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不知何事萦怀抱
胡赢有些担心地看着坐在窗下的桓喻宁,她坐在那怔怔地看着窗外已经有些时候,从刚才的天色尚亮到现在的天色全暗,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也不说话,胡赢叫她吃点东西也只是木然地摇了摇头。
胡赢看了身旁的泓山一眼,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嘴唇,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是有些颓然地将手紧紧握成了拳,又将头低了下去。
泓山看着胡赢,眼里似乎有一闪而过的悲悯。他又看了看桓喻宁,涩然道:“你如今既然跟着我学武,我早晚是会和桓姑娘碰面的。”说着他的声音低了一些:“终究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胡赢抬手打断了,“有些事情,永远都不会过去的。”他仍然低垂着头,声音暗哑。说罢他抬头看向桓喻宁,又仿佛目光被灼伤到一般迅速地移开。
泓山注意到胡赢的举止,似是经过一番思虑,才迟疑道:“照理说,桓姑娘应该高兴才是,可为何……”
他的话没有说完,胡赢却明白他的意思。然而胡赢也只是茫茫然地将视线投向窗外,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一时间二人皆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桓喻宁却忽然唤道:“小赢。”
胡赢听到桓喻宁叫他,呼地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赶到桓喻宁身旁,很自然地在桓喻宁的身前蹲下,仰望着她,“姐姐。”
桓喻宁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胡赢,只见他仰着脸庞,担忧和关切溢于言表,心中不由得一软,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地抚了抚胡赢的头,低声道:“我没事了,都是……”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微的无力,“都是过去的事了。”
离开赫图后,她不是没有设想过杨景齐的情形。当初的那一场火,是否有瞒过他和匈奴人,若他们信以为真了,他知道她的死又会是怎样的心情。是会有过一瞬间的悔恨,还是依旧麻木。迹礼那边,他又是如何处理她堂堂大妃的失踪。他的复国大业,又是否还在继续。
最初她总是会忍不住去想起,然而每一次想起都仿佛是一次血淋淋的自残与伤害,让她痛得在无数个黑夜里梦靥般醒来,醒来时泪已经湿了枕巾。她便只能睁着眼,看着东方的天际从一片漆黑直至泛白,一点一点地在心中数着时间,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和心中那些冲撞欲出的过往做最后的斗争。
后来,她终于能渐渐地将所有痛和恨都深深地埋到了心底,她做不到笑着去面对,便只好选择了躲避。所幸这样倒也不至于辛苦,至少表面上,生活又渐渐地恢复了宁静平和的模样。
然而她从未想过,杨景齐会死。
而如今泓山将这个消息忽然带至她的面前,让她几乎是茫然无措。这样又算什么呢?仿佛一瞬间她的所有情绪都变得那样的可笑,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她告诉自己,应该高兴,应该笑,可是从心底里却泛不出一丝一毫的笑意,只觉得空落落的难受。桓喻宁看了不远处的泓山一眼,她不是不好奇杨景齐是如何死的,只是觉得现在问这些再没有什么意义。或许她下意识的是在害怕,害怕这背后再发生过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故事,而这些故事,说不定会让她承受不起。
“小赢,你刚才说泓山是你师父?”桓喻宁问道。
胡赢瞥了泓山一眼,犹豫了一下,这才点点头,老老实实道:“先前我在外头遇到几个要勒索钱财的小混混,是师父他救了我。我着实佩服师父的武功,便央了他教我功夫。”
桓喻宁闻言大吃一惊,连忙将胡赢从地上拉了起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你遇到混混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可有受伤?”
胡赢见桓喻宁面露担忧,笑了笑安慰道:“是之前的事了,因为正好遇到了师父,所以我并没有什么事,也就没有告诉你和柚柔姐姐,免得你们担心。”
桓喻宁却仍是不放心地仔细看了看他身上,确实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这才松了口气,点点头道:“没有事就好。”
她说着转头看了看泓山,轻声道:“泓山,谢谢你。”
泓山只是摇了摇头。
桓喻宁的目光在泓山身上逡巡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你为何也会到了此处?”天下如此之大,她实在难以相信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在这个离德兴有万里之遥的南尹边陲小镇里,居然还可以遇到故人。
泓山抬头看了桓喻宁一眼,又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桓喻宁身旁的胡赢。他知道桓喻宁一向聪慧,如今既然这么问了定然是猜到了什么,想了想也不再多做隐瞒,“是我家公子……”
果然如此,桓喻宁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声。其实她早该想到,当时的那场火,或许可以瞒过匈奴人,却绝对瞒不过杨景齐的。
“你家公子派你来的?他本是派你来找机会将我再捉回去,可是他忽然死了,你也就没再继续执行他的吩咐了,是吗?”桓喻宁说着自己的猜测,声音止不住微微地颤抖。
“不是的!不是的!桓姑娘,你误会我家公子了。”泓山听罢桓喻宁的话,急切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连连摇头。“是,当时我家公子他是利用了你,可是后来……”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当初公子刚听到匈奴人的消息,说起那场大火的时候,公子脸上的神情,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他永远都记得当时的情景。当杨景齐看完匈奴人的来信时,泓山发现他的手竟然在颤抖。手中的信纸只有薄薄的一页,然而他却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拿住它一般,以至于手上隐隐可见浮起的青筋。他的脸上是灰败的神色,就连嘴唇也似乎失去了血色,仿佛在一瞬间被人抽光了所有的气力,再不复平日里镇定自若的模样,这样的杨景齐,是泓山十几年来从未见过的,让他不由得也慌了起来,小心翼翼道:“公子,怎么了?”
杨景齐却丝毫没有听到他的话,仍然死死地盯着手中的信纸,然而泓山却觉得他的眼光根本没有落在那信上。杨景齐的眼神让他暗暗地觉得心惊,因为那双总是平静淡然能给人安定力量的眸子中,如今只有深深的哀切和绝望。
“泓山……”杨景齐忽然开口道,声音是说不出的嘶哑,“宁儿,宁儿她……”他的话说得断断续续,似乎每个词都要很努力很费尽地才能说出口,“她死了。”
泓山闻言也是大惊失色,震惊道:“怎么可能!匈奴人说过不会伤到泰熙公主的性命的!”
杨景齐却只是自顾自地低声道:“我早该想到,不是吗?宁儿那样的人,又怎会委屈了自己……”仿佛再也拿不住手中的信,他的手一松,信纸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他的眼神亦随着那信纸晃悠悠地落到地上,声音微微地发颤,“是我,是我亲手害了宁儿,最终,我还是害了她,是吗……”
之后的情形泓山记不清了,然而他却永远地记住了那一刻杨景齐脸上的神情,因为他分明看到有一滴晶莹的泪自杨景齐的眼角滑落,划过他的脸颊,又顺着他微微低垂的头落到了地上的信纸上,发出了清晰可闻的“啪”的一声,仿佛也是落在了杨景齐的心上。
“后来公子终究还是没有放下心,亲自赶往那处县城去查看情况。”泓山缓缓地讲述着,“具体公子是如何发现异常的我并不知道,只记得他当时欣喜若狂地告诉我,桓姑娘你没有死。”
泓山说着抬眼看了看桓喻宁的表情,却见她的脸上仍然是淡淡的,似乎并没有太大的起伏波动,便又继续讲述道:“公子猜测到你们可能会离开赫图前往南尹,便派了手下探子在广华府留意行踪,果不其然发现了你们。公子便让我一路在后头尾随着你们,必要时能够帮你们。”
桓喻宁听着泓山的讲述,不发一词,然而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泛起了涟漪。
杨景齐,是后悔了吗?她在心里暗暗地笑了,却不知是苦笑还是冷笑,只觉得心里头千百种念头交错着,叫嚣着,让她一时间脑袋几乎要炸开了一般,她只得强迫自己再不去想。
“你家公子果然一向是有心的。”沉默半晌,她开口冷冷道。
一直在一旁观察着她神色的胡赢见到桓喻宁的神色,眼里有沉痛之意闪过,他看了泓山一眼,忽然伸手握住了桓喻宁的手,“姐姐,既然那人已经不在了,就不要再在意过去的事了。”
泓山闻言飞速地看了他一眼,却又迅速地低下了头。
桓喻宁微笑着拍了拍胡赢的手,然而脸上的笑容却有些虚浮着,她又转首看着泓山,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问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话音刚落却听到有一个声音自茶舍门口传来:“原来喻儿你的茶舍开在这里,真是叫我一通好找。”
桓喻宁听到来者的声音先是愣了愣,随即却止不住地浮起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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