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璧虽知自己心里的确对祁珣起了不该有的妄念,却一直逃避掩饰从来都不曾正面过。眼下,那层掩人耳目的薄薄纱纸被芷兰不偏不倚地戳破,她才猛然惊觉在自己的心底深处,祁珣的身影竟已存在了这么久,久至她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从何时闯入的。
芷兰见连璧被自己的话给惊得愣住,便知自己所猜不差,掩嘴窃窃笑道:“在这种事上,你总是这么后知后觉。当初夏……”她的笑声一滞,连璧知道她又想起了夏初,本欲开解她些,可还未开口,她便抬手撩了撩耳边不存在的垂发,云淡风轻地笑着掩饰过去:“你如今既已是东宫掌事,离太子殿下不过咫尺。以小连你的玲珑心思,得偿所愿不过朝夕间而已。”
连璧见芷兰刻意避免“夏初”这个名字,无论她是认命还是死心,对此时她的身份而言都是最好的选择。
连璧无声地叹了口气,唇角弯起一个涩然的笑容,不知其中的苦意是因为芷兰,还是她自己,“我在殿下面前,仍只不过是个奴婢,不敢痴心妄想。如今这样,就已经够了。”
芷兰还想说些什么,门却被推开,锦瑟恭然地立于廊下,“丁婕妤,皇后娘娘请您过去一叙。”
“走吧,”连璧起身朝芷兰屈身,轻松一笑,“婕妤娘娘这边请。”
“你少打趣我。”芷兰跟着也笑起来,二人仿佛仍是曾经无忧的少女,但彼此的心中知道,现在的她们都已不同了。
弥漫着淡淡熏香气息的禅房,披着木兰色外服的高惜若正闭眼坐着,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娘娘,”候于门外的尹红蕖轻轻通报,“丁婕妤到了。”
高惜若闻声略微颔首,缓缓睁眼,便看见丁芷兰垂着眼,怯怯地走至自己面前,俯身跪下行叩首大礼:“妾丁氏芷兰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高惜若的语气淡如烟雾:“起吧。”
“谢皇后娘娘。”芷兰起身时,有些没有站稳,一旁的连璧立即上前出手相扶。
高惜若看着眼前同样容貌出色的二人,又深深地掠了芷兰一眼,唇畔绽开丝丝深意,“这般看着,你们倒像是一对姊妹。”
“奴婢蒲柳之姿,不敢与婕妤娘娘的倾国容貌相比。”连璧扶着芷兰坐在下首,自己则站于她身侧,为她消去些许紧张。
高惜若转过视线,看向半垂着头笑意腼腆的芷兰,礼仪性地询问了些她在宫中的一干事宜。待芷兰一一作答后,高惜若点点头,半阖下眼睑,露出稍许倦意。
连璧见状,不露痕迹地从身后戳了戳芷兰,芷兰立即会意,款款起身,甚是歉然道:“叨扰娘娘清修,妾委实罪过。”
高惜若笑了笑,朝门外的尹红蕖示意,“你既然来了,便让尹尚宫带你去前殿上柱香吧。”
芷兰朝身侧的连璧看了眼,连璧立即上前,“尹尚宫还需伺候皇后娘娘,还是让奴婢为丁婕妤引路吧。”
高惜若也不在意,点点头便让她们退了下去。
待走出高惜若的屋院,芷兰才吐出一口气,秀美微微蹙起,“皇后娘娘似乎不大喜欢我。”
“皇后母仪天下,自然是宝相庄严不苟言笑的。”连璧对芷兰开解道:“娘娘素来就是这样,对万事皆是淡淡的。你不用在意的。”
芷兰听闻,了然地点点头,“我之前也听闻皇后娘娘礼佛甚是虔诚,却也没想到会是这般,仿佛什么都不在她的眼中。”她又低声对连璧耳语,“小连,你见过谢贵妃吗?我倒是觉得她比皇后要可亲近人许多。”
连璧想起谢如湄眼底那深不可测的笑意,心底就是一阵泛寒,赶紧对芷兰嘱咐道:“谢贵妃不是好相与的,你日后不要与她有过多交集。她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和蔼贤淑。”
芷兰对连璧言语下的肃然有些吃惊,“贵妃娘娘待我很好的……”
连璧摇摇头,无法将李绣姝与冰蟾瘴的事情告诉她,便只能含糊道:“我这些日子里,曾经历了不少可怕的事情,都与她脱不了关系。所以,”连璧紧紧攥着芷兰的手,“芷兰你莫要与她有过多来往,她绝不简单。你一定要信我啊。”
芷兰毫不迟疑地如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应道:“我信我信!我以后一定不再理会她了。”
连璧被她的模样逗笑了,脑中绷紧的弦也松了下来,“我也不是让你非得将她拒之门外,她好歹位同副后,面子上的客套还是要的,只是对她……不止是对她,日后对宫中任何人,都得留个心眼,知道么?”
她眼下是最得天子宠爱的妃嫔,嫉妒眼红的后宫女人定不在少数,若不谨慎小心些,恐怕前些日子的砒霜之事还会重演。想到砒霜下毒一事,连璧总觉得沈秋心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下毒者另有其人……
芷兰银铃似的笑声却将她的思绪打断,“瞧你一脸小老头的严肃模样,难道以后我对你也得留心眼么?”
连璧一愣,复而也笑了,“是啊,你眼下可是炙手可热的红人,小心我借着姐妹的情分来你这儿打秋风捞油水!”
二人一路笑闹着行至大雄宝殿台阶下,连璧忙忙止住笑声:“好了别闹了,在菩萨面前失仪可是罪过呢……”
“兰儿如此欢欣的笑声,朕还是头一次听见。”沉稳又不失威严的声音从台阶上方传来,惊得欢笑嬉闹的二人顿时脸色一僵。
“拜见陛下!”连璧慌得直接垂头跪下,芷兰也颇为意外地掩嘴惊呼一声,“陛下如何来了?”
身着常服的天子笑声隐隐地走下台阶,甚是宠溺地看向芷兰:“当然是为了朕的兰儿了。”看了眼芷兰身上单薄的衣裳,不禁皱眉:“你身子还弱着,擅自上山也不怕着寒。”说着一边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解下给芷兰披上,一边厉声呵斥跪伏一旁的连璧:“你这奴婢怎这般不知冷热,主子有个闪失,可是尔等担当得起的!”
“是奴婢大意了,望陛下恕罪。”连璧跪伏的姿势愈发低微,只希望天子能尽早让自己退下。
芷兰见连璧被无端训斥,忙忙上前为她解围,“陛下误会了,她不是妾的宫婢,她是与妾一同长大的姐妹。妾此番上山,也是为了来看她的。”
连璧虽知道芷兰的辩解是为了自己,但她的一番话只会让天子对自己产生兴趣,自己反而更加难以脱身。
“哦?”果然天子有些许兴味地垂眸看了眼那瘦弱颤抖的背影,脸上也浮起笑意,“怪不得兰儿笑声涟涟,原是为了姐妹团聚之喜啊。”
他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许,“你既与兰儿是故交,日后便跟在兰儿身边,替她解解闷,也算成全你们的姐妹情谊。”
“谢陛下。”芷兰笑吟吟地朝天子谢恩,忙将愣然僵硬的连璧从地上拉起,“小连,你听见了吗?陛下的安排,你可欢喜?”
天子带笑的目光从芷兰脸上慢慢移向身侧的宫婢,却在触到那淡漠含愁的眼眸时,宛如被一道霹雳击中般,不敢置信地朝身后急急退出数步。
跟随在天子身侧的内监总管福海也瞧见了连璧的模样,同样惊愕不已,一时竟忘了上前搀扶身形摇晃的天子。
“陛下?您怎么了?”芷兰抬起欢喜的眼,却见天子伸手扶住额前,眉头深锁,完全没有了以前镇定自若的威仪。
福海也缓过劲来,忙上前搀扶着天子,心底了然地低声询问,“陛下您,可还好?”
“你,”天子推开福海的搀扶,伸手笔直地指向神色不安的连璧,“你到底是何人?!”
天子离宫前去南山避暑消夏,太子珣责无旁贷地担起了监国临朝的重任。
贺兰祈翘着二郎腿,一边悠哉地磕着瓜子,一边瞟着几乎被如山的奏折掩埋的祁珣,闲闲笑着:“也就只有你对这些繁缛的东西乐此不彼,若是让我看,我非一把火全烧了不可。”
“这就是为什么你只能坐在那儿,而我却能坐在这儿的原因了。”祁珣一目十行地飞速浏览着大同小异的奏文,低低自语道:“契胡最近又不大安分了。”
贺兰祈瞥了瞥祁珣有些凝重的眼眉,半是玩笑道:“鸿渐好不容易逮住西边的狐狸,可别又让他去抓北方的饿狼啊。逼急了,当心他回来咬你。”
“也多亏了鸿渐,咱们才能拿住谢缙与夏阙勾连的证据。写着谢缙与西越勾结的密信,这两日就该送到父皇面前了。”祁珣唇角勾起一丝冷然的笑意,“他的三十万亲兵,我就不推辞地收下了。”
贺兰祈也跟着笑起来,“这下,谢家那群败家的玩意可得吓蒙了。”他顿了顿又问道:“最近,宫里可还太平?我可听说陛下最近纳了位娇娘子,怎么样?”
祁珣合上奏折,凉凉地抛下一句,“倒是个能干的,眨眼的功夫就将沈秋心送进冷宫了。”
贺兰祈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下来,“什么?江陵回来知道了还不得发疯!你的这位新母妃果真是厉害,啧啧!”
祁珣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一想起那女人跟连璧的关系,他心中就莫名不安。虽然连璧也不是个心思慢的,但她太容易被那虚伪的感情蒙蔽,难保不遭有心人设计。幸好,她如今远在佛门净地中,安危自是无碍,自己是这般真是多虑了。
他哂笑地摇摇头,令自己的注意重新回到眼前的奏折上。
忽而,裕德急匆匆地冲进来,大气不敢喘地直直朝祁珣嚷道:“殿下,刚刚与连掌事一同去慈云寺的宫婢赶来通禀,连掌事被陛下带去南山行宫了!”
“什么?!”贺兰祈惊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祁珣,却见他隐于暗处的脸已是阴霾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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