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冬巳一身素白，虔然跪在明黄色的蒲团上。
经过这几日调养，脸色倒是透润了一些，可看去仍是瘦小清冽。
双手合十，美眸静闭，只是，面前的神台上，空空如也。
钟离舍看着冬巳今天跪得有些久，于是缓步走了上去。
“姑娘。”
冬巳听得声音，睁眼，钟离舍淡淡的笑容可掬。
“国师。”冬巳也微微笑了一下，衬着素白，仿佛随时都要成仙而去。
“今日可是跪得久了。”钟离舍说着，伸手扶住冬巳手臂。
冬巳不语，顺势慢慢站了起来。
“我看姑娘拜这空神台也有几天了，”钟离舍说着，把冬巳让到一旁待客侧厅，“姑娘可愿意告诉我在拜什么？”
“想静静心。”冬巳轻声说着，展开一只手掌，把穿着红绳的银环仔细的挂在脖子上。
“故人所赠？”钟离舍看着银环来了兴致。
冬巳把银环收入衣服中，向钟离舍点了点头。
“此番真的是故人了。”冬巳幽幽低下头，一缕青丝从旁轻轻落了下来，搭在肩上，娇媚好看。
钟离舍不再问话，专心侍弄起茶水，一阵香气四溢。
袅袅热气，熏红了冬巳的眼圈。
“姑娘……”
“国师见笑了，”冬巳觉得有些不妥，忙用袖子拭去，“我也不知道，好端端的，如何就流了眼泪。”
“我是想说，姑娘若是想哭，且好好哭上一场，”钟离舍说着把茶杯递在冬巳手上，“我明白姑娘心中之苦。”
冬巳接过茶杯，扯出一个笑容：“明白能有何用。”
钟离舍不语，捧过茶杯小啜一口。
“今日少了茶道功夫，茶还热，姑娘慢用，小心烫。”钟离舍慢慢开口。
冬巳便不动，静静的捧着茶杯坐在椅子上。
“若是此前种种，都忘了多好。”冬巳闭上眼睛。
“姑娘若是忘了，心中就不苦了？”钟离舍问。
“该是吧，记忆都由心生，苦由记忆生，”冬巳睁眼睛，正看见钟离舍掏出一个一指长的红色扁瓷瓶递在自己眼前，“这是……”“我上次说陪姑娘去藏毒阁是第二次，我第一次去就是为了这个，”钟离舍静静的说，“为了这瓶忘情水，我去寻了味药。”
“忘情水？”冬巳接过瓷瓶，细细的旋转观看。
“送给姑娘了，我早些年自己配制的，天下仅此一瓶，不敢保证一定有用，但是，也许有用。”钟离舍说着，眉眼间都是笑意的看向冬巳。
“国师这是……”
“姑娘嘴上说想忘了，可心里仍旧是留恋，”钟离舍朗朗笑了起来，“罢了，当初也只是少年好奇，研究了这个出来，送与姑娘吧，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冬巳看着瓷瓶，抿了抿嘴唇。
“姑娘不用顾虑，我找高人验过了，这水没毒，喝了也不会伤身体，不喝么，藏着这么个小瓶也无所谓，”钟离舍弯了眼眉，看着冬巳，“我实在不知道如何解姑娘心中苦楚。”
“谢谢国师，这水，我还是……”
冬巳说到一半，外面一阵喧嚣震天。
“姑娘且坐，我出去看看。”钟离舍面色一凝，匆匆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片刻，钟离舍回来的时候，几乎是面若寒霜。
“国师，如何？”冬巳忙站了起来。
“没事，”钟离舍看见冬巳，面色温和了些，“那吵嚷是从宫外市集传来的。”
“市集为何有如此大的吵嚷声以致宫中都听见？”
“昭日军队围城了。”钟离舍缓缓的吐出了这七个字，目光深不见底。
不知是因为这寒冬节气，还是落了太阳，这城中此时，萧索异常。
楼阁，店铺，石砖，门墙，都灰灰暗暗的，不见一丝一毫热闹的景象。
连家家户户掌起的灯也丝毫不见繁华，恍恍惚惚，鬼火一样。
其实也去过很多地方，冬巳淡淡的想，泷涎，昭日，夜辰，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见到，总觉得这寻常巷陌，对她来说，是如此的生涩。
秋歌穿了双硬底的军靴，踏在砖路上，清脆作响。
冬巳听见这响声向前望去，几步之外，秋歌也正忘向她。
消了恨意，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冬巳忽然觉得秋歌的可怜，人人艳羡他披了张世上难得的俊美皮囊，殊不知他被这身皮囊负累得，也是难以喘息，又被这皮囊隔着，看什么，总看不透。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是恨一个可怜人有什么用？
自己也不过是个可怜之人……
秋歌看着冬巳安静的跟在身后，心中踏实了些，缓缓转过身去继续前行。
冬巳觉得这样的街巷生涩，他也一样。
总以为奢华富丽的宫殿楼宇才配得上自己，长了这么大，他居高临下的统治这片土地，可踩上它的次数，真的屈指可数。
他犹豫许久终于决定了，明天他要亲自带兵与成为昭日交战，他有些紧张。
所以冬巳提出要和他一起出宫看看的时候，他并没反对。
纵是她恨他，他也想要有个人在身边附近陪着。
他看不透很多东西，他这才知道，原本他以为他总是可以得到她，现在他知道了，他得不到，连她，他都看不透。
秋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横着一个巷子里，响起了孩子的哭声。
他循声望了，一抹素白的身影已经如白鸟般朝那哭着的孩子飞去。
“怎么哭了，迷路了？”冬巳蹲下身子，把哭得昏天黑地的男孩子揽入自己怀中。
“不是……”那孩子抽泣着，有人来理，哭声就自然缓了一些。
“那为何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冬巳柔声问。
“我今天晚上不小心打翻了米桶，弄污了米，被我娘赶出来了，”孩子抽抽搭搭的说，“我娘说，家里粮食本来就不多，撑不了多久，外面还有昭日军队围城，全家人都不要活了……”
冬巳听得心中生疼，却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轻轻的为哭泣的孩子擦着眼泪。
“小童！”远处一家突然“吱嘎”开了门，一个妇人探出头来，“快些回家，不要和不认识的人乱讲话！”
孩子听了娘亲的话，挣脱了冬巳的怀抱，飞快跑到妇人身边。
“吱嘎”，门又关上了。
冬巳心中满是孩子刚才的哭声，连绵不绝的，仿佛整个城都哭了起来。
“回吧。”秋歌站在她身后，轻声说。
冬巳咬了咬牙，缓缓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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