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因故来迟,还望父王见谅。”钟离玦自行推着轮椅缓缓驶过众人面前,直到钟离墨阳面前的台阶之下才停住,冰冷的目光未变,只是微垂着头,“还请父王恕儿臣身有不便,不能跪下行礼。”
“哦?难道三皇兄觉得觉得如此便让父王和满朝文武来等你,很该吗?”钟离墨阳还未开口,便听得钟离琰存满明显刁难的话再度响起。
只见钟离墨阳剑眉微微蹙起,略带浑浊的眼神从钟离琰面上瞟过,复又落到钟离玦的双腿上,慈爱且愧疚的神情即刻替代了微愠,“玦儿身体不便,以后的礼,都可免了。”
钟离琰的眼里闪过一丝不甘,还要再开口,只见钟离墨阳身边的溪玉妃拧着眉朝他轻轻摇了摇头,他便将手中的玉盏杯放到唇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玦儿,到席上坐着吧。”钟离墨阳慈霭地淡笑着,钟离玦谢恩之后便推动轮椅到吓座居首的桌席前,听烟早已站在桌席后与一干随从平行的地方等待着。
“既然玦儿已到,庆宴,便开始吧。”明黄的阔袖一摆,钟离墨阳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疲惫,却仍不失王者的威严。
丝竹声随之而起,身姿婀娜的舞姬鱼贯而来,一时之间,沉重的气氛被欢愉的气息全然取代。
钟离玦只是靠坐在轮椅之上,支手撑额,琥珀色的双眸一直看着执于手中的杯中酒,对于这特为他而备的歌舞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钟离墨阳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钟离玦身上,瞧见钟离玦头也未抬一下,复又摆摆手,正让众人看在兴头上的歌舞被钟离墨阳截然打断。
“玦儿可是不喜欢这些歌舞?”钟离墨阳对一向不被其待见的钟离玦如此在意的态度令众臣讶然,引得众臣又是面面相觑。
钟离玦将手中杯盏放下,抬头迎向钟离墨阳慈霭的眼神,语气依旧无温,“回父王,儿臣一向对歌舞无兴致。”
一句直白的话,让众人更是倒吸一口凉气,谁也没有想到,钟离玦会如此拂圣上的好意,竟连奉承的话也不道一句。
钟离墨阳也是明显一怔,才又继续道:“玦儿既然不喜,那便让她们全都退下吧。”
钟离玦未言,钟离琰的声音又紧着钟离墨阳响起,“那三皇兄可否和我们说说,你是如何统领千军,夺回漠白城,攻下白澜国的。”
“难得五皇弟对这行军打仗之事如此有兴致。”钟离玦抬眼,波澜不惊的眼神尽透寒意,“可是本王却没有兴致诉与你听。”
钟离玦勾起一记冷笑,执起刚被他放下的杯盏,浅饮着杯中酒。
“你……”被钟离玦的态度激怒,钟离琰放在腿上的手猛地抓紧,强压着心中的怒气不让其在钟离墨阳面前喷发。
“皇弟,三皇兄既不愿意说,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坐在钟离琰身旁一直未说话的钟离琭开口,平平的语气里没有钟离琰的尖锐,也没有钟离玦的冷冽,介于他们之间,钟离琭更多的是平淡的稳重。
“好了,都别说了,咳咳。”蹙眉看着兄弟三人的钟离墨阳,有些不耐烦的喘着气,还带着抑制不了的咳嗽声。
“今日之宴,是为玦儿的凯旋而设,”钟离墨阳威严的眼神扫过席上众人面上,“玦儿,上前听封。”
钟离玦滚动木轮来到钟离墨阳跟前,垂首,听封。
钟离墨阳抬起右手,半弯的五指间,是半块铜制虎符,让众人再次倒吸一口凉气。
这右边的虎符,从未有人见过,更不知它在何人之手,而如今,它却出现在钟离墨阳手上,而钟离墨阳更将它赐给钟离玦,其中殊荣,可想而知。
“朕,赐封你为齐良第一将军,统领齐良之军!”
是该成家立室了
“儿臣,”钟离玦顿了顿,“谢父王赐封。”
双手抬起举过头顶,半块虎符的重量便沉沉落到双掌之上,然这令众人艳羡的恩宠,却在钟离玦冰冷的心中拂不起一丝波澜。
而一旁的钟离琰,双手紧紧握成拳,双目充满不甘,望向钟离玦的目光更是凌厉的恨意。
“玦儿想要何赏赐,只管道来,朕,定当满足。”看着钟离玦对于如此赏封仍是无动于衷,钟离墨阳的面上滑过一丝失落。
“儿臣谢过父王厚爱,”钟离玦滚动轮椅往后倒退几步,微垂首应道,“儿臣无所求。”
“罢,日后若是想要些甚,直来道与朕便好。”一时之间,恩宠有加,钟离玦却只是无声回到自己的席上。
王者之声继续传入耳中,“今日庆宴可不止是为了玦儿凯旋。”
钟离墨阳与坐于钟离玦身旁的夏丞相相视点点头,而后轻轻一击掌,便有三名模样可谓倾城的年轻姑娘嘴角含着羞涩的笑款款而来。
也正巧,一身宫装的一茉也在三名女子步入席间之后随在文简身后,被文简引到钟离玦身后。
一茉一直小心地跟在文简身后,头也未敢抬一下,直到钟离玦海蓝的背影跃入眼角,一茉才敢稍稍松开紧握在身前已沁出薄汗的双手,微微抬眸看坐在她身前的钟离玦。
即便他待她再如何冷漠,可也只有见到他,她才会觉得安心。
“小女子,夏梵音、连心、柯安然,见过圣上。”
才待得一茉在钟离玦身后站定,三声各有千秋且柔和温然的声音随之传进耳里,让一茉不禁抬起眼看向三个女子。
却只是一眼,她的眼神便瞟见钟离玦原本舒放在椅把上的双手倏地握起,也令她的心倏地一紧,不敢再多看席上的人一眼。
只听得悠扬婉转的丝竹之声悠悠传入耳中。
一曲琵琶、瑶琴与长笛合奏的曲子毕,钟离墨阳满意地看着席上的三个女子,才看向钟离玦道:“玦儿觉得这首曲子如何?”
“既有高山的磅礴,又有流水的渊远,引人入胜,沁人心脾,很好。”有宫女上前为钟离玦将空的杯盏斟满纯酒,钟离玦浅饮一口,眸未抬,缓缓道。
只是他这一言,引得三名女子均浮上了浅浅的红晕。
“玦儿可还喜欢?”钟离墨阳略带病态的眼里也闪出喜悦。
“道不上喜欢,却也不厌。”钟离玦如实而答,抬眸,冷冷扫过三个女子微垂的面容,只见她们都嘴角含着娇笑将头埋得更低。
钟离墨阳脸上的喜悦化为嘴边的慈笑,夏丞相则是捋着他花白的须胡笑意更浓。
“玦儿不厌便好,日后自是会喜的。”钟离墨阳朗朗笑出声,“玦儿年纪也不小了,也是该成家立室了。”
钟离玦本就冷沉的容颜又更沉了一分,只听得钟离墨阳又道,“都是知书达理的千金,玦儿可喜欢?”
“父王,儿臣身体有些乏了,可否先行退下。”避而不答,钟离玦只是恭谨地垂首。
钟离墨阳与夏丞相面上的笑颜顿时僵住,而席上的三名女子也因着这一句,齐齐抬头望向钟离玦,美丽的眸子里即刻噙上委屈的清泪。
“玦儿可是不满意朕为你选的这些姑娘?她们可都是钟离城、是齐良最好的姑娘,是朕亲自为你选的妃。”钟离墨阳失望的语气里有隐忍的怒气,他的五个皇儿里,他从未为谁的婚事这般上心过!
“儿臣谢父王美意,但还请父王恕儿臣不能接受父王的美意。”钟离玦不卑不亢地答道,冰冷的语气里未有丝毫惧意,惹得众臣又是面面相觑地讶然无言。
“你……咳咳……”钟离墨阳有些动怒,却只引得咳嗽连连,溪玉妃忙又轻拍上他的背,如水的瞳眸望向钟离玦,嚅了嚅嘴唇想说些什么,却被钟离墨阳的手心覆上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说话。
“这么好的姑娘,玦儿还有甚么不满意的?”一口气堵在胸口,让钟离墨阳的声音有些嘶哑,却也能听出其中的微愠与无奈。
“若是父王执意要儿臣娶妻,”滚动木轮,钟离玦让自己面向钟离墨阳,修长的食指一抬,直往身旁一直未敢抬头的一茉,“儿臣宁愿娶这个丑婢女。”
如闷雷响彻天空,一茉的灵魂仿佛被抽空,脑子里“嗡”的一声,混沌得什么都无法思考。
一时之间,整个宴席的气氛犹如霜降,透不开一丝气,众臣皆屏了呼吸看看钟离玦,再望望龙座之上的钟离墨阳。
夏梵音噙满清泪的双眼极度委屈地望着钟离玦,而后狠狠一转头,未行告退礼便小跑离开宴席,看着爱女悲伤离席,夏丞相朝钟离墨阳一躬身,便也提着年迈的步子追了出去。
“咳咳咳……”钟离墨阳止也止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嘴里还吐着断断续续的话,却是无法令人听清。
“父王,儿臣身有不适,先行回府,还请父王恩准。”钟离玦面无表情地说完,滚动木轮,也不管钟离墨阳恩准与否,便转身自行离席。
众臣再次哑口无言,唯有钟离墨阳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响彻荫绿的御花园。
“罢!罢!罢!”望着钟离玦愈来愈远的背影,钟离墨阳饮下文简递来的水,回复了些许气息无奈道,紧着朝席间众人摆摆明黄的阔袖,“朕乏了,众卿家自行欣赏歌舞便好。”
钟离墨阳抬起右手,文简便即刻伸手扶住,只听得钟离墨阳的声音疲惫至极,“走吧,文简,扶朕回宫。”
钟离墨阳一离席,钟离琰也愤怒的甩袖离开,只留下议论纷纷的众臣,和独自饮酒的钟离琭。
“母妃,甚么是‘爹’啊?今日玦儿听满姨说故事,说到了爹,玦儿不明白,可是玦儿问满姨,满姨却不告诉玦儿,母妃能告诉玦儿吗?”五岁的钟离玦扯着萧影若素紫的水袖撒娇道。
“‘爹’啊,就是会像母妃一样疼玦儿的人。”萧影若爱怜地柔柔他的黑发,温柔的笑容里是浓浓的伤。
“‘爹’会像母妃一样疼玦儿吗?那‘爹’甚么时候才来看玦儿呢?”
钟离玦任由听烟推着他,闭上眼,昂起头,感受日光照耀在脸上。
他记得,那日母妃再没回答他‘爹’甚么时候来看他,母妃只静静地坐在紫藤花下流了一个下午的泪。
春雨凉嫁衣红
一茉跪在钟离玦的书房门外,这样的日子,自宫中回来之后,已持续了几日。
叶习未的绝望与无助,钟离玦狠绝的眼神,不断在她脑海里交叠,令她的心一刻也不能安宁。
还有钟离玦在庆宴上所说的话——若是父王执意要儿臣娶妻,儿臣宁愿娶这个丑婢女。
一茉觉得心在煎熬,她不能只眼睁睁地看着叶习未在牢狱中受苦,她能做的,只是求他。
然,不论她在他面前跪了多久,他的眼神再也未落到她的身上,每一次,他都只是冷冷地从她身边经过,就像,她从未存在一样。
凝风劝她不要再跪了,她在如何跪,他也不可能放了叶习未。
她知道,她知道,这她都知道,可是让她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继续在王府里平静地生活着,她做不到,即使会让她遍体鳞伤,她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一茉跪在紧闭的房门前,听着狂风飒动满园竹叶的声音,心冷得无法言语。
原本阴沉的天空更沉一分,大片大片的乌云压在头顶,狂风呼啸。
大雨,似要来临。
一茉抬头望了望乌云压顶的天空,兀又低下头,贴着地面的双膝一动未动,坚如磐石。
倾时,大雨滂沱,浇顶而下,将一茉小小的身影顿时吞没在迷蒙的大雨中。
大雨湿了盘着简单发髻的长发,湿了身上素青的布衣,湿了她平凡却又现出坚决的小脸。
春日的雨,依旧是冰冷的,淋透一茉单薄的身体,让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双手紧紧抱紧自己,以此让自己温暖一些。
大雨扑打在书房的窗棂上,而她面前的那扇门,依旧紧紧闭着。
“砰!”
突然,紧闭的房门被从里往外推开,发成沉闷的响声,随即又被大雨的瓢泼之声盖下。
一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依旧一身蓝袍表情冰冷的钟离玦。
然,他的双眸里充满了怒气,不禁让一茉害怕。
她,终究是惹怒他了。
“怎么,本王的话都入不了你的耳了,是吗?”话语冰冷,甚过这凉得透骨的春雨。
钟离玦推着轮椅从书房出来,才出得房门,便有被大雨激起的泥点子肆无忌惮地溅上他的上好质地的厚底蓝靴,一茉愣愣地看着他一步一步慢慢靠近自己。
大雨顿时将他墨染的青丝清透,也衬得他左眼角下的泪痣更加冰冷。
“嗯!?”钟离玦捏起一茉的下颚,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五指捏得一茉只觉生疼。
他的眼里明明盛满怒意,却又让一茉觉得有浅浅的哀伤,仿佛受驱使一般,一茉抬起双手,轻轻抚上钟离玦被雨水湿透的双颊。
琥珀色的眸子闪过一丝不知味的情愫,钟离玦轻愣住,任由一茉还存在浅浅温度的掌心贴在他的脸上。
淡淡的温度,让钟离玦留恋。
天地失音,唯有雨水拂耳。
喜欢殇情哑妃请大家收藏:(321553.xyz)殇情哑妃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