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天色苍苍,残叶蔌蔌,风声萧萧,凉意透心来。
安静的民户小巷,两旁木门小户,一年轻女子,头上绾髻,手中提着一包新买的上好棉布,神态安详的缓步走来。
快要经过一户人家时,那贴着半旧门神纸画的木门嘎吱一声,一个孕妇推门而出,向着左右张望了一下,似在寻人。
见着不远处的这年轻女子,孕妇瞧了一眼她的肚子。那女子亦目光往下看了看孕妇的。
瞥然间,两人相视点头一笑,皆下意识的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孕妇走上前去,热情的问道:“还不怎得显肚子,几个月了?”
年轻女子恬静一笑,手放上肚子,有些腼腆道:“快5个月。”
孕妇笑道:“呵呵,还害羞呢。头一胎吧,瞧你这小脸瘦的,一准是你家相公不会照顾人。得多吃些,怎么也不能饿着肚子里的孩子啊。再说呢,这生孩子就跟去鬼门关溜达一圈一样,没气力可不行。最紧要的是,这头一胎定要叫你家相公给你请最好的稳婆。”
女子温和的点点头,那双清胜水月的眸子有一瞬的黯然,可当她低头轻轻抚摸自己的小腹时,却又幸福期盼的笑了---胤禛……他给她留下了一个孩子,他们的孩子。一瞬间,锦织眼角眉梢美丽得让人不敢直视。
孕妇看着那翦水双瞳中闪动着的耀眼光芒,一时间也呆住了,回过神,心知肚明的笑道:“瞧这笑得甜啊。说实话,妹妹可别笑姐姐,我还没见过你这样俊的妹子呢。等孩子大了,若是像你,不论男娃女娃,都指不定要祸害多少人呢!呵呵。”
“姐姐!”锦织脸红嗔道,那禁不住扬起的嘴角泄露了她内心的欢喜。
孕妇笑着摇头,也不再逗她,移目看了看旁边一户人家,她幽幽叹道:“可怜的是那家李妹妹。这就眼瞅着要生,丈夫却病去了,偏公婆还嫌骂她,说她克夫!哎,这没了当家的,你说,她和孩子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正说着,却有一个男人挑着扁担回来了。一见那孕妇,男人便皱了眉头,放下担子走过来扶住孕妇,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天气凉了,就别出来候着我么?动了胎气怎办?”
那孕妇温柔地笑了一下,又嗔怪的拉了拉老公的衣角,不好意思地看向那年轻女子,却发现她已经一声不吭的走远了。
“这人这么也不招呼一声就走了。”孕妇指着锦织的背影,摇摇头,与丈夫一道入了他们的小家。
锦织低着头,极慢的走着,似不愿让自己的足音打破此处的宁静。
忽而驻足,悠悠寒风掠起她耳边几缕散乱的鬓影,顺手将发捋到耳后,她转身虚眸回望,那对夫妇很幸福吧。
举首望向那灰蒙纯寂的长空,心头不觉浮起廖怅落寞。无人管,无人伴,她从来只有一个人。
摸了摸肚子,锦织低头对腹中的孩儿轻声道:“乖孩子,妈妈很羡慕那个阿姨哦,她真有福…孩子,等你大了后,你会怨妈妈么?放心,妈妈会好好照顾你的。今天妈妈买了新布哦,晚间就给你和你外公做新衣裳……”
夜静如水,无月无星。
宅门前倒贴着隶体福字的纸灯笼在风中轻晃,院内梧桐上的只余几叶枯黄的残叶,更添萧瑟苍凉。
一中年男子推门入了一侧间,看了一眼灯下制衣的女子,皱眉道:“锦织,早些休息,灯下用针,最是伤眼。”
锦织收针,眨眨酸涩的眼睛,舒活了一下腰颈,习惯性的抚摸腹部,静美甜柔一笑,道:“嗯,我知道了。爹爹怎么还没睡?”
余无痕走到锦织身边,眼波挪向她的腹部,轻叹口气,无奈的轻抚女儿批散开的青丝,淡淡问道:“饿吗?爹去给你熬点粥做宵夜。”
摇摇头,锦织呲开白牙,撒娇笑道:“爹爹,我想吃您做的手把肉,肥肥油油的!”
余无痕敛眉敲了她一个大暴栗,白了她一眼,故作生气道:“就知道嚷着要吃这吃那,做好了你动几下筷子就不吃了。都要当娘亲的人,还跟没长大的孩子一般,你还要为父照顾你多久!”
闻言,锦织的心一紧,明知父亲不是真生气,可她的鼻头就是有些酸涩,拉着父亲的手,幽幽道:“爹爹……女儿对不住您……”
“爹爹,你说,我是不是太软弱,自私了……”
定居此处后,虽对邻居是说她才怀上孩子的时候,夫君就不幸病逝。可锦织还是能感觉到在别人的长吁短叹和异样目光下,父亲神情的异样和尴尬。她心中不免内疚自责,一次任性的抉择,她竟负了这样多的人。胤禛,父亲,未出世的孩子,还有她,她自己。
余无痕颇有些疼惜的拍拍锦织的手,语气中平添几许惆怅:“傻孩子,你当爹爹不知道你是为何选择与他绝断?唉,我的傻女儿……锦织啊,你是爹爹的孩子,你做什么,在爹爹眼中,都是对的。我不管别人怎样对自家孩子,在我眼里,我的女儿最好,谁也比不上。因此……陪在老父亲身边也好。”
“爹爹……”听着父亲牵强的安慰之词,锦织的丽眸终是盛不住泪,压抑在心头已久的凄酸情绪瞬间决堤。
她含泪强颜而笑,抬首无奈的看着父亲,瘪嘴道:“那有像爹爹这样惯孩子的!”
却闻头顶,似乎划过一声叹息,那声叹息就像一旁滑落的烛泪,堪堪烫入了她的心底。
忽然,火苗闪动几许,或许是秋风从窗隙里漏了进来?
锦织与余无痕惊诧的对视一番。
这绝不是风,而是杀气!
锦织迅速摘下挂在墙上的两柄剑,将其中一柄抛给父亲。余无痕左手接住,几乎同时,他左手击出一掌,掌风刹那熄灭了灯光,屋内陷入一片漆黑……
之后的半个月里,这个小镇的人们就一直议论着一桩惨案。
新搬居此地没多久的余家两父女无故双双被害,余府被一把大火烧成一摊黑炭,尸首难寻。
京城,禛贝勒府。
清清冷冷的月光穿过积了雪的梅树,在洒着雪沫子的地上抹下了斑驳的灰晕。
吉祥如意木格明窗紧紧闭着,素净整洁的书房内,胤禛身着靛紫宽袍坐在临窗的通炕上,目光定定的落在前方晃动的烛火上,似在沉思着什么,面上神情喜怒难辨。可细细再看,却见他双眸发红,隐隐喷火,右手死死攥紧,本是润白的手背上青筋浮突,显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半晌后,他收回目光,垂首,平定的眼波慢移,投在了一旁躬身立着的一男子身上。感受到那射来的目光,那男子只觉得四爷的眸光那样犀利冰冷,似屋外那刺人肌骨的冬风。他敛目紧张的等着主子下达命令。
胤禛平静开口,声音却冷然如同苍山寒泉,命令道:“修远,风组其他事务暂后……挪出最得力的人手去查他们的下落。活见人,死见尸。传书给龚什,让他即日赶回京城。”
“奴才遵命!”修远应命。
“没有本贝勒的吩咐,今晚谁也不得进来。”手抚上眉心,胤禛略有些疲惫挥了挥手。
待修远退出去,室内一片静谧。
胤禛摊开手,怔怔的看着手心皱皱的信纸,眼底一片空茫飘忽。
这不可能是真的……她和孩子不会有事……
他们怎敢对她下手!他们怎敢!
他再紧了拳头,发出脆生生的骨响。
缓缓抬眸,看了一眼那盏明亮的灯,他倏然抬手,五指微张,遮住了一双眼,也遮起了眼中那突然迸裂出来的可怖恨意和森然凄厉。
手中的纸团滚落在地上,他也没有反应,只是一挥手熄灭了那刺眼的灯。光线熄灭的一瞬间,那双如万年冰川覆盖的眸子里,映耀出淡红却森冷的光芒,犹如杀人无数的刃锋上那隐隐的血光。
暖暖的炕上,他就那样静静的躺着,双眸阖紧,俊容沉静,仿若冥思,又似睡去。
良久后,有声几不可闻的饱含着深深爱恋似从他唇边淡起:“锦织……”
清晨,当高无庸悄悄掀帘入内时,便见四爷依旧斜躺在通炕上,衣冠如故,连几上茶盏的位置都未动分毫。
“四爷。”高无庸壮胆轻唤。
“嗯。”胤禛应声而起,神色如常,未见疲态,平静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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