的故友,想见您一面。”
“哦?”连璧缓缓睁开眼,眉目间尽是疲意:“可有报上姓名?”
“他说他叫夏初。”宫人低低的几字,却惊得连璧神色一凛,夏初如何也来南山了?
月色溶溶,清辉披洒一地。
连璧步出廊下台阶,便看见不远处草木间徘徊的人影,她不禁眉头微蹙。
“夏初,你找我有何事?”连璧朝夏初走去,却在离他三丈外停下脚步。夜下男女独处,终究是不合礼制,未免旁人闲话,保持距离言简意赅是唯一的法子。
夏初听得连璧的声音,急急抬起头,清俊的脸庞上此刻却布满不安惊惶:“连璧,你得帮帮我,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了,你帮我劝劝芷兰,她最听你的话了……”
“小声些。”一介乐师直言妃嫔名讳已是逾礼,若是被有心人安上有私之类的罪名,更是百口莫辩了。
“跟我来。”连璧四处看了看,确保并未有人,忙将夏初带至园中一汪清池边,背靠假山,前是池水,左右的小径幽深静谧,若有人靠近,很容易便能察觉。
连璧看向愈发无措的夏初,一旁粼粼的水光映上她的脸庞,镇定中带着清冷:“我不能离开太久,你长话短说。芷兰,她怎么了?”
“芷兰她要,要我与她……”夏初不敢直视连璧,五官几乎纠结在了一处,窘迫异常:“要我与她私奔!”
连璧惊得脑子嗡然一声,忙扶住了身侧的假山石壁,怎么会?芷兰怎么会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妃嫔私通宫人按律可是得处以凌迟极刑的。依她那样娇弱的性子,怎么敢……
夏初见连璧默然不语,以为她不信,急急道:“我知道你与芷兰姐妹交好,但,但你要信我啊,我说的可都是事实。她是今儿午后来找我的,说是她特意求陛下带着司乐司的一班乐师来南山,就是为了见我……她说如今陛下病重不醒,生死难断,她不想出家当姑子或是被强行殉葬……她还说她都打点好了,让我明晚酉时到西宫门,和她一同……”
夏初已无勇气再说出那个词,语气却愈来愈急促:“她说我若是不去,她便要告知陛下,说我曾轻薄侮辱她……连璧,你是知道的,我一直都把她当做自己的亲妹妹,不曾有半点亏待她,也从来未对她有过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她怎么,怎么能这样对我,这不是想活活逼死我吗……”
连璧听着夏初如怨妇般在耳畔唠叨絮语,心里愈发烦躁,不耐地打断他:“她定是一时想不开,冲动所为。等天明我就去劝劝她,你也无须担忧了,安心回去吧。”
夏初看着连璧的脸庞在皎然月色下,惨白地毫无血色,几近透明如鬼魂,不禁有些担心地询问:“连璧,你没事吧?我知道你如今在御前做事,也是忙得自顾不暇。我本不该打扰你的,但我是真没办法,你是我唯一能……”
连璧无力地挥了挥手,“我没事,若有什么消息,我会派人支会你的。时辰不早了,我先回了。”说着,便不再看向夏初,匆匆离去。
看着那个披着一身清辉月华的纤瘦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夏初的嘴畔滑落一声苦涩的叹息,“你留给我的,永远都只是一个背影。”
夏初伫立于原地望着连璧身形消失的方向许久,半晌才缓缓归去。
待池边又恢复月下虫鸣的静谧后,一个人影从假山石顶跃身而下,悄然无声。
朗朗月色下,贺兰祈笑容款款地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状似无奈地耸耸肩,“唉,看个星星都能听得这等秘闻,这一趟还真没白来!”
晨曦微现,披着一身薄霜的太子风尘仆仆而来,尚未来得及更衣梳洗,便赶至天子寝殿,“父皇如何了?”
“殿下勿忧,陛下病情已无大碍,眼下只需静养便可。”祁珣幽深眸子猛地一缩,日日萦绕在脑海中的嗓音真实地出现在耳畔,依旧清脆如碎玉清冷如冰雪。
祁珣迟疑了片刻,才将视线朝身侧望去,当逡巡的视线落于她腰间那枚腰牌时,他紧抿的唇角才难以察觉地微微弯起,“有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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