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黑影从屋后的窗户闪身而入,不容分说地将连璧打横抱起,“走!”
芷兰惊愣地半张着口,看着那抹黑影刚从窗下隐去,眼前的门就被推开,她赶紧回身伏拜,诚惶诚恐:“陛下万岁!”
“你的身子还未好,怎的起来了?”极是温和的声音响起,芷兰听得一抖,结巴道:“奴、奴婢……”
天子笑意清淡地朝身后摆摆手,待一干多余人等退去后,他上前亲自将芷兰扶了起来,“是朕吓着你了。”
芷兰颤颤嗦嗦地垂着头,支吾道:“谢、谢陛下……”
天子见她侧面脸颊上,尚有些许未干的泪痕,眉心微皱,“怎么?宫人伺候不周,让你受委屈了?你别怕,朕替你……”
“不不!”芷兰急急摇头,抬起一双小鹿似的明眸,“陛下误会了,她们待奴婢很好,奴婢不是……”
始料未及,她正正撞上帝王含笑的目光,话语顿时被梗塞于咽喉中,堵得发不出声来。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的与天子对视,近得足以能清晰地闻见他身上的龙涎香,温暖而醉人,一如他此刻的目光。
芷兰虽爱慕夏初多年,却还是第一次与男子如此近地接触,顿时面红耳赤地准备俯身谢罪,张口结舌:“奴婢僭越,请陛下、陛下恕罪!”
天子大手一揽,将她纤纤不足一握的细腰半拥入怀,看着她几欲滴血的脸庞,却依旧难掩倾城绝色,笑得愈发温和,絮絮轻言道:“那日,你在台上惊鸿的一舞已是极美,却不及你为救朕而拦下刺客的那个背影。”
芷兰微微颤抖的身子一滞,讶然地半张着口,怎么会是这样?
当时与她一同被天子赏赐的还有夏初,那个瞬间,她之所以挡在刺客面前,是因为她以为那把剑要刺向的是身后的夏初。
天子感觉怀中人儿似乎平复了许多,不禁倾身轻嗅着她淡淡的发香,脸上的笑意渐深,“朕会好好待你的。”
芷兰紧了紧垂于身侧的双手,身子僵硬地不敢动弹一分,却始终不敢将身前的帝王推开。暗自挣扎了半晌,她才认命地闭上眼,忍住鼻端眼眶愈发浓烈的酸涩,将那一腔无从倾诉的无奈心肠深深封存。
因外头天子随侍的耳目众多,稍不留神就有被发现的危险。故而,卫峥没有如以往那般直接腾空飞檐,而是抱着连璧藏于望云轩后院一处空闲屋室的房梁上。
连璧有些歉然地看向一旁永远面无表情的卫峥,“对不住,这次,又给您添麻烦了。”
一直注意着外头动静的卫峥听得她的话,身形微动,朝她的方向偏过脸,“无妨。”依旧沙哑生涩,却又仿佛比以前多了些什么。
连璧也知道二人此刻处境不妙,不敢与他多言语,只能将满腹对芷兰的担忧和对卫峥的歉意暂先藏于肚中。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天子浩浩荡荡的仪仗才隐约散去,连璧不禁松了口气,“他走了。”
“还在屋里。”卫峥毫无起伏地吐出四字,却惊得连璧的心头一跳。不用旁人多说,她也知道,此时天子仍留在芷兰房中,意味着什么。
卫峥微微侧头,看向脸色苍白目光沉痛的她,欲言又止。
二人就这么沉默无言地在梁上待了两个时辰,等夜色渐临,各处宫室纷纷掌灯,卫峥才开口:“走。”
连璧没有应声,卫峥也不等她答话,直接将她如麻袋般扛上肩头,跃下房梁,飞身而出。
耳边急风似尖啸,眼前灯火如走马,连璧却是一直将视线凝着望云轩的屋檐,直到再也看不见。风吹得眼睛发涩,也不甘将眼闭上,生生地被逼出泪来。
当卫峥将连璧带回凤栖阁时,祁珣已在里头久候多时了。
他面沉似寒冰,凌厉如冷箭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卫峥与他身后的人影,怒意外露:“竟还知道回来。”
卫峥恍若未视地朝祁珣如常地拱手,又看了眼身侧的连璧,才如风般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
祁珣看着一言不发的连璧,更是难以自抑怒气,“我是如何交代你的,你非得见着棺材才肯死心不成!”
可等他走近,才发现她隐于阴影下的黯然与伤神,已经她面颊上尚未干透的水渍。
他的语气陡变,“怎么了?”
连璧缓缓抬起脸,平日里的淡然从容,此刻已是一片恍惚失神,墨色的瞳仁定定盯着祁珣,仿佛是喃喃自语:“只因为我们是奴是婢,便只能这样,生生舍弃了自己的心意,却还要强颜欢笑地给人看么?”
祁珣的眉头微蹙,“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她看着祁珣恍如陌生人,突然嗤地笑了声,眼底却是死寂一片,毫无笑意,“殿下也觉得是胡思乱想吧。也是,殿下这样的天家贵胄,如何能明白奴婢们的心思。的确是我妄想了。”
连璧抬手敛了敛额前微乱的发丝,仪态恭然地朝祁珣行礼,“夜深了,奴婢还请殿下……”
她的话还未说完,一股猛力就将她狠狠地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中,不容抗拒。
“放开我!”连璧只愣了半瞬,目睹了芷兰的无奈,加之自己的委屈一并爆发出来,如发泄似的肆意拍打着祁珣的手臂,挣扎嚷道:“只因为我们是奴婢,所以你们就能这般为恣意妄为么?为什么你们偏偏总要这么自以为是,自作主张地决定他人的命运……”
“疼!”祁珣痛呼了声,但紧紧箍着的双手仍没有松开半分。连璧听得却是动作一滞,可声音里的不甘与恼意却是更甚,“请殿下自重!”
祁珣无声地叹了口气,伸手按向她的后脑,将她贴向自己的胸前,“我的确不清楚你的心思,但我此刻的所为,却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我的心意。”
连璧身子一僵,听着耳边一声一声有力的心跳声,有些别扭地移开脸侧,想与他保持距离,讷讷地垂首回道:“奴婢愚钝,望殿下明示。”
祁珣也不管她的装傻充愣,低头用下颚轻轻抵着她的发顶,自顾自地说道:“母后的这次生辰宴办得糟心至极,正准备着几日后去邺京城外的慈云寺静修小住,你也随着一道去吧。”
连璧静了几息,才缓缓出口问道:“是因为宫中要发生什么大事了么?”
祁珣没有出声,只是手臂上的力道又增了几分。
连璧点点头,如今她的心神不定,强留在宫中恐怕也是无助于事,徒添烦恼。
祁珣见她答应才松开温柔的禁锢,“我刚瞧你房中有只短笛。怎么,你还会吹笛?”
连璧忙退离他几丈远,“君子非礼勿视。”
祁珣笑得很是坦然,“我本就不是君子。难不成我在你眼中一直都是正气无暇的君子么?”
连璧又见他不怀好意的笑容,忙忙又退了几步,有些慌神地脱口而出:“即便不是君子,也应践行君子之行。”
祁珣讪讪地一笑,“我若是行君子所为,早被这噬人的宫掖吞吃八百回了。”
连璧听出他言语下暗藏着的隐伤,也深知他光鲜太子玄衣下的如履薄冰,却不等她劝慰的话语出口,他便淡淡笑着转身离去,仅留下一地微凉的夜色。
一场生辰宴,伤了太子,罚了王爷,晋了舞姬。而真正的主角皇后却在沉默了多日后,突然离宫前往慈云寺,明面上说是礼佛祈福,但宫人们私下都说,是因为天子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也无怪有些宫人们会这般想,一介舞姬被破格封了才人不说,仅几日的功夫,便又越级直接晋为婕妤,一时风光无限,分外惹人欣羡。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愁。
“都是死人么!烫死本宫就如你们所意了?!”瓷器砰然坠地,奉茶的宫婢惶惶然地跪地谢罪,“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沈秋心冷哼一声,斜睨地看着四周默然噤声的宫婢们,“本宫告诉你们,本宫可不是这么可欺的!”她扣着染着夺目蔻丹红的纤纤十指,笑意险险,“想与本宫斗,她可是嫌命长了。”
相较于含香殿的鸡飞狗跳,蒹葭殿则依旧如殿前的那未晞湖波澜不惊,却在静如止水下暗潮涌动。
绛衣宫人掀帘悄然入内,朝侧卧于软榻上的女子,附耳低声道:“娘娘,奴婢已按您的吩咐,去瞧过那丁婕妤了。”
“嗯。”仿佛刚从小憩中转醒,话语中带着几丝眠后的慵懒。
“可真是奇了,那丁婕妤的模样竟与东宫里的那丫头模样有几分相似。”沉禾当时见到丁芷兰时,惊得差点讶然失态,“她们莫不是姊妹?”
“姊妹又如何?”谢如湄缓缓睁开眼,笑意温然无害,却字字惊心,“这宫里头,往往害人的,都是姊妹。”
沉禾有些不解,“娘娘的意思,还要令陛下见到那丫头么?奴婢听说,太子殿下对那丫头倒是颇为看重,近日还让她陪着皇后一同去慈云寺。”
说着,她甚是不安道:“而且自上回后,她再不曾迈出东宫一步,恐怕……”
谢如湄摇摇头,“这事不急,我自有计较。你且先看着含香殿那边,我想,”她从榻上悠悠起身,一副了然洞彻的模样,“含香殿的那位,快沉不住气了。”
慈云寺位于邺京东郊的雾隐山上,离城门不足十余里路,加之皇后行事不喜喧嚣,也不计较排场,只几辆花梨木车辇。若不是前后跟着不可少手持皇幡的禁卫军,根本瞧不出丝毫天家气势。
连璧轻轻掀起车壁上帘幔,只见近处是青山翠柏,远处是河湾碧水,鼻尖萦绕着葱郁的盎然之气。
纵是这些山野之物远比不得宫中的奇花瑶草,但她情愿做一株烂漫山花,风雨吹打,也不想做仰人鼻息的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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