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姐，你、你在说什么呢……”胡赢还未开口说什么，一旁的柚柔有些结结巴巴地问道，眼神落在胡赢身上，神色惶恐。

　　“柚柔，我说，胡赢就是杨景齐。”桓喻宁平静地说道，眼光却一直没有自胡赢身上移开。

　　“可是……”桓喻宁看了看她，“杨景齐……不是已经死了么？再说……”她又看了胡赢一眼，只觉得自己完全跟不上桓喻宁的思路，脑中一片混沌，“小赢是杨景齐？小赢怎么会是杨景齐？”

　　“我们是亲眼目睹了他身死？还是看见他的尸身了？”桓喻宁摇了摇头，“不过都是泓山的一面之词。”她冷冷一笑，“走了真气乱了心脉？这理由还真是可笑得紧啊，你说是不是啊小赢？啊不对，或许得改口叫你……景齐？”她极力压制着自己，然而在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声音还是微微的发颤。

　　胡赢仍旧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垂着眼脸，将一切心事都隔绝开，脸上虽然苍白着，却面无表情，仔细看去只有紧紧握成拳的双手暴露了他此刻的心绪。

　　桓喻宁见胡赢沉默不语，也不急不恼，仿佛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冲柚柔解释道：“不对，他可能真的死了，或者更准确地说，死过一回。柚柔，你可相信这世上有借尸还魂一说？”见柚柔面露惊惧地点了点头，桓喻宁便知道她也是听说过这个说法的，便继续说道：“或许世上本来真的有一个胡赢，然而，在某个时候，那个胡赢或许因故身亡，被剥离了灵魂的身体却无意间被附上了杨景齐的灵魂。也就是说，自那时起，那具身体的主人，已经变成了杨景齐。”她缓缓地说着，然而却又隐隐地觉得，仍然有一些地方还是不对。

　　桓喻宁的话有些绕口，柚柔略一思忖却还是明白了过来。想通其中关节，她不由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胡赢，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是这样么？”桓喻宁冲胡赢问道。

　　胡赢低着头，半晌才低低道：“世上本没有胡赢，世上却也不再有杨景齐。”他说着抬起了头，眼里已经恢复了沉静。

　　“什么意思？”桓喻宁皱眉问道，她想好了胡赢可能的各种回答和反应，却完全没料到他会说这样含糊不明又似乎意味深长的一番话。

　　“他就是公子，公子没有死。”门外却忽然有人接话道。

　　屋里的三人闻言皆有些诧异地看向了门外，待看清来者是谁时，胡赢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泓山，你……”

　　“公子，既然桓姑娘都猜到大概了，也是我们该说出一切的时候了。”泓山走了进来，脸上是无奈，也有些许得以解脱的释然。

　　“泓山，我猜到了他没有死。”桓喻宁平心静气地说道。

　　泓山却摇了摇头，“桓姑娘你顶多只能算猜对了一半。”他说着看了眼胡赢，眼里有沉痛之意，“公子从来没有死，也没有借尸还魂一说，胡赢就是本来的公子。”

　　顿了顿，泓山接着说道：“其实，是公子的样貌和年岁改变了，公子他……变小了十岁！”

　　他的话音刚落，桓喻宁一下子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仿佛生怕自己惊呼出声，死死地用手掌捂住了嘴，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胡赢。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异想天开，猜到了借尸还魂这样骇人的事情，却没想到事实原来更加的令人震撼。返老还童？身体缩小？样貌改变？这怎么可能！

　　震惊之余却也终于意识到了之前自己一直觉得不对的地方是哪里，没错，只可能是这样，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为何胡赢身上的伤和杨景齐是一样的。若是借尸还魂，那便不是本来的身体，只有那本来就是杨景齐自己的身体，才会如此。

　　同样一脸震撼的柚柔站到桓喻宁身边，搀住了她，又惊又疑地看着胡赢和泓山，“可是……可是就算返老还童，如何样貌会全然不一样？”她的话中有浓浓的质疑之意，显然对这个太过颠覆常理的说法并不相信。这次泓山没有说话，胡赢却苦笑着说道：“泓山说的没错，我就是杨景齐，这具身体也确实是杨景齐的身体。”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缓缓站了起来，“宁儿，你不是说过，再也不想看到我吗？”他伸手抚上自己的脸颊，目光微微有些迷离地注视着桓喻宁，“所以我天真地想，如果我换一张脸再来到你身边，是不是情况会不一样呢。”

　　那是往日欢爱岁月里的称呼，在这样的情况下自胡赢口中说出，让桓喻宁有些恍若隔世之感，眼前胡赢的脸似乎渐渐地和记忆中的那张面孔融合在了一起，教她再也无法分辨清楚。

　　胡赢见桓喻宁神色怔然，便继续轻声说道：“我的师父乃世外高人，有很多寻常人甚至想都不敢想的奇方妙法，我便求到师父座下，让师父以换脸之术为我改头换面。”

　　他还记得那天，他跪倒在师父跟前，低着头，却倔强地挺直了背。

　　“你真愿意为了她行此险招？”乘风子看着身前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子，又是气又是痛，“值得吗？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值得。”他抬头，目光坚定。“师父，她是这么多年来让徒儿第一次知道‘值得’这个词的含义的人。”

　　眼前似乎浮现出往日里的种种过往，一会儿是她如花的笑靥，一会儿是丘伯以及族中遗老们殷切的眼光，一会儿却又是桓喻宁含着泪的木然双眼，一幕幕如同走马灯一般匆匆而过。“我活了二十几年，其实一直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活，而是为了柏氏。就连对她的背叛，也是以柏氏大义之名，毫不迟疑。可是我没想到的是，原来我早就将自己陷进去了，陷得无法自拔。

　　“我本来只想偷走她的心，为己所用，谁知道，却输了自己的心。

　　“在知道她出事的那一刻，我只想到一件事：为什么出事的不是我？我宁愿用我的命来换她的命。”他不紧不慢地讲述着，是在告诉师父，也是在缓缓地梳理着自己的内心。

　　“后来确定她还好好地活着，我的心仿佛在一瞬间又活了过来，甚至，是从未有过的生机勃勃。我要高兴坏了，我只想着去见她，去看她平平安安地站在我的面前，对我微笑。那一刻，那些所谓的国仇家恨、复兴大业，是显得如此的可笑而虚无。”

　　他想将一切都抛下，只想追随在她的身边。他也并非全然没有责任之人，也是细细思量之下，明白所谓的毕国复兴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他们的痴人说梦。他们被复国的狂热遮蔽了双眼，根本看不到如今天下承平景国强盛，想要将一个消失二十余年的小国家再重新复兴是多么不切实际。

　　他和丘伯说了自己的想法，自然遭到了丘伯震怒的斥责，责骂他为了儿女情长便忘了国仇家恨，辜负了多少年来多少人的殷殷盼望。丘伯甚至将他软禁了起来，生怕他做出什么举动来。

　　他知道自己永远都无法说服丘伯，然而他也早已坚定了心中所想，再不会改变。于是在泓山的帮助之下他逃了出来，想要立刻去找桓喻宁时，却又想到了见到桓喻宁的最后一面时，她伤到绝望的眼神，她看着他说出的那句话，“我再也不要看到你，这一辈子，永远不要！”

　　她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了？大概是的吧。

　　却又忽然异想天开，她不想看到自己，但如果自己以全新的面目到她的身边呢？

　　想法既出他便匆匆赶到了无量山，跪求师父为他施以换脸之术。

　　乘风子看着杨景齐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和决心，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他自然是知晓自己的徒弟的脾气的，平时虽温和有礼，一旦决定了的事却谁都无法改变，哪怕是他这个亦父亦师的师父。何况这一次的他，和从前是完全不同。

　　“为师会尊重你的决定，相信你不会错的。”乘风子点了点头道。

　　然而换脸之术确实不是寻常的医术，有非常多的不确定性，这也是乘风子最初拒绝为杨景齐施行的原因，因为可能没有变脸成功，性命却搭进去了。

　　所幸的是，七七十九日之后，当杨景齐拆下自己面上的纱布，望着镜中另一个全新的自己，不由得欣喜若狂。只是下一刻他却发现这张新的面孔稚气得有些不寻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子竟然缩到了十几岁孩童的大小。

　　原来，换脸之术虽然成功了，却伴随着副作用——他的身体变小了，一下子小了差不多有十岁，以及伴随着身体缩小的武功全失。

　　虽然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偏差，却也只能如此了，好在师父看了之后说这样并不是永远的，也就是说，他虽然变小了，却还是会继续长大的。他便拜别了师父，也拒绝了随着自己逃出来的泓山的继续跟随，一个人踏上了寻找桓喻宁的旅途。

　　不管她在哪里，有生之年，他一定会找到他，然后，用全部剩下的生命来弥补她，对她好。

　　“胡赢是我给自己取的新名字，‘胡’取‘护’之意，至于‘赢’……”胡赢注视着桓喻宁，眼里是珍视和眷恋之意，“就是你。”

　　桓喻宁还沉浸在胡赢讲述的过往里，她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愿去想，原来杨景齐之后还发生过这样多的故事。此刻听到胡赢忽然提及自己，下意识地反问道：“我？”

　　然而随即也便反应了过来，“赢”，可不是“喻宁”的切音吗？胡赢，就是守护桓喻宁的意思。

　　他说，要用全部剩下的生命来弥补，来对她好。他要守护着她。

　　桓喻宁忽然觉得心中一阵抽痛，却再也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胡赢的目光。她有些木然地推开柚柔扶着自己的手，转身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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