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四爷,这边就是奴才的屋子。”余丰沛恭谨道。
胤禛点点头,悄悄握紧了拳。
她是不是清丽如昔?这几年过得好不好?出事时有没有受到伤害?
“四爷,小师傅就在里面。”丰沛打开门,退避一旁,候四贝勒进入。
忽觉得不对劲。
但见,空屋寂寂,暗香萦绕。
却无伊人影。
胤禛胸中陡然一空。
“奴才明明把小师傅安置在这榻上的,出去时还反锁了门。人呢?难道她提前醒了?”丰沛额上渗出冷汗。
胤禛望着洞开的窗,心中了然。
风,扬起了他的袍角,他眸深似海,俊颜凝固如玉雕。
他的目光落在红木八仙桌上。上面,用剑锋刻出四个字。
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丰沛喃喃自语,“她……叫我好自为之……”
胤禛遽然转身,大踏步离去。
为什么?她竟能这样决绝!她难道没有心吗?
还是,她本来就没有心!
她居然敢在他的眼皮底下耍溜走的把戏。
胤禛眼中射出幽幽暗火。
“锦织,你也太小瞧我了……”他嘴角漫开冰冷的笑意。
“既是你自动到了京城,就等着进我为你编的网吧。”
锦织醒来后,恼怒愤恨交织,可最终,只是一声长叹。在桌上刻下“好自为之”后,飘然离去。
人各有志。只希望,丰沛不要在权势的追逐中迷失自我。
锦织另置了套衣服,换了个样貌,去打听之翎的状况。
一张秋决告示,恰似一个惊雷,震得她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那秋决名单上,赫然有董鄂.瑞祺的名字。
虽然,丰沛告诉过她事情的严重,但她没想到会严重到这地步。
她不敢想象。
温润如玉,飘逸从容如谪仙的之翎,竟然要被砍头!
锦织原以为,以大哥的家世总有回旋余地,但告示上刺目的名单,却让她再难存一丝侥幸!
锦织在刑部附近转悠,却不得其门而入。第二天,她终于打听到一人消息。如今掌管刑部的,是当今圣上的十三皇子,十三殿下。
胤祥。
茫茫白雾中,锦织看到了一丝希望。
然而,胤祥却已随康熙出巡了。
离秋决还有时间,会有办法的。
锦织踏上了去塞外的路程。
康熙四十七年五月十一日,康熙帝巡幸塞外,皇太子,皇长子,皇十三子,皇十四子,皇十五子,皇十六子,皇十七子,皇十八子随驾。(阎崇年《清宫疑案正解》)
河北省东北与内蒙古草原接壤处,木兰围场。
因是秋狝期间,驻跸关防自是首要,驻跸大营分为内城、外城。内城中设置黄幔城,外城乃宿卫营帐和各部、院衙门的官帐,城外才是八旗将士的营盘,星罗棋布,分外壮观。
四周,群山起伏,重峦叠障,绿草丰美,滦河蜿蜒。
此刻,落日熔金,暮烟成碧,莽原如画,万物染金。
大地一片寂然。
一浓眉大眼穿兵服的年轻人指了指远处高树上的那抹白色身影,再看了看旁边的中年人,问道:“张大哥,你说那男子是谁啊?缘何十三爷吩咐我们把他领到场外候着呢?”
中年人虚目望了一眼前方,默然一会,方淡淡答道:“不晓得,不过,方才十三爷接到他拜贴那刻,面上的神情我倒看得分明。我还从未见过十三爷……罢了,这不是我们能论的事儿。”
渐渐的,有马蹄声靠近,这两人忙转身疾步迎去,跪下行礼:“给十三爷请安。”
胤祥微微点头,轻轻放开缰绳,让马儿自己慢下来,然后一个利落的翻身下马,静静的往前步去。神情淡定悠远,唯那双俊眸轻润朗朗,眼中流溢着明亮的光彩。
锦织倚坐于粗壮结实的树枝上,两脚凭空搭下,随意的晃动着。
夏日的暮风拂起她的衣袂,她却毫无知觉一般,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那弯波光粼粼的玉带潺潺流向天边,两岸芳草如茵,夏花纷乱。
胤祥压抑着心头 纠葛着的百般情绪缓缓靠近她,近了才发现,她那双清亮的眸子那样的茫茫空虚,似顺着这蜿蜒的河流,已望到了极远之处,天之尽头。
心忽而一沉,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那小瓜子脸也越发瘦削……一时间,他不知该如何出声唤她。
“胤祥!”蓦然间,一声清越开怀的笑声荡开,随着暮风散开,飘入胤祥心底。
他寻声望进锦织的眸子,她还是没变啊,笑如远山清泉,眸如秋星水月,只那眉心,不知何时抹上了淡淡一点愁,更添清美莹柔。
心跳突地加速,是她的笑,她不经意流露出的落寞,还是这恼人的风,再次薰醉了他?心,微微一醉,却止不住,发酸漾涩。
锦织看着树下的那位俊秀清朗的男子,神韵风骨,气度雍雅如昔,意态朗俊如昨,只那双墨玉般的眸因染了苍桑痕迹,更显得幽深温润,有种霸气恣意的风华。只是这种霸气比起胤禛,多了份写意,少了些迫人的压力。
他笑如月下清风,夜来春水,可那星眸中似镌刻着永不可为外人道的深刻思念,顿时,锦织的心不免一揪,微微泛苦。
看着锦织洒脱的从树上跃下,胤祥忽而忆起那晚在紫禁城,她漆黑的发丝被风扬起,睫毛轻震,柔笑盈盈,清香漫溢。
她扑进他怀里的一幕,想来今生都忘不了了。心不禁一叹。
极快的收拾好心情,胤祥尔雅一笑,秋夜山泉般明澈的眸全然看不出丝毫异样地波动,开口唤道:“锦织。”
锦织含笑点头走近。
两人眸光绞缠,一瞬间,往事幕幕,千帆过境,落水无痕,早想好的话,却都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半壁晚霞,碧空发青,淡淡的星子一颗颗点缀开来。
两人极有默契的缄然不语,只是并肩沿河行走,心宁如水,淡如烟,轻如纱。
缥缈的夜雾在远处荡起,高高茂密的草上沾着的夜露打湿了锦织的鞋袜,心也有些微凉。
余光瞅见一朵朵小粉花在河边绽放,锦织俯身,手指轻掐,采了一朵放在鼻畔轻嗅,鼻尖也沾上了那晶莹的水露。那样的玲珑,剔透。
胤祥呼吸不自觉地窒了一窒,再一次的,清清楚楚的感觉到心的沉沦,拧眉眼波挪向远方,轻声问道:“锦织,这些年,你过得好么?”
不可抑制,锦织唇边浮起一丝自嘲的苦笑,眼前水雾淡蒙。
举首望向缥缈遥远的苍穹,悠悠浮生,得了又失,生死离别,她历经一切,却还是不懂,看不破。
淡然一笑,眼眉轻柔,笑靥倩兮,可心却是空空的:“胤祥,你说人,对的事情,应该要不遗余力的去做。可有时候,明知是错的,但不做会后悔,该怎办?或者,明知是对的,可做了后又会悔之的事情,又是做或不做?”
胤祥心头轻震,正要回话,锦织却秀眸溢彩,倏然出手袭向她,有力喝道:“胤祥,比划一下!”
胤祥慌忙一躲,爽朗一笑,朗声道:“每次都这般偷袭,这么多年也不见长进!”
锦织毫不在意的清朗一笑:“也比某人的功夫总落得下风好!”
月挂梢头,风吹草低。
足尖轻点,两人同步,且行且伴,笑声,拳声,风声起。
他俩的动作和以前一样,出奇的一致,锦织想起曾经共有的青春,心情慢慢飞扬。
忽而,她看见远处暮色中,茂密草丛之间,一娉娉婷婷的身姿,面向他们这边遥立,淡白月色下,弱不胜风之态,分外引人怜惜。那爱恋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这渐浓的暮霭,柔柔的落在了胤祥身上。
锦织不由心叹,胤祥,你真的好福气,能得此佳人倾心爱慕。
忽而忆起以前他俩曾比武论文,舞剑对诗。
心弦一拨,动作不停,锦织踏水俯身,扬起水珠泼向空中,笑吟道:“把酒从容祝东风,却忆当时游丛芳。”
胤祥沐浴在这如雨洒下的水珠中,笑接道:“怎奈秋来梧桐雨,唯余凭阑流年叹。”
锦织心一坠,皱眉,掌风起,攻向胤祥,道:“莫伤花败青春休,且惜身旁梨面嫣。”
胤祥忽而一擒锦织的手,敛容肃然道:“淡暮昏烟天涯处,春误人误彼非君。”
“胤祥,别说了!”锦织恼羞,抽出手,训道,“胤祥,你怎就不知珍惜眼前人呢?莫等到她不再等候你时,才换来半生悔恨!”
胤祥双手大力扶住锦织的柳肩,凤眸含怨,眸如深潭泛着淡淡的不甘,惆怅,叫锦织的心也开始痛起来。
“悔,悔……我悔不当初,错过了你!”胤祥抑制不住的喝道,深藏在心里多年的话冲口而出。
他牵着她的手按上他的胸口,目光灼灼痛楚,弥散着沉沉的酸涩苦闷,语气却清冷了下来:“锦织,我最悔的是,你我今生无缘!”
锦织身心巨震,柔肠百转,不可置信的凝视着胤祥。
他知道!原来他早看清楚了!那他为何还……他还放不下?
胤祥眈向锦织,自嘲轻笑,爱恋不知何处起,转眼间,已成潮,桑田变沧海。
却是求不到,求不到阿。
“胤祥……”锦织压抑的胸间像是裂开了一道口,万般沉绪麻痛,如何理清?
胤祥神色清远柔和,悠远一笑,闲云般清雅,道:“锦织,你问我明知是错还会不会做。若是你,只要是你,我就会做。你说对的事情,更应该去完成。因此,我答应你,且惜身边人。只是,你能答应我,下辈子,等着我,等着我去寻你么?来世,我不会再错过你……”
半生之情,一语概之,轻点则止,情深意浓,卿可懂我心?
一颗凉泪轻轻流动在锦织眼脸上,却久久不愿落下,就像心头苦涩的情绪,不能吐,不能问,化成一声轻叹:“胤祥……”
“这也不行么?”他无奈的声音质清如水,让锦织不忍拒绝。
有来生吗?把希冀寄托未来,会不会太渺茫了……可今生,她确实负了他,负了就要还,对么?
轻轻点头,锦织淡雅却坚定的笑道:“好,若有来生,我还你一世泪……”
“不要你的泪,候着我就好。”月光柔了胤祥的眸色,淡了他的声音。
锦织迷离的目光跳过胤祥的肩臂投向穹苍中的那越发升高的弯月。
流水,清风,抚起了袍角,吹皱心池,她垂眸,静静开口道:“好。快去吧,她等着你呢……”
“你此番来找我,就是为了劝我珍惜蕙心?”胤祥却未动,笑得了然。
锦织抬眸,狡黠一笑:“你都应了我的要求了不是?”
胤祥错愕,屈指一弹她的额头,笑道:“你个狡猾的丫头,又让爷着了你的道。你且放心,之翎的事情我虽不能徇私,但是,还有一途可选……”
“找到那个偷跑得神医!”锦织心知肚明,笑道,“十三爷德高望重,人脉甚广,这事拜托给您,指定能马到功成!小民先谢过十三爷了!”言毕,与多年前一样,她对他作上一揖。
胤祥面如冠玉,温润如春风,朗朗而笑,欣然而受。
锦织一时闪神,忽而想起,若是当初,他没有放手,甘心与她隐于民间。那现在又会是怎样的光景?人生会不会截然不同?或许真能过上与爱人比肩而行,春看百涧鸣,夏赏绿衣冬览雪的生活吧。
或许吧。可惜,人生没有也许。
胤祥是蕙心的良人,注定不是她余锦织的。
胤禛......
鸳鸯藤下,一生一爱。
却是不能爱,爱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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