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凌无相至少运输真气运了半个时辰，独孤三哭才悠悠醒转。他从怀里摸出暮五给的丹药，含在嘴里，又过了好一阵子，惨白的脸才慢慢恢复血色。夏老爷三人同时松一口气。凌无相虽然带着面具，但也看得出来疲惫异常。当下与廖暮仁各坐一处，暗自吐纳，调息。

　　独孤三哭十分不安，自觉拖累，几次欲言又止。夏老爷拍拍独孤三哭的肩膀，以示安慰。待廖某人与凌无相调息结束，太阳已经下山，四人腹中无食，皆饥肠辘辘。

　　夏老爷道：“许久没吃过草蛇田鼠，孩儿们，给老夫弄些来尝尝罢！”独孤三哭大喜道：“如此时节，正是那蛇虫鼠蚁出没之季，这一带农田不少，田鼠必然肥美。”他四人为逃避追兵，一直选林子走，但中原一带，人口稠密，林子周围也不少村落百姓。

　　廖暮仁和凌无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无话。廖暮仁道：“晚辈还是去找些饭菜回来算了…”夏老爷把眼睛一瞪道：“莫非你还要老夫亲自抓来给你吃不成？小小年纪那里那么多废话，快去，快去。”

　　廖暮仁摸摸鼻子，总算知道这夏大小姐刁钻古怪是从何而来。独孤三哭倒是兴致勃勃，也不顾身子刚刚好些，早就一个人走到了前面。凌无相手提佩刀，也跟了上去。

　　三人出了林子，只见一条小溪弯弯而过，旁边良田几亩，暂且不表。夏夜偶有清风吹过，十分舒服，吹醒草丛中蛐蛐，吹得河边蛙声不断。独孤三哭欢喜道：“连青蛙都有了！”他自幼丧母后流浪江湖，过着像叫花子一样的生活，抓蛇捕鼠实属雕虫小技。但廖暮仁出身世家弟子，虽浪迹江湖多年，但从未干过这般营生。

　　凌无相负手立在一侧，只见两个男人走落田埂一阵子，独孤三哭便满载而归。他脱下外衫，扎成包裹，里面不断有物体乱动，显然捉的田鼠不少。廖暮仁却两手空空，还弄了一身污泥。

　　独孤三哭道：“这里田鼠又胖又大，实在上品。”他见凌无相袖手旁观，不满道：“你怎么不下来。”

　　凌无相冷冷道：“我是来保护你的，不是来捉老鼠的。”

　　独孤三哭翻翻白眼，便把那一袋子蠢蠢欲动往她手里塞：“那你拿好了！”凌无相退后一步，乍舌喝道：“拿开！”

　　独孤三哭没好气：“大杀手，别那么小家子气，拿一会儿不会少你块肉。再说待会儿，你不也有吃的份么。”

　　凌无相看也不看，别过头去：“我才不吃这种东西。”独孤三哭无奈道：“谁得罪姑奶奶你了…不吃便不吃，那么凶作甚。”

　　廖暮仁心念一转，已经看出端倪：“凌姑娘莫非…怕？”凌无相大怒：“胡说八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忘记压低嗓音，听在廖暮仁耳中，只觉得她声音娇软酥嫩，十足十一个恼羞成怒的小姑娘。此时凌无相正站在廖暮仁左侧，月华如水，她长发挽在脑后，一只洁白如雪，小巧玲珑的耳朵，早已烧得通红。廖暮仁见她耳后肌如凝脂，白玉无暇，几缕发丝缠绕不断，不禁暗自叹息：“倘若她不是遭受毁容之祸，又何尝不是一名美女。”

　　独孤三哭经廖暮仁一提醒，立即明白过来。他生性比廖暮仁活泼，此时玩心大动，倒是极想看看这平日不苟言笑的凌无相大惊失色的样子。当下手提布袋，向凌无相冲去。他并无武功，这一撞便撞了个空。但那用衣服扎成的布袋本来就不结实，这么一折腾，立即松散。十来只田鼠重获自由，当下没头没脑地乱冲出来。凌无相大惊失色，身不由己躲到廖暮仁身后。廖暮仁早已经扣好几枚石子，见田鼠冲出便弹指发出，只听得簌簌几声，数只田鼠已经倒毙，但剩下的却是逃的不见踪影。

　　独孤三哭大呼：“可惜，可惜。”也不知道他是可惜田鼠跑了，还是可惜凌无相没有被吓得太失态。凌无相惊魂扑定才发现自己双手紧紧按住廖暮仁肩膀，脸上不觉一热，急忙收手，别过脸去：“不就是几只田鼠，大不了赔你几条蛇便是！”所幸她脸上带着面具，月色朦胧，倒没人发现她不自在。

　　独孤三哭惊讶道：“你会抓蛇？”

　　凌无相哼了一声，手握佩刀，暗自凝神。夏夜原本虫蛇就多，不一会儿便看那草丛中略有异动。廖暮仁低声道：“有了！”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只觉面上刀风一冷，凌无相已经一刀劈下。

　　岂料那草蛇比人灵活百倍，感到风动立即逃之夭夭。凌无相一刀虽然凌厉，却什么都没砍到。独孤三哭一旁绝倒：“原来你就是这般捉蛇法。”

　　凌无相脸上又是一红，却说不出话来。

　　独孤三哭摆摆手：“我完全没话说了。你们两个大侠杀手慢慢蘑菇，我自己去抓。等会儿看看是我这残废抓得多，还是你俩大侠能干。”言毕问廖暮仁要了外袍，跳下河中。

　　廖暮仁看看凌无相，道：“你…会抓么？”

　　凌无相瞪他一眼：“你会不会？”

　　廖暮仁苦笑不语，凌无相却已经脱了外衫，只穿劲装，准备下河。

　　廖暮仁一惊：“你要干什么去。”

　　凌无相冷冷道：“自然去捉蛇，难道你自认比那残废差？”

　　廖暮仁笑笑：“术业有专攻，就算比他差，也没什么。”他拾起凌无相扔在地上的长袍，道：“要下河，也是我下。你在这里等着。”言毕干脆脱了上衫，走下河中：“你在岸上，看着草蛇，我去下面，捉点水蛇回来。”

　　凌无相知他心意，怕自己觉那水中污泥肮脏，当下点点头。

　　约摸小半个时辰，独孤三哭左手里攥着五六条蛇，右手拿着一布包青蛙回来。见两人在河畔，似乎也有收获。至走近才发觉凌无相坐在地上，廖暮仁却双眼紧闭，人事不省。独孤三哭大惊，急忙过去探勘。岂料他刚刚走近，廖暮仁突然睁眼，一把扣住他脉门，凌无相转身如风，已经将他手上的布袋水蛇都拿了去。

　　独孤三哭又好气又好笑：“你们两个武林中人，竟然用这等下三烂的手法。”廖暮仁眨眨眼睛，无赖道：“无相，这蛇是不是咱们捉的。”凌无相答道：“是。”这一声“是”，已经饱含笑音。

　　廖暮仁吐吐舌头：“从哪里捉的就不说了，反正我们是捉到了。”

　　独孤三哭无奈笑道：“还是快些回去吧!!老夏估计都饿疯了！”

　　待三人回到原地，夏老爷早已经架好篝火。独孤三哭剥皮去内脏的手法熟练自然不在话下，夏老爷却也对这种吃法熟悉异常。廖暮仁与凌无相学了一阵，倒也会了。

　　篝火熊熊，映得四人脸上通红。四人都大感畅快，连凌无相也吃了几块田鼠肉，并说这鼠肉比鸡肉还好吃。

　　夏老爷谈起独孤三哭之父，皇甫仲的往事。说起皇甫仲幼时顽劣非常，两人时常去逮些田鼠草蛇烤来吃。廖暮仁抚掌而笑，实在难以想象九五至尊也曾作出这等荒唐事。

　　“若然娘死得早，让我好好教她。我教了她琴棋书画，教了她四书五经，却从未带她这样山野游玩。也不知她恨不恨我这当父亲的。”夏老爷话锋一转，幽幽道。

　　廖暮仁心中一痛，不知如何出言安慰。

　　独孤三哭笑道：“你们俩，一个老是挂在嘴边，一个提起这个话题就闷不吭声，实在可笑。”

　　凌无相冷冷道：“生死有命，死了就死了，活着的人好好活着也就算了。整日惦记来思念去的。毫无意义。”

　　夏老爷拍拍手：“我老糊涂，乱说话。该打该打。独孤，你娘吃错了什么药，给你取这样的名字？”

　　独孤三哭笑笑，似乎毫不在意：“我娘说，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她临死前叫我发誓，一生人中，包含婴孩初啼在内，绝不可哭过三次。否则她在天之灵，将以我为耻。”他抬起头，似乎缅怀什么：“所以…我连娘死的时候，都没有哭呢。”

　　夏老爷道：“你娘的倔强我倒也是知道的。当年先帝有负于她，她却一句恳求，一句软话也不肯说。当真奇女子也！”

　　独孤三哭道：“是啊…在我的印象里…似乎没有看到过娘的眼泪呢。所以…我一个男人，总不能比娘差吧”他说完这句话低头不语，显然是想到了司空情，那是独孤三哭除了婴孩啼哭外第一次留下眼泪。但是很快地，他抬头笑道：“而且我也觉得，我笑起来比较迷女孩子。无相，你说是不是？”

　　凌无相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廖暮仁适才想到夏若然，一直郁结在心，他较独孤内敛，不肯多说一字。夏老爷笑道：“女孩子闻到你身上的花子味，就全吓跑了！”他拿起最后一条蛇，剥干净了，插在树枝上烤着。“我们来行个令，谁赢了，这蛇便是谁的。”他想了想，道：“便以今夜为题，各人题诗一首，谁先写好，这最后一条蛇便是谁的。”其余三人皆无异议，于是便各自转了身，在泥地上划了起来。

　　廖暮仁写好，一转身，却见独孤三哭已经拿了蛇在手。仔细一看，独孤背后泥地空空如也，大喝道：“好家伙，你耍赖。”独孤大笑：“你堂堂廖大侠都能耍赖，我一个混混如何不能。”也不顾的嘴烫，囫囵将蛇肉往嘴里塞。廖暮仁纵身上前争夺，两人滚到在地。

　　夏老爷凌无相听得响声，也别转头来，见两人如同孩童一样为一条蛇肉争斗不休，也不禁暗暗好笑。夏老爷道：“倘若我年轻十岁，他们俩如何能争的过我？”凌无相戴着面具，虽看不见脸，但眼里全是笑意。只有她自己知道，面具下的嘴角，也早已上扬。

　　这样一个夏夜，一切不快都被人抛在脑后，一切烦恼都只待明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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