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练功之时，凉葵只觉得心烦气躁，无论如何都定不了神。
从密室出来的时候，才发现，魔宫中落雪了。
天色苍凉，这本来洁白的雪花，也就一并带了哀伤。
多像她眼角的小花，凉葵展开手掌，任雪片融化成冷水，渗进掌纹里。
有一天她睡着之时他悄悄展了她的手掌看，她的手纹是“假断掌”。
假断掌之人命途多舛，可是应了她了。
凉葵缓缓的掸掉落在头发肩膀上的雪花，踱步而出。
不远处，雪泽匆匆的飞身过来，凉葵蹙了眉头，他的动作，怎么有些跌跌撞撞。
眼看雪泽落地不稳要载倒，凉葵紧跃出一大步扶住了他。
“怎么？”凉葵扶起雪泽，竟然发现他眼中有隐隐红光。
雪泽自顾摇着头，目色悲切，却半晌不能讲话。
“怎么？！”凉葵只觉得胸前乳牙灼热，心头一紧，也不知如何问才好。
“她，死了。”雪泽终于抬了眼睛，直视凉葵。
凉葵心头方才一紧，听了这话，竟然觉得胸口寒凉如冰，手中不自觉的用力推出雪泽，全身血液就瞬间从头顶凉到指尖。
雪泽本无防备，心头也纠结难忍，索性就任由凉葵把自己推得好远，双手在沙石地上蹭了个血肉模糊，却丝毫也不觉得疼。
“谁死了？”凉葵只觉得周身冰凉胜雪，不可抑止的动了精气，看见雪泽手上鲜血，立时红了眼眸。
“主上，昭日泷涎两军城外对峙，她为了不伤城内百姓，就从城楼上纵身跃下……”雪泽说得断续，字字咬在心口。
“我不信！”凉葵听得仰天长啸，震得周遭树枝纷纷晃动折断，脚下地面也初现浅浅裂痕。
雪泽缓缓站了起来，不再说话，静静的望着凉葵。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他本也想这样的，只可惜他不是王，并没有如此盛怒的权力。
也许不是盛怒，是哀伤。
他雪泽如何哀伤，终究也仅是一个局外人。
面前剑眉星目的男人，才是那个梨花小人心心念念的。
这样想来，雪泽连伤心的精神都减了大半。
凉葵渐渐的安静下来，收缓了气力，只有眼眸还是赤色如血。
“主上……”雪泽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心里也难受吧，”凉葵换了脸色，目光中多了些许柔软的东西，“回吧，我方才练功有些累了，想去睡一会。”
雪泽听了，便不知再说些什么。
“回吧。”凉葵淡淡的说，提了脚，飞身而去。
还以为自己总也是冷的，没有颜色的，可遇了她才知道，动了情意，原来如此美好。
凉葵翻覆在榻许久，醒不来也睡不实，想要仔细的想一想她，可零散的思绪如何都拼凑不成完整的意识。
一个红衣少女的影子鬼魅般的在脑中晃来晃去。
是她么？
凉葵其实从未见她一身红衣。
她美得绝代，可从不刻意修饰，一直都素素雅雅的，想不出她精心穿出那样一身红色会怎样。
还是灵动的颜色适合她，比如梨花白，比如潭水碧。
于是那红色的影子就变成了白色，白得过分，就有些凄凄惨惨的味道。
凉葵一心想要跟上那个影子，快了步伐，可总觉得身子被什么挡住，用力用得不那么畅快，只能远远的跟着。
想要唤她的名字，开了口，却出不了声。
为何她不肯回头看他，为何她决意要走，因为她对自己说过，没了孩子，了无牵挂么？
还有自己呢，为什么她就不愿想想，还有小七呢！
凉葵悠悠叹了口气，他阴差阳错的成了她生命里唯一的小七，可他本不是，他只是凉葵，赤凉葵，冷血魔王，杀人如麻，从不手软。
忽然难以遏制的悲哀弥漫心头，凉葵被这悲哀惹得几近浑身发抖。
她不在了，以后再也看不到他生命力的颜色，再也觉不出他生命里的温暖，他便永远都是灰的，永远都是冷的。
冷了个透……
星影恍惚觉得有个影子在眼前，蓦地从熟睡中坐了起来。
雪泽一张清俊的脸，就柔和的映入她的眼帘。
“再睡会。”雪泽轻声说。
星影瞬间泪如雨下。
“别哭了，”雪泽捋了袖口为星影拭去眼泪，“若是不睡了，就收拾收拾，我要回府住。”
星影怔了一下，猛的抱住了雪泽，竟是哭出了声音。
“你如何都是习武之人，当时万军之前也不见你一点柔弱之相，怎么哭成如此？”雪泽半笑着抱住怀中星影，眼睛也是渐渐雾气蒙蒙。
星影说不出话，在雪泽怀里一个劲的摇头。
——雪泽，你回府里住吧，不要冷落了星影姐姐才是，她是个好人——
冬巳的话幽幽耳边响起，雪泽终于落了泪。
本以为她脑筋简单什么都不懂，其实她懂得最多，她早就告诉了他，要好好的珍惜眼前的人。
世事无常。
真心难求。
本来最复杂的，也最简单。
雪泽把星影拥得更紧了些。
“胜王！”门外响起了通禀的声音。
“怎么？”雪泽只是问了一句并未放手，星影却赶忙害羞的把自己从雪泽怀里清了出来。
“魔宫里的公公来了，说是有主上有急事，请您速速进宫。”
“去吧，我给你收拾房间。”星影不等雪泽回话，就把雪泽推了起来。
雪泽理了理星影耳边的头发，转身出了门。
雪泽最先看见的，是一群宫女太监中领头的小信子一张哭得皱在一起的小脸，他刚想开口问，小信子就忙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主上还在睡……”小信子小声说。
“那怎么还哭了？”雪泽有些疑惑，“叫我来做什么？”
“奴才们都不知道怎么办……”小信子边说边指指关着的寝殿门，“胜王您进去看看吧。”
雪泽仍旧一头雾水，紧走几步，推开了寝殿的门。
殿里光线黯淡，雪泽适应了一下，才看见侧卧在榻上的凉葵。
他惊得立时后退了一步，撞到门上，“咣当”一声。
凉葵听见声音，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胜王？”
“主上。”雪泽忙单膝跪了下来。
“怎么了？”凉葵翻身起来，就看见闻声而来的小信子和一众宫女太监哭丧的脸色。
“你们都不要太难过了，人死如灯灭，灯灭了……”凉葵说着，踩了鞋子，慢慢站了起来。
“主上，你……”雪泽抬头，目光落在凉葵身上，又是一阵大惊。
“怎么了到底？”凉葵看出雪泽的异样。
“你的，头发……”雪泽艰难的说。
凉葵略一低头，方才睡着时松散开来的长发就掠过肩膀落在胸前。
银丝胜雪。
凉葵也陡然一惊，随即长长的舒了口气。
“不就是白了头发，有何吃惊？”
“主上，不是，”小信子哭着跪在了地上，“全白了，全白了……”
凉葵伸手抓过长发看去，果然尽是如雪白色，脸上倒是淡淡挂了笑意。
“不碍的，”凉葵平静的说，看向雪泽，“胜王怎么来了？”
不待雪泽回答，凉葵又自顾自的叹气。
“因为她嘱托了要顾我安好，所以连白了头发都这么担心……”
雪泽抬了头，看着凉葵触目惊心一头雪白的头发，声音都有些颤抖。
“主上如何睡了一觉，就白了一头黑发？”
凉葵并不回答，走了一步在雪泽面前，伸手扶起他。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很像我的八弟？”
声音清清浅浅，仿佛这一切，都不曾发生。
兜兜转转，除了这一头白发，全回到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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