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雾锁艳云待日发
我看着墙壁上唐寅的牡丹仙鸟图,又回想到刚入玉香楼的那些岁月。一路辛酸地走来,横生了许多枝节,我也不在是那个不谙世事的沈绿华,我这时才不得不信服唐伯虎的那句诗——是非入耳君须怨,半作痴呆半作聋。
“千金贵的小姐,王府里的厢房比这里好上千倍,我们赶着走吧?!若是误了,我们都是要被打死的!”领头的婆婆说道。
几位丫头齐身过来搀着我向外走去,我也决绝地走出,头也不再回的。
我走到玉香楼正门首,往日熙熙攘攘的人群早已被遣散。玉香楼里的大小奴仆和众姑娘出门相送,晃晃日影照在数十位如花美眷的身上,别有一番雍艳蒸腾的气势,日光下每个人的心里皆是五味杂陈的。
也许是妒忌,不甘,欣慰,怨愤,不舍,担忧,释然、、
我盈盈向玉香楼各位姊妹欠下身来,放下不可一世的身段,忘怀掉所有的荣辱得失,平静道:“姊妹们珍重。”
雪妈妈忙走过来,扶起我,神色复杂地道:“好姑娘,去吧!”
我呼吸着十几位美姬身上散发出的各色花香,仿佛取次花丛,但又夹杂着各味的心语,腐烂的汁液味。我又低低瞥了一眼默鱼,她早是泪人一般。
我紧抿住下唇,生生扭头走了。
默鱼错开林列的妇人,合身扑在我的怀里,扑簌簌的抽泣着。
“妹子——”许多话凝噎在默鱼的喉结,如何也说不出来。
我看着默鱼那张梨花带雨的面庞,带着泪水绚烂美切之春雨花苞般,她曾陪我度过无数阴冷难眠的日夜,而今要舍她而去了,我心内更是煎熬。我生生将泪吞了回去。
“姐妹懵懂,红窗等燕来。”默鱼吟道。
我听到后频频点头。
默鱼又花俏一笑,“妹子,你的好日子来了。我们何苦这般。”她低头拿出一方帕子来,道:“姐姐别无其他,一方帕子随天涯。”
我抖着手接了,袖在袖子里,与众人别了。艳阳日光下十几号人的衣袂窸窸窣窣的响起,我登上彩绣的轿子,别了精雕细琢的玉香楼。
“人言洛阳花似锦,奴久于监狱不知春。”青蝉唱了起来。
青蝉唱的是《玉楼春》,我不觉得取笑自己,因为我离开玉香楼这所“监狱”,又进入另一所“监狱”。
行不过一时,纱窗外街市的繁华和人烟的阜盛渐渐减弱,我心中暗自纳罕这王府的去路原本很热闹,此时却冷清起来,行不过二里路,只见来到一条人烟稀少的街道,坐北朝南矗立着一所门面三开的大宅。
抬轿之人从西角门进了这所宅院,过了一道垂花门,便簇拥过来几名有体面的婆子来掀轿帘。
我便扶着几双手下了轿子,后面的婆子丫头都欠身行礼。
穿过垂花门,转过抄手游廊,又进了穿堂,里面早就等有一位身穿青绿淑女裙的少妇,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眉目清秀而又行动利索,见到我进来忙忙娓娓欠身,她身后的小丫头也欠身。
“白犀给花琼姑娘请安,王爷等候已久了。”言毕她轻盈盈走过来。
我暗忖到,一路上换了二次仆人,只有她敢这样气息舒卷地说话,那么定是我的近身仆妇了。我也轻柔的把手搭在她的手上。她向后一摆手,后面又退了几名婆子丫头。
我随着白犀出了穿堂,进了一所三间厅房,后面便是五间正房。我仰首看了一番厅房,厅里供着一尊佛像,我恭敬地上了一炷香,心下这才想到,这里是兽门三开、到底三层的宅院并不是王府,仅是一所大宅院。
我无心不敢胡乱揣度,又扶着青蝉和白犀走了,深深的庭院里款弄着奇花异草,不过入了深秋,不大蓬勃了。
正房门首镇着六位华冠丽服的高大俊美的男子,其中一位打起帘笼,肃道:“王爷有请花琼小姐。”干脆利索的语言,像是兵部里的人。
我独身一人进了正房内,祺王正兀自在榻上喝茶。我娇倩的跪下去,道:“罪臣之女沈绿华叩见祺王。”
“哎!快起来吧,这是咱们自己家了,不要拘礼。”
我听到家这个字,一个机灵,心里早想找一个安稳的家,这才起身,他这样轻易的说出,反而让我觉得飘忽不定,我仍远远的站在原地,不抬头。
“绿华你若早些告诉我你是沈大人之女,我早就将你赎了出来,何苦受那罪!”祺王悔恨地说。
我想在之后的日子里,他的关怀有一半会来自这难以偿还的愧疚,也正是因为我是云麾使之女,他才这般殷勤,我不禁失落起来,低头心思徜徉在黛紫的绫罗上,想都想不开。我更为玉香楼那些因痴情而含怨的女子是多么不值得。
“绿华谢祺王。”
祺王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云石香案上,走了过来,牵过我的手,让我挨他一起坐下。
祺王又唏嘘道:“绿华,以后这所宅院就是你我的。先委屈你在这里过些日子,好么?”
“如何不可,绿华的名节和自由是您给的。”我回道。
“我原想让现在的云麾使收你做义女,再风风光光的嫁入王府。而今令我意想不到的是你就是原来云麾使的女儿。颇有一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意味。”祺王别有韵味的说道。
他浑然不觉因自己的一时疏忽,而造成户户株连的惨剧,只是畅想在这一刻的温柔乡之中,不觉得让我侧目而视。
“小女别无他求,只望双亲安享晚年。”我含糊地说,生怕会扫了祺王的兴致,又担心他会忘记。
“这正是我要说的,绿华你也是名门之后,对此事多少也会耳濡目染一些。”这时他才正色说起,我虚浮无力的心一如我的身体一般折服在他的怀里。
他沉吟片刻道:“咱们新登基的皇帝,乃是我的兄弟。人常道:‘无情最是帝王家’也是有理的。皇帝怕我结党营私而动摇他的帝位,所以他在我周围遍插耳目,专找我的过错,从而攻破我与令尊和几位大臣。”
我听他这样诚心地说,倒有几分同情。他脸上又蒙上一层愧疚道:“春天里边疆屡次侵犯,我与众位大臣上书请奏,恳请平定边疆,而也是因为我一时疏忽,犯了忌讳,连累了大家。只是我何曾结党过,我只是心系边防百姓与我朝的安危而已。”
“宫闱情仇一向骇人听闻,难得祺王还有忠义之心。”说完我有些惶恐,因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对这些朝堂政事我装作无知或许更好一些。
祺王瞅了我一眼,清波摇晃,轻轻一笑,道:“难得你能设身处地为我着想,这件事盘根错杂,牵涉深广。所以断不可轻举妄动,但我定会救回你父亲那起人,你尽管放心。”
我听完此话,方觉得安稳,但救父心切,撩惹我急躁地心。最终我不得不温顺躺在祺王宽厚的胸怀之中。
他拨弄着我头上的珊瑚猫蝶头绢花,簌簌作响,又道:“如此一来,为了避免横生枝节,你还是原来的花琼。等令尊回京之时,就是你我联姻之时。”言毕他的脸便靠近了我。
自是嘴角两牵,轻柔慢抚,终了时骨酥筋软。
后来的几日里,祺王消失的无影无踪。我终日在后花园里独步,不许任何人跟着,偌大的宅院人影稀落,更没有礼尚往来的繁文缛节,只有挥之不去的仆从,他们不仅忠心耿耿,而且还时时监督。
庭院深深深几许,我不觉孤寂,更没有像唐诗宋词里的女子那样幽怨起来。每日看着层层堆积花瓣与树叶,中间还容纳了蝴蝶和蜻蜓的残翅。我不觉得歆羡起来,生而同复苏,死而齐化土,它们这样巧妙的融为一体。
倏然,游廊口站立着一条娇倩的身影,是白犀。几日来,她一直很谨慎,也很聪明,宅子里的事都是她在掌管,可是如今的我再也不敢轻易相信谁。
她很有眼色,从不生硬地打搅我,远远地站在那里,定是有什么事了。我这时便往回赶了,她也款移莲步,匆匆赶到我的跟前,徐徐欠身。
“姑娘,祺王殿下驾到——”声音如风流逝。
我瞥了她一眼,道:“有事么?”
“今夜像是不走了,咱们赶回去好准备着。”
我忽地神色凝重起来,想到今夜我也许便会是他的了。我从没有这样仓皇过,我没有其他的路可走,只能这样暗合这路走下去。
“姑娘应该高兴些!这件事原本是福分——”白犀垂首说道。我睨了她一眼,她似乎察觉到我的无奈和纠结。她抬眼关切地看我,道:“奴婢唐突了,不应轻薄姑娘。”
我颓然一笑,扶住她的手,道:“无碍,可怜你这样善解人意。”
她没有得意地笑,敛藏住各种杂色,温婉道:“姑娘应该更善解人意,不要让祺王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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