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茉将散在地上的淡紫色粉末用手掌小心翼翼地拾起,撞到一方丝帕里。
“啊——!”将丝帕放在胸前,一茉再也忍不住,嘶声痛呼。
她不希望他有任何危险,可她也担心叶习未,她爱他,可叶习未是她唯一的朋友,她,错了吗?
为什么!她不过是像寻常女子一样,爱上了一个人,却是让自己的心碎了又碎。
为什么!她只不过是爱上了他,却是爱错了人吗?
为什么!她爱他,就有如血魄爱上了烈日,只能躲在黑暗里猜想他的一颦一笑,却是永远也看不见,近不了,更是得不到。
为什么!为什么啊……
强忍住不让泪水泛滥,一茉抓紧丝帕,夺门而出,直朝王府大门狂奔。
她想躲,她想将自己藏起来,看不见他,或许她内心所负荷的沉重会轻一些。
他不会在乎她的,永远也不会……
她看清了,看得清清楚楚,再留在他身边,只会让自己遍体鳞伤,堕入深渊,无法自救。
可她不求他能在乎她,她只求他会看她一眼,能看她一眼,如此她便足矣,可就是这微渺的一眼,对她来说,都是遥不可及。
日落后的钟离城,依旧是喧闹的,一茉奔跑在来往的人群里,不知是谁绊了她一脚,她往前重重摔倒在人影斑驳的青石板路上。
她的右手稍稍松开,原本紧握成团的锦帕随着松开的手抛出一个弧度,散开在人来人往的路面上,淡紫色的粉末在空中洒开。
一茉像发了疯般朝散落一地的粉末扑去,伸出颤抖的手,试图将散开的粉末拢到一起,却被路人不小心踩到她的手背。
她却好似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也听不见路人的赔礼声,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将粉末再收进丝帕。
路人像看疯子一样看她,她不在乎,她的泪水将路面染湿。
一茉正小心翼翼地将粉末一点点捧进展开的丝帕中,一阵晚风吹过,吹散了丝帕里的粉末,也吹散了一茉的心。
“啊——!不要!不要!”一茉撑起身,追着被风吹散得不见踪迹的粉末跌跌撞撞地跑,悲伤无限蔓延,“不要,不要……”
这一阵风,吹走的不仅仅是叶习未给她的玉佩,更像是斩断了她与叶习未间的一切一切。
她觉得,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分,在离她远去。
怎叫她不心伤!怎叫她不绝望!
老天!为什么连最后一丝安慰都不留给她!为什么!
她听不见路人对她的指指点点,她什么也听不见,自此,她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于一茉!
她像脱去束缚一般,狂奔在繁闹的街市上,她沉浸在悲伤中,就连撞上了人也不自知。
抬起泪痕斑驳的脸,一张冰冷的面容落入眼帘,一茉抛却任何顾忌与胆怯,紧紧抓起对方的袖子,哭得凄厉。
不要拒绝她,就这一次,让她觉得她与他近了一点吧!
谁知谁
一茉从没有想过,她能离他这么近,便是在那片毒林里,她也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就那样由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扯着他的衣袖,哭得天昏地暗。
她哭得累了,由大声痛哭变成了低声抽噎,她这才听见路人的纷纷议论,羞得她赶紧松开钟离玦的袖子,只是那袖子被她揪得久了,满是褶皱。
“怎么,不哭了?”不敢抬头看对方一眼的一茉忽然听得一句冷冷的问话从头顶传来,伴着他身上独有的气息,似关心,又似嘲讽。
“对不起……”他为什么不将她推开,而是由着她,让他在街市上丢人?她猜不透他,可还是有一股暖意从心底滋生。
她才抬起头,就看到钟离玦缓缓往前走的背影,忽然她又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定在原地,不知是该跟着他的脚步,还是离开他。
一茉这才迈着小碎步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
“王爷,您,您是去找我的吗?”一茉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壮着胆子问。
他若不是寻她而去,为何会出现?可他明明讨厌她,又为何会去找她?
钟离玦的步子顿了顿,头也不回,道:“你对本王,还没有那么大的用处。”
他讨厌她还来不及,怎会去寻她,只是他的一次反常,就令她以为他看得见她的存在了。
于一茉,你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一茉停下脚步,望着钟离玦的背影,眼里盛满哀伤。
不是说要离开吗,不是说再也负荷不起心碎的痛吗,为何还是不自觉地跟着他的脚步?
她觉得,她这一辈子都离开不了他,即使他看不见她,哪怕一点点。
她一直在自欺欺人,她只想守着这卑微如尘土的爱,服侍他一辈子。
可是,这样的卑微,却是让她一再的遍体鳞伤。
她还要再跟着他回去吗?
不,她不能再回去了,不是她不想,只是,她不能……
再回去,又能如何……
“想叫人抬着你你才能走?”一茉正望着那抹无法触及的海蓝色背影黯然伤神时,前方的钟离玦转过身抛下这一句又继续像前走。
“王爷,我……”
一茉被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只与她的鼻尖有一寸之距的冷颜打断了她的话,不知钟离玦何时折回到她面前,还是如此近的距离,让她无法把话继续说出口。
“想走,嗯?”他知道她要说的话。
一茉没有惊讶,她定定望着他琥珀色的眸子,忍住哀凉,重重点了点头,道:“还望王爷能成全,让我……让小的离开。”
他的身侧,她不能再留了……
“你当本王的王府是你想走便能走的吗?”他半眯起眼,凝视她的面容,近在咫尺的距离他能听到她浅浅的呼吸,却未在她眼里捕捉到一如往常一般的慌乱,有的,只是浓稠得无法化开的悲哀。
她的眼神,让他微微心疼,让他再也无法无动于衷。
其实,从一茉的房里出来后,钟离玦并没有离开,而是藏身在后院一棵枝叶繁茂的树上,时刻注意着一茉屋里的动静。
他不想再伤害她,可是看见那一枚玉佩从她手里滚落而出的时候,他怒得无法自控。
可就在他藏身于树上的时候,天际残存的夕辉照射在浓绿的枝叶上,照清了那些叶子上细如针扎的小孔。
他扯下一片叶子细细看,却发现,那不仅仅是小孔,而是由小孔拼凑而成的字。
那是他的名字,玦。
再扯过一张又一张树叶,几乎每一片叶子上,都有同样的小孔,同样的字。
那一刻,他心中涌起的千般种感觉,他都无法言喻。
也在那一刻,他看到从屋里狂奔而出的一茉,泪水决堤的一茉。
他亦是难受的,所以他跟在她身后,并没有让她察觉。
她跌倒在路上,像发了疯一般地护着那些散落的粉末,他看着,只觉胸口传来隐隐的痛。
所以,他才会任由她抓着他的袖子嘶声痛哭。
他想拥住她瘦弱的肩,可他却张不开手,因为他害怕得到,更害怕失去。
可,他却不敢表现他的在乎,他只能用冰冷的态度,嘲讽的语言来隐匿自己内心的情感。
“王爷不喜我,我再留在王府也只会让王爷烦心,也唯有离开,才是对王爷好的。”一茉望着钟离玦染了月华的青丝,浅浅地笑了,她多想再为他绾一次发,却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次是她自愿离开,那,她便将再也无法见到他。
没有谁能触摸到她的心,为爱执着下的凄凉萧条。
“你以为本王会这么轻易让你离开吗?”钟离玦沉沉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慌乱,却是捏起一茉的下颚继续道,“本王倒曾记得自己说过,要你永远留在本王身边。”
“直至死,你这一生,也无须妄想能离开。”他只想她能留在他身边,不是原来心底所说的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只是,单纯的想要她留在他身边而已。
字里行间本该是美得足以令世间灰败的一切灿烂的感觉,从钟离玦的嘴里吐出,却令一茉感觉犹如置身冰窖,冰冷,阴森。
一茉绷直的双腿不由虚软,几乎瘫坐到地上。
他待她始终如此。
“王爷,你为何不肯放过我呢……”她别过脸,璀璨的灯火晃花了她的眼,令她辨不清自己,想放手,却也是这么难吗?
“放过你,那谁肯放过本王。”幽幽低转的一句,似是在对一茉说,又似在对一茉说,钟离玦自己也辨不清了,“你不是死也要留在本王身边吗,嗯?”
凉而粗糙的感觉覆上脸颊,惊得一茉惶惶抬头,眼神再次对上钟离玦的眸子。
他的手,摩挲着她的脸颊,掌心粗糙的纹路磨得她的脸有些生疼,却由满掌的冰凉里,有淡淡的暖意从掌心沁出,柔情似水。
一茉有些不知所措,只怔怔地望着他,读他眼底的哀愁。
一瞬之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抬起垂在身侧的手,覆上他尽是凉意的手背。
她的手很温暖,他想握住,却是脸一沉,倏地收回手,转身,朝前迈步。
一茉的手还停留在离自己脸颊些许距离的半空,望着他颀长的背影,缓缓将手垂下,再次迈开步子,紧随他。
待彼岸花开
阳光有些燥热,就连湖里的锦鲤也不知游到湖底的哪些方位凉儿去了,只有阵阵蝉鸣在喧嚣。
王府蜿蜒的游廊上有三三两两的家丁在谈笑,却在一茉路过时,敛了小脸,对一茉恭恭敬敬地行礼,却令一茉窘得不知如何回应。
“天公子,这,我……”待家丁走后,一茉窘迫地朝身边的望天询问,却又不知该用何话来表述自己内心的想法。
“姑娘不必太过介意,姑娘自会习惯的。”望天笑着说。
王府里除了满姨等几位稍年长的妇人负责一些清扫外,从未让年轻的女子踏足,而如今来了一茉,还是钟离玦亲自带回来的,在这些下人眼里的地位,是可想而知。
“不不,我不过也同他们一样,怎能让他们给我行礼……”一茉仍在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
那个令她撕心裂肺的夜晚之后,她终是又回到了王府,只是这一次,她更坚定了自己内心的坚持。
她,不会再离去,纵是她会心碎得无以复加,她也不会再离开他的身边。
她明白了什么,她不求能得到什么,此时,以后,她只想静静地看着他,守着他。
“姑娘又何必要为这个问题觉得困扰呢?习惯了,不就好了吗?”这个一直只有男人的府邸,或许该要有女主人了。
习惯?这叫她如何能习惯?一茉看着望天嘴角的微笑,终是放弃了继续辩说,因为她知道,她纵是多少也无用。
“不过在下倒有一事不明,不知姑娘可否相告?”
“天公子但问无妨。”一茉报以一笑,虽不是明眉皓齿,淡淡的容颜也令人觉得舒心。
“姑娘没有怨过拂月吗?毕竟她曾伤了你。为何还要再去月园?”
他们这一行的目的地便是月圆,今儿一早,一茉便找到望天,道是要去月园看看拂月,望天担忧又会出现上次的情况,便也同她一道前往。
一茉望着湛蓝的天际半晌,才缓缓道:“又有什么怨与不怨的呢,月小姐不过是太爱孩子罢了。”
她一直记得,一年多以前,那个月黑风高的深夜,那个冷冰冰的美人。
那时她还在想,如此的冰美人,会不会没有七情六欲,却没料想过,她的人生竟比她还哀凉,爱而求不得,望而触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人与其永为阴阳相隔的那一刻。
那是怎样的情,足以令一个如冰一般的女子在顷刻之间崩溃。
却也是如此,世界都塌陷了,她还要如何再继续存活下去,或许支持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便只有他留给她的唯一牵挂,他与她爱恋的印证。
“姑娘心善。”望天轻轻叹了口气。
说着,圆形拱门上,“月圆”二字便映入眼帘,踏入园内,花儿芬芳的气息扑鼻而来,在往里去,只见一身着白衣的女子蹲在一株一茉从未见过的植物前,像抚摸爱人的脸庞一般,抚摸着它的茎叶。
她的身旁,放着一张小小的摇床,一个粉嫩的孩儿睡在摇床里,如夜空一般漆黑的眸子眨巴眨巴,很是惹人喜爱。
一幅安详的画面,令人不忍打扰。
一茉往前迈步,望天下意识地伸出手挡在她身前,她朝望天微笑着摇摇头,走到拂月身边,蹲下身来。
从一茉这个角度,看到的是拂月削瘦的脸颊,略带苍白,嘴角还挂着幽幽的笑,让一茉不禁想到原来那个遗世而独立的冷美人。
“月小姐。”一茉轻唤拂月一声,只见拂月缓缓转过脸,看着她,柔柔地笑了。
恍惚之间,一茉觉得她好似看见了那个真正的拂月。
“你是谁?”拂月的眼里出现了疑问,却没有敌意。
“我是王爷派来照顾月小姐的。”一茉扯了一个大谎,因为她知道,只有对他,拂月才不会产生排斥感,除了这些与她有着浓比血缘的人,她谁也记不得了。
“我以为公子都忘记还有拂月这个人了。”拂月的目光转为悲凉,继续低头看着面前的植物。
“怎么会,王爷是待月小姐好的。”一茉知晓,他们在他心中的地位,或许是这世间最为重要的,不由心生哀伤,却又道,“月小姐,这是什么花儿?”
听到有人问她手中抚摸的植物为何物,拂月脸上的笑意更浓,像是沉溺在幸福中的女子,烈烈日光下,一茉竟觉这样的笑容,美得不可方物。
“它叫彼岸花,是瑞最爱的花儿,瑞曾说过,待我们成婚那日,他也会为我植一片彼岸花海,到时还要让我们的孩儿瞧瞧。”
“可是我好久没有见到瑞了,有多久了呢?”
“不过瑞说过,他一定会送我一片彼岸花海,他定不会食言的。”
“瑞说花开的时候他就会回来。”
“所以,我要等他。”
拂月说着说着,泪水不知不觉由眼角沁出,湿了满面。
一茉揪了心,竟不知如何开口,只静静地看着拂月的泪,一滴又一滴地滴落到彼岸花叶上。
“对了,姑娘,让你看看我的孩儿吧!”忽然,拂月擦了泪,站起身,抱起摇床里的孩儿,让他面对着一茉。
像是久未逢面的知己,拂月有着说不完的话,她已不记得这便是她前些日子伤了的人。
一茉望了一眼身后的望天,只见望天笑着点点头,显然,他也是许久未见到拂月如此接纳一个人了。
“月小姐,我可以抱抱他吗?”孩子是拂月的命,若她愿意让她抱他,那便证明她能接受她。
“当然可以。”拂月毫无顾忌地将孩子递到一茉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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