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泷涎处温润之地，落雪本已难得，何况是在这已近春日的时候。
昭日的军队里有人见雪思乡，和着冬巳这空远的歌声，不少都在底下偷偷拭泪。
冬巳仰头，看着漫天飞舞的白雪，浅浅微笑。
“这雪，真像极梨花瓣……”
“锦瑟！”玉颜冲着城楼上一身红衣的冬巳大喊一句，震彻一众。
“玉公子，”冬巳看向玉颜，盈盈一拜，“好久不见。”
“锦瑟，随寡人回去，昭日大军便不攻城了，你随寡人回去！”玉颜大吼，字字赤诚。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冬巳淡淡的说，脸上仍旧挂着笑意。
“她是本王的王后，怎能随你回去！”秋歌转头，看着玉颜挑高了声音。
“锦瑟如何到了泷涎宫中，你以为寡人不知？！卑鄙小人，此时还有何颜面说这样的话！”玉颜丝毫不让。
“玉公子，”冬巳看着城下玉颜，轻轻开口，“我知道你是个君子，君子必不会做出伤民之事，对么？”
“锦瑟，你同寡人回去，寡人立刻退兵！”玉颜仰首看着冬巳。
“王后，你不要听他的，你答应了他，他仍旧是要攻城，本王不会让你走的！”秋歌也仰了头，朝着冬巳大喊，“你是本王的王后，本王断不会让你走！”
“你以为，寡人与你秋王一样是个背信弃义之人？”玉颜大怒，将长枪猛扎进地里，“寡人指枪为誓，锦瑟你若是随寡人走，寡人立时退兵！”
“那以后呢，”冬巳幽幽的说，“我随你走以后呢？”
“什么以后？”玉颜有些疑惑。
“以后怎么办，玉公子得了天女，怎么会坐视天下不理，迟早不还是要起兵泷涎么？”冬巳说得字字揪心。
“锦瑟……”玉颜忽然觉得有些颓废，本来只是痴缠的相思爱恋，惹了天下，就都变得复杂起来，自己也无法想得通透，为天下，还是为美人。
“玉公子，我再为你跳段舞吧！”冬巳说着，慢慢扬起了手。
宽阔的红袖一扬而下，皓白纤细的腕子惊鸿便出。
“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运欲生。烟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上元点鬟招绿萼，玉母挥袂别飞琼。”
没了伴奏丝竹，冬巳也不顾，起了腰身之后边舞边唱。
城下全军都看得痴了，忘了这是城池，忘了这是世间，只见遥遥红衣之人，精灵一样，翩翩起舞。
仿佛赤色的蝴蝶，仿佛盛放的牡丹，仿佛涅槃的凤凰，更仿佛红艳的太阳，映得越来越大的漫天飞雪，一片通红。
玉颜竟觉痴傻，时光一下子又流转到那个聒噪虚浮的夜晚，略略羞涩的少女踩着鼓点执扇而舞，扬手间，雪白腕间的红玉镯子如烈火一般，霎时灼亮了整个夜晚，也一同灼亮了玉颜的心。
玉颜潸然泪下。
一个旋身，青丝飞扬，冬巳不动声色的摸出袖间暗格里钟离舍送她的忘情水，仰头抬手，一饮而下。
秋歌看着冬巳的动作，心中蓦地升起不详。
“你要干什么？”秋歌的声音中明显着了慌。
冬巳俯身转回，双臂一舒，鲜红瓷瓶依着弧线，抛入护城河中。
“我想忘了，不要记着了。”冬巳幽幽说，舒臂的姿势就定了片刻，缓缓的收了回来。
舞姿，歌声，戛然而止。
天地间，火红的人儿身侧，簌簌白雪片片落下。
“锦瑟！”玉颜心中亦觉得不对，担忧的唤了一声。
冬巳转身，回头，盈盈一笑，眼角已经有泪水滑落。
“小七……”冬巳有些怔怔，伸手捂了胸口，眼泪更是如城下流水。
看得冬巳哭，城下万军无一不动容，几乎是失了手上武器，只是甘愿陪着她，一同心里难受。
“我会忘了你吧，我会忘了你吧……”冬巳边哭边说，边说边哭，一连几遍，眼角早先描出的胭脂梨花已经被眼泪染晕开来，一片红色似血，触目惊醒。
“不要哭了……”玉颜和秋歌竟是异口同声。
“不要哭了……”城下大军每个人心中都这样想。
冬巳伸手摸去脸上红色，望着簌簌落雪，灿然而笑。
“玉公子，你是君子，切不可伤了百姓。”冬巳看着玉颜，挑高了声音。
玉颜说不出话，凝目看着冬巳的红袖在风中舞动。
“小七，”冬巳喃喃的说，紧握了胸口银环，“你欠我一个愿望，所以，不要忘了我。”
说罢，冬巳扶着城楼石栏，纵身跳下。
看着随雪飘落的火红身影，开始众人只是觉得美轮美奂，待冬巳落了水，“咕咚”一响，这才惊醒了众人。
“锦瑟！”玉颜大吼，撕心裂肺，却早已失了心智，不知如何上前搭救。
策了马跑了几步，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她甚至不需他救。
秋歌就怔怔的看着，不言不动。
城楼有多高他知道，那护城河水有多深，他并不知，很小就听说护城河水深千尺，千尺有多少，谁都没去量过。
红色的小人儿连个影子都没留下，直直坠入碧色河水中，再没了踪迹。
她不要人救她。
随着秋歌出城应战的泷涎兵士疯子一样的纷纷纵身跃入护城河中，溅起水花噼噼啪啪，摸索一通，一无所获。
昭日这方更是有将领率先弃了兵器，翻身下马，落寞而去。
战争霎时间失了所有……胜，败，还不如红衣女子在雪中绝代一舞，缱绻一歌。
秋歌有些惶恐，抬头看着城楼之上的空出，再看不出丝毫鲜红过的痕迹。
唯有这一场春雪，越下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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