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璧醒来时,头脑尚未清明。迷蒙的视线中,那张只有午夜梦回时才会出现的俊颜,此时却触手可及。
他轻阖着双目,右手支颐地斜躺在她身侧,没有了咄咄逼人不敢直视的目光,唯有几近完美的线条轮廓,一旁烛火的晕染下,给他过于冷情的周身镀上一层暖光,美好得足以令人忘记呼吸。
果然,又是个妄念的梦境。连璧静静地凝视了良久,才伸出手,轻轻抚向他微蹙的眉间。
为什么你在我的梦里,也是这般郁结于心的疲惫模样?既然这么累,又何须背负那么多身外之物?
连璧出神想着,不料突然感觉手尖微颤,手下那双幽深的眸子正定定望着她,带着些许狡黠:“醒了?”
怎么?这竟不是在自己的梦里么?
连璧游荡的神思瞬间归位,昏迷前最新也是最惊心的一幕浮上脑海,她的脸瞬间刷红,本能地朝后挪去,与眼前不怀好意的笑容保持距离。
“你之前口口声声说毫无怨尤,既是投怀送抱,如今还睡在我的榻上。”祁珣半直起身子好整以暇地看着蜷缩在床榻上,却无处可躲的她,“现在才觉得难为情,会不会迟了点?”
连璧心中一抖,也顾不得祁珣的调笑,急急问道:“如今是何时辰了?”
祁珣知道连璧心中所想,脸上却笑意不减,闲闲道:“还有一刻就到酉时了吧。可是要错过什么了?”
连璧心中暗叹一声糟糕,没想到自己竟昏睡了这么久,赶紧起身欲绕过祁珣下榻,“殿下恕罪,奴婢……”
“既然都上了孤的榻,就这么一走了之岂不可惜?”祁珣抬手轻轻一拽,温香暖玉准确入怀。
连璧急得都来不及害臊,双手直接抵着他的胸膛前,极力想将他推开,却丝毫没有效果,“求你了,人命关天的大事,放开我好不好!”
祁珣听得笑出声来,“第一次你求我,是为了自己活命。眼下你又求我,却是为了救他人的命。”但他对着连璧的眼眸却是冷意森森,“孤问你,你想救的,到底是你的好姐妹,还是那个乐师?”
连璧挣扎的动作一滞,不敢相信地看向他,“你怎么……”
“回答我!”祁珣手上的力道加大,看着她犹疑的眼神,他心中竟莫名的苦涩。
那夜在她房中枕侧看见那只竹笛时,他就留了心。当他状似无意地询问时,她轻描淡写地以“故人所赠”一语带过。若只是寻常相熟之人,又何须日夜不离,放于枕侧,岂不是连梦中也要随时相伴。
他曾暗中派人探过她在勤文院时的经历,知道与她交好的除了丁芷兰,还有一个名叫夏初的乐师。当听到贺兰祈说前来寻她的是名乐师时,他立即就想到那只竹笛。
原来,竟是定情信物么?
“你一直不愿从我,是因为那个乐师?”祁珣语调平平,不像是询问而更像是陈述事实。
连璧一愣,瞬间失笑,“你在胡言些什么,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样,”她定定地看着他的眼,轻飘飘的几字却几欲震聋他的耳膜,“寡情无心。”
连璧趁祁珣松怔的瞬间,费劲全力地推开他,胡乱地套上鞋就急匆匆地往外头跑,差点撞上同样疾步而来的贺兰祈。
“欸,是你!”贺兰祈脸色一亮,“你怎么……”可不等他的话说完,连璧连个寒暄客套的笑容都顾不上给,就消失在昏暗的树影草木后了。
贺兰祈刚收回视线,就看见祁珣从屋内步出,脸色沉得可怕。
“你又知道了?”贺兰祈看着祁珣一脸怒意,还以为他又未卜先知了,“我早就看出那个乐师靠不住,果不其然,事到临头竟不见人影……”
祁珣从翻涌的心绪中收回心神,“谁不见了?”
“你不知道啊。”贺兰祈见祁珣并不知情,不禁又急了起来,“就是那个你让他做诱饵,引鱼上钩的那个乐师啊!说好辰时三刻在西宫门现身的,可现在都快到酉时了,连个鬼影都没见着。你说他不会临阵退缩了吧?”
祁珣猛地想起派去勤文院的暗卫曾说过,他们三人一同长大,感情甚笃。他该不是心软,去向丁芷兰报信了吧。
“该死!”祁珣恨恨地骂了声,他竟忘了那乐师可能与连璧是一类人——将情谊看得与自己的性命一样甚至是更重要。
汀水居中,明灭不定的烛火下,夏初神色惶惶,而亭亭立于他面前的,正是丁芷兰。
“芷兰,不管怎样,你在我眼中,始终都是我的妹妹。”夏初无措地搓了搓手,“纵是你这样对我,我……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送死。我……”
“太子是如何知道的?”芷兰的声音依旧娇嫩如莺,但直直望向夏初的目光,却没有了以往的羞涩,带着几近迫人的压力。
“是……是、是我告诉连璧,想让她劝劝你……我也不知道太子殿下怎么会知、知道……可我想,应该、应该不会是连璧说的……”夏初绝不相信连璧会出卖他,但他的确只告诉过连璧一人而已。
他在焦急等连璧消息时,等到的却是太子的召见。而更令他几欲肝胆欲裂的是,太子竟也知道此事,还要他夜里准时出现在西宫门,不得有误。
即便他再如何不懂上位者的心思,也知道太子恐怕是要此事对芷兰不利。芷兰是他看着长大的,视如亲人。妹妹不懂事,稍加惩戒便已足够,但若是让她陷入万劫不复的绝境,做兄长的如何忍心。
芷兰抿着嘴轻笑出声,“小连与我姐妹情深,若说是她故意出卖,我也是不信的。她本就曾是太子手下的奴婢,在主子面前一时说漏嘴也是可能的。”
“对对,我也是这么觉得,连璧定不会是有心的。”夏初也微微舒展了眉头,但转瞬又担忧问道:“可如今太子殿下已然知道了我们……怎、怎么办?”夏初仍是无法将“私奔”这样别扭的字眼说出口。
芷兰上前几步,语气轻柔,像是安慰般:“放心吧,夏初哥哥。太子知道了又能怎样,他手中又不曾有咱俩私通的证据。他若是傻得直接告诉陛下,我倒可以送他个轻薄嫔妃秽乱后宫的罪名。”
夏初被芷兰轻言细语下的狠意惊得后退,连连摆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只要太子殿下不再追究,放过你我,便也就好了。”
“放过?”芷兰的语气微微上挑,陡然变得尖细刻薄,“纵是他肯就此罢手,恐怕也有人不肯放过我。”
“谁?”夏初未曾明白芷兰言语中讽刺之意,担忧地询问出声。
“娘娘!”侍立于门外的宫婢扣了扣紧闭的屋门,“连御侍要见您!”
芷兰微微一惊,几近媚惑的唇角勾起,声音低得仅她一人听得见:“瞧,这人不就来了”
夏初一听连璧来了,不禁慌了神,他并不愿意让连璧看见自己在芷兰这儿,而且还是独处一室。
芷兰看出他的尴尬困窘,指了指屋内,“屏风后有一道暗门,你从那出去就是了,没人看得见。”
夏初也顾不上理会芷兰话语中异样的酸涩,忙应了声就急急转入内室屏风后。
芷兰脸上失落黯然刚刚收起,连璧就直接推门而入,重重地松了口气,露出万分庆幸的灿然笑容:“太好了!你还在这!”
芷兰笑着迎上去,“瞧你说的,我不在这儿能在哪。本以为这行宫比禁宫人少事稀,却没想到也难有我的容身之地呢。”
连璧对上芷兰有些凉意的目光,心里泛起一阵不舒服。“芷兰你……”
她话未说完,猛然记起什么似的,赶紧将身后大开的屋门紧紧合上,才低声附在芷兰耳边道:“你不是准备今晚酉时与夏初一道……私、私奔吗?”
芷兰恍如中了霹雳般,惊愣了半晌,才哑然失笑,“可是夏初哥哥同你说的?他竟把我的笑话当真了。我只不过是昨日与你说完话后,在回来的路上碰巧遇见他,想起曾经对他有过的那些无谓心思,与他玩笑了几句而已……唉,没想到夏初哥哥竟是这般小题大做,还闹到你那儿去了。”
芷兰说得随意轻松,连璧却听得心里愈发沉重。
夏初虽在性格上有些懦弱,却并非无主见粗心思的人。而且他素来好面子,若非芷兰逼得他实在走投无路,他绝对不会肯将这般面上抹黑的事情告知自己的。
芷兰愈是寻说辞掩饰,愈是说明她心中有鬼,而且她如今,竟连自己也都不信了。
连璧想得心中一阵泛寒,看着面前的芷兰笑靥如花,却不忍点破,微微颔首,无力笑道:“你没事就好。”说完,起身欲走。
既然她不愿诚心相告,自己再待下去也是枉然。
但走出几步,连璧还是止步返身,回眸定定地看向芷兰。摇曳烛光下,墨色瞳仁里的沉痛失望毫不掩饰。
“芷兰,我还是那句话:我绝不会轻易让旁人欺负你。”连璧一字一顿,像是真挚敦敦的提醒,却又像是最后的警告:“但你若是再做傻事,我也难保得了你。你,好自为之。”
芷兰脸上盈盈的笑容一僵,连璧却是再也不多看地转身离去,步履如风。
外头的宫婢见连璧走得如此之快,不由得有些惊诧,待进屋却看见芷兰身形晃动,危危欲倒,赶紧上前扶住。
“娘娘,您、您没事吧?”
芷兰闭眼,忍住涌上眼眶的酸涩湿意,声音却轻得仿佛随时都将断去,“我昨儿吩咐你的事,你可办妥了?”
宫婢的身子微微一颤,点点头:“回娘娘的话,都办妥了。可是,奴婢也是方才听说,为陛下试药的,一直都是连御侍。”她知道自己主子与连璧是旧时故交,感情甚好,不由得建议道:“奴婢现在去药膳房将那药换下,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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