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姨站在一旁,看一茉将碗里的药喝完才端着碗离开,却是看得一茉浑身的不自在。
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总觉得和平日不一样?
一茉还是掀开被子,下了床,顶着昏沉沉的脑袋拖着虚软的步子走到门边。
日光很柔和,却又像是隔了许久许久未曾见到。
不过片刻,一茉便看得一幢熟悉的身影从远处走来。
“雾公子?”看着面容消瘦的撩雾,一茉不无惊讶,恍惚记得,是撩雾帮他拔出悲伤的匕首,却又被疼痛湮没意识,所有影像都从眼前消失。
一年未见,终是相思瘦了人肠,亦断了人肠。
“姑娘才刚醒来,还是坐着休息较好,那样身子好得快些。”撩雾朝一茉柔和一笑,那样的笑容虽与一年前一般,却又隐进了惆怅与沧桑,眼里带着略微的欣喜。
“我,睡了很久吗?”从撩雾与满姨的眼神,一茉总觉自己似乎不止睡了一天而已,“可是王爷要责罚我了?”
“姑娘不过睡了一日而已,还是公子特允的,又怎会责罚你?”既然公子告知勿将她昏睡的时日如实告诉她,他们也不会多舌。
看来,公子是真的在意她,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
一茉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望着撩雾欲言又止。
“姑娘可是有什么话要问在下?”
“王爷这些日子,还需要我去伺候吗?”阳光突然变得有些刺目,不管何时,她第一时刻想到的,都是他,都只是他。
“公子有话,姑娘养好了身子再去伺候他。”笑容揉进苦涩,为何近在咫尺的情,公子却不愿看,不愿去拥有,而他自己,却是想见一面,明明只隔一道皇墙,却是隔着千山万水。
“姑娘背部的伤已无大碍,再静养几日便可痊愈,姑娘所需要服的药,自会有下人送来,姑娘只需安心养伤便可,若是姑娘还有何所需,告诉我们一声即可。”
公子嘴上不说,他们自会代他完成他心底所想。
“我……我只是个下人……”我只是一个下人,在这府上,怎还能让别人来伺候?
“下人受伤也要休息养伤的,不是吗?姑娘就安心养伤吧。”撩雾当然知道一茉心中所想,这样一个把自己看得低入尘埃的女子,将一番真心情意系在公子身上,他们都替她心酸,“姑娘若是还觉有何不适,再叫人去雾园找在下,如此,在下就先告辞了。”
“雾公子……”撩雾一转身,旋即又被一茉叫住。
“姑娘还有何事?”
“我,我可以见见王爷吗?王爷的苑子我可以去吗?”一茉扶住廊柱,目光殷切地望着撩雾。
她想见他,她想见见他,她不求多,只要一眼就好。
她不知道她为何有如此强烈的欲望,她只知道,她身体里涌动的血液,都在喧嚣着同一想法。
“公子近几日都在宫里,未曾回府,若是公子回府了,在下定会告知姑娘。”
宫里吗……出了什么事了吗……
一茉怔怔地望着撩雾离去的背影,神思沉浮不定。
过去一年里的每一天,又开始在紧闭的眼睑里循环出现。
他的冷,他的绝,他的傲,他的孤寂,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记冷笑,持剑起武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镂刻在心底,在夜深沉静时,浮上心头。
一茉侧躺在床上,背部的伤她已感觉不到疼痛,却仍被一股不知名的痛牵扯着,让她无法入眠。
月光依旧那么清泠,同为一轮月,却再也洒照不出密林里的光。
动动身体,掖掖被褥,一茉再次闭目,好让自己能尽快入梦,却依然是辗转反侧。
“嘭!”一声木门被撞开的沉闷声音响起在陋小的屋子里,惊起床上难以入眠的一茉。
“谁!?”一茉反射性地坐起,警醒的声音颤抖而出。
堂堂璋王府定不会有歹人,那是风?还是野猫!?可也不会发出这么大的声响,到底,是谁!?
一茉缩在床角,竖耳聆听黑暗中的动静,却只听得粗重的喘息就一直停留在房门处未曾靠近,那喘息声,是那么熟悉……
他不是在宫里吗?可是,这样熟悉的感觉,真的那么像他,会是他吗?
一茉顾不上穿鞋,急急下床,因为急切,她从床上滚了下来,冷硬地面的凉意随即透过皮肤传进体内。
借着月光,她看见抱着双膝蜷在门边上的钟离玦,瑟瑟发抖,是那样无助……
是他!真的是他……
“王爷!”踏着冰凉的地面,一茉冲到钟离玦面前,蹲下身将他紧紧搂在怀里。
好冷,他好冷……
“王爷,你等等,我去叫雾公子!”看到他痛苦,她痛更甚,可是此刻,她能想到让他减轻痛楚的,只有撩雾。
一茉站起身便要走,却被钟离玦拉住手腕,令她的顿时僵住脚步。
“不要走。”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在这寂静的夜里都显得飘渺,却字字如钝撞在一茉心里。
她重新将他搂在怀里,紧紧地,将她的体温传给他。
似乎感觉到她的存在,怀中的人,渐渐安静下来。
怎么办
再是晨光占据天空时,一茉的身边早已没有钟离玦的身影。
自然而然地翻身,在漏过窗棂的晨曦中惊醒,睁开眼,犹自带着睡意,一茉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还好好地盖着软被,就像昨夜的事情不曾发生过一般。
昨夜,难道是个梦吗?可明明又那么真实,他的痛,他的无助,她明明那么真实地感受到。
眼角的余光瞥过门边时,发现有东西躺在那儿,借着晨曦在发出浅浅的光。
那是一根沁色的素玉簪子。
一茉将簪子拾起,放在手心,突然,她夺门而出。
这不是她的东西,那就证明,昨晚的一切不是梦,他真的来过!
他不是在宫里吗!?那,他的痛又过了吗!?
一路狂奔,惊吓了所有看见她的家丁,直到钟离玦的书房门前,一茉才停下脚步,大口大口喘着气。
她绞着十指在门前来回踱步,想进去,却又不敢,她记得,这是王府下人不可随意踏足的地方。
可是,她又是那么想见到他,想知道他的情况。
就在她举棋不定时,书房里传出瓷器被打破的声音,一茉再无任何顾忌,推开紧闭的房门,跑了进去。
一进门,却看到端坐于书桌前,一脸阴寒的钟离玦,还有坐在书桌左侧的凝听烟,有一只破碎的杯子,躺在听烟脚边,泼出的茶水湿了他的厚底黑靴。
两双眼睛齐刷刷地定格在突然出现的一茉身上,一茉僵在原地,手足无措。
“谁准你来这儿。”钟离玦剑眉微蹙,没有疑问,却是冰冷。
可听在一茉心里,却像是久违的春风,虽还残存着冬日的冷冽,却让她觉得舒心。
有多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
一茉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胆子,从一进门,眼神就停留在钟离玦身上,对于钟离玦的问话,她居然像没听见一般,没有回答。
他,好了吗?
“滚出去。”钟离玦吐出三个字,就不再看她,一茉这才回过神,行了告退礼,慌乱退下。
一茉退下之后,钟离玦重新抬起眼睑,眼神从听烟面上逡巡而过。
钟离玦展开一张明黄绸子,漫不经心地看着,道:“听烟。”
“听烟在。”
“你摔坏的杯子是我最喜欢的一个。”
“可这杯子却不是公子最重要的。”
听烟的话令钟离玦的手微微一抖,他放下手中的绸子,目光与听烟对上。
从她踏进书房所在的这所园子时,他就感觉得到,她在门外徘徊不进时,功夫高于他的听烟却不小心将手中的茶杯打破,他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听烟的目的。
看到她慌乱的表现,还有她那从未敢在面前如此流露的眼神,他只觉有种淡淡暖暖的感觉。
昨晚他刚从宫里回来,才踏进王府大门时,就被积压在体内的毒素撕扯得将要窒息,在他最觉痛苦之时,天地间只有她清澈的眼神闯进了他的思想,他强忍着身体内猛烈的血流涌动,直往她所在的后院而去。
一向自觉厌恶她的他,却在他最痛苦的时候想起的唯有她,他……
只是,她小小的怀抱,真的能平抚他的痛楚,他突然觉得,他是多么留恋她的怀抱,所以才在她说要去找撩雾之时,他拉住了她。
“公子不打算将圣旨上的事告诉余姑娘吗?”
钟离玦没有回答,因为他突然觉得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告诉她吗?告诉她又能怎样?不过徒增一份担心而已。
什么时候,他居然会因为她的担心而踟蹰不定了。
“公子,你为何都不愿正视自己的这里?”听烟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心脏所在的位置,话语有浅浅的忧伤,只为自己的挚友而流露的忧伤。
“听烟,这些年,我是如何过来的,你不是不知晓,你教我如何去相信……”不是他不愿去看,不愿去相信,或许只是他不敢去看,去相信罢了。
“公子,你在害怕。”听烟将手放在钟离玦的肩头,将他内心的想法悉数听进,或许,也唯有他,才能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他冰寒外表下的仓惶不安。
“或许吧……”唯有听烟,才能与他这般交心,听烟的话,让他无从否决,“害怕得到,害怕失去,有时我会想,我这一生,究竟还能得到些什么……”
“这可不像公子。”听烟所认识的公子,虽然有外人无法看透的冰度装裱,却有一颗极少人能读懂的心,温柔,善良,真挚。
“公子,有些东西,失去不可再从来,何不随着心,真真地去看看。”譬如,情,一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情,“譬如,这个被我摔坏的杯子。”
“我明白。”钟离玦闭起眼,靠到椅背上,似是思忖了很久,才继续道,“我看得见,都看得见。”
他怎么会看不见?只是看得太明白,才不敢去相信而已,只是,如今,或许,他能相信了。
“如此,听烟便将公子下月即要征战白澜国一事告诉余姑娘。”
钟离玦无话,不置可否,听烟恭谨地退出了书房。
这是迟早要让她知道的事,以她与叶习未的交情,会有什么反应?
钟离玦眼神如冰。
正在给湖里的锦鲤喂食的一茉,面失血色的望着面前的听烟,僵硬的双手再也把持不住手中的盘子,“啪”地一声摔落到地上,吓跑了争相吃食的锦鲤。
征战白澜!?
他身上的毒,要怎么办!?而且,对方是叶习未的国家,对她那么好的叶习未……
她该怎么办……
在两者间选一者,她愿意看到谁赢?可是不管谁败,都不是她所愿见到的……
一茉冲回属于她的那间小屋,翻出小心收藏的蟠龙紫玉佩,紧紧握在手心,丝丝暖意透过手心传到心底,却暖不了心中的悲伤。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为什么,为什么啊……
叶习未,我该怎么办……
王爷……
一茉将自己反锁在屋里,缩在墙角,眼神空洞。
钟离玦站在她的小屋门前,冷冽得让人看不见他脸上的一丝情绪。
如何不心伤
强而有力的一掌击上门框,将门内侧上好的门闩震得脱落,摔到地上。
一幢颀长的海蓝色身影溺进昏暗的屋内。
双臂抱膝坐在墙角的一茉听到动静,抬了抬空洞的眸子,又将脸藏进膝盖中,右手掌心紧紧握着那枚紫色的玉佩。
钟离玦走到一茉面前,冰冷的表情下有不易为人察觉的狰狞,半眯起双眼,抽出手揪起一茉的长发,将她从地上拽起。
一茉吃痛,自然而然地用双手捂住被揪扯的痛处,只是她一抬起手,紫色玉佩就从她早就握得麻木的右手掌心里跌落到地上。
玉佩碰撞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毫无隐藏地进入钟离玦的视线,钟离玦半昂着头,好看的双眼几乎眯成一条线,视线紧紧锁住躺在地上的玉佩上。
钟离玦松开一茉,转而躬身拾起地上的紫色玉佩,一茉见状,欲要在钟离玦之前拿到玉佩,却还是被被钟离玦抢先一步。
蟠龙,紫玉,钟离玦眼神如冰,望着一茉,躺着玉佩的右手掌心,倏地五指握拢。
“不!王爷!不要!”看见钟离玦右手的动作,一茉不知哪来的胆量,扑向钟离玦,作势要将他手里的玉佩抢回。
而,钟离玦只是左手一挥,一茉便往后重重跌倒在地。
“怎么?本王要征战白澜国,心疼了?”他一听听烟说她失魂落魄跑开的模样,他只想知道她到底怎么样了,于是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便往这后院而来,却是看到这样一幅景象。
或许是他太自以为是,或许是他将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摆得太高,她随意随他生,陪他死,他以为,听到他要征战白澜的消息,她会为他而担忧。
可如今看来,倒是他太多情了,她所想的,根本不是他。
可笑,他才刚刚看清自己的心。
可笑!
他不知道自己是怒不可遏,还是悲从心生,却都是不重要了,只是看到她吃痛的模样,他还是有些忍不住的心疼,这是他在此前极少有过的感觉。
“伤心吗?担心你的叶习未被本王踩得尸骨无存吗?嗯?”他逼近她的脸,将她眼里的惶惶不安悉数看尽,“还是希望本王有去无回?”
他无法克制他内心的悲与怒,他无处宣泄,他觉得,他内心涌起的情感快要将他化为粉尘。
“不,不是这样的,我……”一茉话还未说完,便觉有两瓣冰凉覆上她的唇,堵住她将要出口的话。
他的霸道,他呼吸的炙热,几乎将她的灵魂空洞,突然嘴角一疼,舌尖尝到腥甜,他将她推开,她还未能回过神。
这,是他第三次这样对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明明不爱她,却要这样对她,她不想要这样的施舍,却又无从抵抗。
她能明显感到他的怒火,可他又是为了什么而怒,为了她对叶习未的担忧吗?
可这或许是永远都不会成为理由的理由。
那,又是为了什么?
钟离玦用指腹擦拭掉嘴角的血迹,若有似无地冷笑。
“本王定会如你所愿。”钟离玦将右手五指用力紧握,他清楚地看到她眼里的伤与绝望,心下揪紧,嘴上却是寒如冰雪,“让这世上永不会再有一个白澜国。”
一张手,淡淡的紫色粉末失去依附,飘洒到地面。
钟离玦转身孑然离去,却带不走他内心那无法收拾的凌乱。
眼角的余光瞥到失魂跌坐到地上的一茉,无以言喻的难受,还是走得决然而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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