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璧能从蘅芜殿的疫症火难中活下并重回东宫,已令人咋舌不已,如今竟还代替了李绣姝,成为东宫的一宫掌事。且不论她的年龄阅历,单凭她出身掖庭这点,便足够引人非议了。
加之东宫妃位闲置多时,羡慕者诽谤者皆有之,一时间不止东宫连禁宫中都蜚语不断,加之太子时常将她带至身边,流言更是甚嚣尘上,颇有愈演愈烈之势。
“从掖庭出来的奴隶竟也可以当三品掌事?嗬,看来这宫里头的天真是要变了。”
“听说她在那场瘟疫里立功不小,这才被尚宫大人破格提拔的。”
“一个奴婢能立什么功?敷衍人的借口罢了。”
“你们是没见过那女的,我可远远瞧过一次,啧啧,那小模样真真媚得很。”
“难不成她竟是靠着太子上来的?阿弥陀佛,她的胆子可真够大的,也不怕被煞死。”
“一个丫头片子懂什么?且看她能在那位子上待几日吧。”
这些流言蜚语,连璧并非不知,却也无意压制。依太子所言,眼下他只是需一个信得过的人守住这个位置。
而她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出身寒微,没有靠山,突然登上高位,极是容易引起他人的关注。借着她吸引旁人目光,他自然可以趁机谋划他所提及的大事。
待那件大事尘埃落定,运气好的话,她便能抽身而出,若是时运不济,她喟然一声,还真不想这么快就去见李绣姝。
放眼整座东宫,恐怕也就只有流莺对她的回来是满心欢喜的。
当一听闻消息,流莺便急急从崇文殿赶来,却在看见穿着华美宫服妆容精致的女子,从凤栖阁中拂帘而出,步步生莲时,惊得几乎不敢上前招呼。
流莺目瞪口呆地望着站在面前容色倾城的女子,抬起的右手停滞在半空中,“连璧,真、真的是你吗?”
连璧轻笑一声,上前紧紧握住她的右手,“傻丫头,是我,我回来了。”
流莺愣愣地盯着她看了半响,才哇的一声扑上前,涕泗横流:“呜呜——真是你连璧!你可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连璧轻轻抚着流莺的后背,伤感的酸涩袭上鼻尖,她微微仰起头,不让眼角的泪意泛出。
流莺好不容易才哭顺了,还不待抹干净脸上的泪痕,就冲着连璧猛地一阵打量,不住惊呼:“你还别说,还真是人要衣装呢!可为什么同样的衣服穿在李掌事身上像裹了布的鹌鹑,而穿在你身上就跟公主似的。”
连璧扑哧笑了一声,轻拍了一下流莺那张不饶人的利嘴,“云掌书可好?”
流莺连连点点,“云姐姐很好,紫堇绿翘也很好,还有锦瑟……”
连璧听得锦瑟的名字,不由得想起素妗。那日,素妗在蘅芜殿中去了后,连璧就很少见到锦瑟。偶尔会在殿中幽暗的角落见到她孤零一人,远离人群寂寞无声。
当时的她尚且自顾不暇,便也未多留意她。在经过那场大火后,才又在毓坤殿看见锦瑟。虽然她知道锦瑟病愈后便回了东宫,却不知竟又去了崇文殿。
锦瑟是素妗的人,那么便也应是尹红蕖与皇后的人。她如今还留在崇文殿,留在云岫手下,是否因为还有所图?
“连璧?”流莺伸手在连璧出神地眼前晃了晃,有些担心地问道:“你怎么了?”
连璧掩饰地摇摇头,刻意笑得有些疲惫,“一直忙着收拾屋子,许是累着了。”
流莺一听赶紧起身,“那我就不耽误你休息了。你如今可是殿下身边的女官大人,小的可得当心侍奉着。”
“贫嘴!”连璧舒然一笑,眼下的东宫,也就只有在流莺面前,她才能这般心无芥蒂地对待了。
虽然下面的一些宫婢们对年纪轻轻便居高位的连璧私颇有不满,但东宫中的另两位女官——林蕴衣与曹芳华却不置可否。按理,三人品阶相同,而连璧身为太子身边贴身近侍,显然地位更不同些。但连璧在回东宫的第一天便前去景延堂拜见,而且态度恭谨得让人意外。
但即便再如何恭敬,如今的她也不用如以前那样做小伏低了,她只朝坐于紫檀宝椅上的林曹二人略略屈膝,便已是极为给她二人面子了。
“连璧拜见二位大人。”
“坐吧。”高坐于上的林蕴衣语气淡淡,身旁的曹芳华也是垂眸默然。恐怕谁也没想到,一月前还跪伏于地的小宫婢,如今竟能与她们这些在深宫中磨砺了数十年的老人平起平坐。
连璧被一旁的宫婢虚扶着安坐于下首,笑得淡如烟云,“连璧侥幸受殿下赏识,被交予一宫重担,着实惶恐。连璧来东宫时日尚短,诸多处事不周之处,还需两位大人多多提携帮宥。”
林蕴衣也应得客套简单,“这是自然,同为东宫之人,相互帮衬着也是应当的。”
“那连璧就此先谢过两位大人了。”她微转眼眸,状似无意地问起,“祭祀大典将至,连璧初回,也不知仪式中殿下所需的冠冕服饰所备如何?”
听得连璧这番话,林曹二人皆是诧异地抬眼看过来,“此次祭天,殿下作为随行臣子,只需穿着朝服即可,何须另备冕服?”
“二位还是按照储君的七旒青玉冕冠先备着吧,”连璧望向二人的墨色瞳仁里,带着不可名状的深意,“免得临到时匆忙出了乱子,冲撞了神明可就大不妥了。”
连璧有此一说,也是因为今早从毓坤殿出来时,便听闻临时罢了早朝,但回东宫时发现太子一早便去了昭阳殿请安,却迟迟未归。
那么便只有一种解释,天子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但祭天大典就在眼前,突然废止或是延迟,都将亵渎神明,是对先祖的不敬。但,若是天子病重难以前往,太子便是唯一也是最合适的替代者。
她初来东宫便与林曹二人平起平坐,二人心中定是愤懑不平。与其让她们不满成恨,暗中像李绣姝那般对自己下毒手,不如早早地卖她们一个好处,表明自己愿意居下安好的态度。
连璧快速掠了眼皆是若有所思的二人,知道她们应是明白自己意思的,故而也不再多言废话,从容起身。
“时辰不早,连璧还得去安排殿下的膳食,这便告辞了。”连璧朝从座位上起身的林曹二人微微屈身,礼数周全,“二位请留步。”
待那袭惹眼的绛色宫服走远了,曹芳华才从方才的惊讶中回过神来。
“您看,”曹芳华有些迟疑地问向一旁脸色沉沉的林蕴衣,“要不要按照她说得准备?”
“准备着。她如今是殿下眼前的红人,没必要唬弄咱们。”林蕴衣看着那抹绛色消失的方向,眸色不定,沉默良久才定定出声:“方才她的模样你可瞧清楚了?”
曹芳华知道林蕴衣所指,犹豫了半晌仍是肯定地点了点头,“几乎是一模一样。”
“何止是容貌,”林蕴衣有些恍惚地喃喃道,“那说话时的神态,通身的气度,简直是恍若再生啊!”
“如此说来,难不成竟真是……”曹芳华被自己的想法吓得倒抽一口凉气,立即挥手示意身后的宫婢们退下。
“容貌也许可以伪饰,但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气韵,却是与生俱来,假不了的。”林蕴衣长长叹了口气,“若是说之前我只有五分信她是独孤家的后人,眼下,我却是有七分的把握,她应是淑妃娘娘的孩子。”
“您是说,”曹芳华双目圆睁,不敢置信地颤声道:“当年淑妃娘娘的孩子,没有死?”
林蕴衣哼了声,嘴角噙起一丝恨意,“当年娘娘临盆前,谢氏刻意调我出宫,待我再回来时,娘娘和孩子都……”声音陡然哽咽,低声难闻。
“那这丫头她……”曹芳华当初并不曾在淑妃身边侍奉,并不清楚具体始末。
“娘娘身边除了我,还有一位心腹女官。”林蕴衣因想起往事,眼眸中布满岁月的沧桑,“娘娘生产时,是她一直在前侍奉的。但自那日后,她便离奇失踪生死不闻,如今已杳无音信十六年了。”
“您认为,是她抱走了淑妃娘娘的孩子?”
“嗯,当年独孤满门被诛,在谢氏虎视眈眈下,娘娘生死一线,自身难保,或许真有可能让人偷偷将孩子送出宫,逃离谢氏毒手。”林蕴衣娓娓而言,却越说越觉得真实可信,嘴角弯起的弧度愈发明显。
“可在掖庭籍没入宫的罪臣名录上,分明写着她是方家的幺女啊!”
林蕴衣缓缓吐字,带着无限的沉痛与敬重:“当时独孤灭门娘娘被赐死,敢收留那孩子的,除了义薄云天的‘墨梅学士’,这天下恐怕找不出第二人了。”
“若真如您所说,那她岂不是……”曹芳华目不转睛地盯着林蕴衣微启的双唇,答案呼之欲出。
林蕴衣眼眸中涌现的笑意满满,几欲溢出:“若她真是淑妃娘娘的孩子,便是我大晟朝唯一金枝玉叶的公主!”
曹芳华听闻也喜形于色,“那咱们是否需要将这事禀告陛下,毕竟事关皇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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