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有山，茫茫的蒹葭，一汪苍翠，萦绕在山涧的，是雾，含着雪的影子，丝丝袅袅，模糊了纷扰的凡尘。我向前走着，想要找寻的似是一只鸟，一只青色的鸟，只是，这丛林漫漫，我终究怕还是寻不到的。

　　梦醒，烟和露润，呢呢喃喃的莺啼，细细软软的燕语，一片柔和。

　　睁眼的时候，满眼的阳光，真好。怕是我的生命就要结束了吧，否则我怎可拥有这般安宁的梦境。罢了，罢了，一切终是要结束的，早与晚又有什么分别。

　　转身望去，身边多了几个丫头，想来这冷宇园的丫头晚上也是休息的，看来在这里当班倒是件轻松的事。丫头们帮我梳洗完毕后，我简单的用了几样点心，便离开了。我要去剑云阁，我要知道他们都怎么样了。

　　剑云阁，这里我还会有机会再来吗，曾经的曾经，义母在这里帮才八岁的凌夜过生日，那个时候，我也才八岁，天性还有完全被荼毒掉的年纪，记忆之中，那天我很开心，只是十二年了，场景有些模糊了，唯一深刻的就是，那时候的他的两个酒窝，很明显，很光亮。

　　踏入这间屋子，莫名的想好好的看看这里，很简单也很干净。原来这就是凌夜住的地方，从来都不注意的，他住的地方竟然这样的单调，和他的人一样无趣，除了窗台上的紫色鸢尾花和墙上一幅画卷，这屋子就没有任何的装点了，说到画卷，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大家之作，画上是一只鸟，青色的鸟，就画作本身而言着实称不上精致，甚至有些无法登上大雅之堂，就画作的内容而言，就也只是一只青鸟停在一棵树上，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树，有松树的茁壮，但是却为何点着星星点点的落红，这，该不会是凌夜自己画的吧，简直笨蛋到家了，只是他为什么将这幅画挂在这里，这只鸟对他有什么重要的意义吗，不自然的思维又凌乱了起来，一阵疲惫感悄悄的在周身蔓延开来。我终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向内室走去。

　　他的背影很累，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我甚至在想如果这个时候，我刺他一刀，我会不会有机会，我这么想了，却没有这么做。

　　“哥，你让我很担心。”我来到他的身后，似乎他并没有觉察出我的靠近。

　　他的目光，他的思维全部都凝在床上的那个人的身上。

　　若璃的脸色没有很差，只是她不愿睁眼而已，这点我知道，那么他呢，他知道吗？

　　“好好照顾她。”他起身离开，在经过身边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他眼神的涣散，只是他未曾留意过我，他真的忘了吗，我的头有伤，还是他根本就不介意，糟糕，我好像又想多了。

　　我坐到床边，轻轻的摇摇若璃，示意她可以睁眼了。

　　“灵儿，残剑死了没有？”若璃的气息很平稳，看来她的身体并无大碍。

　　“死了，死了对他是一种解脱，他终于可以去见他想见的人，去做他想做的事，没什么不好。”我抚着若璃的青丝，她真的很美，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就那么美，有这样一个姐姐真好。

　　“冷刀将昨天的一切解释成一场意外，不过凌夜并不相信，我知道的，他不相信。”若璃慢慢的支起身体，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了床头。

　　“他当然不信，只是他不想查而已。”看着若璃微微拧起的黛眉我有点难过。我是为谁难过，为她，为我自己，还是为了谁。

　　“那么冷刀呢，我们要怎么做？”果然，若璃对于怎么害人还是不大熟悉。

　　“杀。”要一个人死，最简单的方法便是这个，偶尔这也是最慈悲的方式。

　　“这么简单。”显然，若璃对于我有些草率的答案有些迟疑。

　　“若璃，凌夜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都不会出现，我保证，没了他，杀了冷刀决然不是问题，我下毒，你出手，我们的胜算怎么可能不是百分之百。”我把玩着床边的丝帘。

　　柔滑的质感让人不禁的想要触碰，这是凌夜的床，也是他和若璃的床。我不敢继续想下去。头，很疼，我本能的排斥他们在一起的画面，排斥到让我自己惊讶。我单单只是因为若璃吗，单单只是替她难过吗，最好是这样，是这样的，只能是这样。

　　“三天，三天后，我们调理好身体，就动手吧，灵儿，我想暮寒了，真的非常非常的想。”她垂下了眼，蹙起了眉，如蝶翼般的睫毛下的那抹影，湿湿的，润润的。她轻微的咬着唇，原本就不怎么红润的唇，俨然泛着灰色，是真的想念吧，暮寒，我也想呢，只是我不能说，不能讲，所以，若璃，姐姐，我好羡慕你，真的特别的羡慕。

　　“不要咬嘴唇，听话，听你的，三天后我们就动手，然后就送你走，你马上就可以见到暮寒了。”现在的她那么脆弱，淡雅如仙的云若璃，宛如惊鸿的云若璃，一旦脆弱下来，竟然是如此的易碎，真的好像碰一下就碎了。暮寒，她唯一的柔软，唯一的弱点。

　　她抬起眼睛看着我，在她的眼里我看到了泪光盈盈的自己，只是，泪太轻，终是没有落下来。

　　之后她没说什么，我也没再说什么，既然都已经决定了，那么就好好休息一天吧，毕竟我的时间不多了。

　　对她笑笑，然后我便离开了。

　　离开“冷宇园”，我的脚步不自控的向着“云霄轩”走去，那是凌夜练剑和处理公务的地方，也是一般人的禁足之地，即便是我，我也很少去，只是这一刻我想见他，对于他的行踪我有着十足的好奇，毕竟他在竹林出现的长短会直接影响到他中毒的情况，所以我才会想到这里，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云霄轩”的花园里，散落的梨花瓣，幕天席地，飞舞的蒲公英，盈盈漫天，立于其中的凌夜褪去了往日的危险，不自觉之中，竟然也染了几分的静谧。

　　“蒲公英很美，你不觉得吗？”看着他身着青衫的样子，还挺养眼的，不可否认，凌夜的帅和他的武功一样整个武林少有人能及，和暮寒公子的冰魂雪韵不同，凌夜的帅霸气的让人望而却步，惨绝人寰不过如此。一向玄衣如墨的他，偶尔的浅色衣衫的打扮竟也让人如此的离不开目光，如若我真的是他的妹妹，或者我会因为有这样一位哥哥而骄傲，可惜事实就是我不仅不是他的妹妹，反而视他为我最大的敌人，即使我不愿意，也没有办法。

　　“怎么，你也喜欢蒲公英吗？”今天的他似乎有些不一样，我又不能一下子讲出来。他的眼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好像不开心，或者是难过，总之现在的他攻击性很差。这么多年来在，这样的他着实少见。就像现在，他问我，我喜不喜欢蒲公英。

　　“对啊，我喜欢蒲公英。”我顺水推舟，我不喜欢蒲公英，却也不讨厌，既然他有意思要那样认为，我就喜欢吧。

　　“我也会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闭起眼睛，轻轻的仰起头，好像想让自己呼吸更多的新鲜空气，直至现在我发现，似乎他并不是有点难过那么简单。

　　“哥，先控制好你能控制的，比如武功，比如武林，至于若璃，因为恨她不会离开，你只要专心练功就好，哥，我一定会帮你把她留下，这样我和暮寒才有希望。”我不由得走近他，真诚的说着仿佛只有兄妹间才能说的悄悄话，不知怎的，讲这话的时候，眼睛有种酸酸涩涩的感觉，我不由的感觉我的演技渐长，我竟然有种想哭的渴望，但是最后我还是控制住了，因为我原本就没有立场在这件事上流泪，如果我哭了，那么反而显得有些什么不对，反而会引起猜忌。

　　“你说若璃很想我死吗？”是幻觉吗，我怎么感觉眼前这个男人有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脆弱，哪怕只是一个瞬间。

　　“想的吧，但是或着想着想着就发现其实，你挺好的，再或者说不定哪一天她也会爱上你的。”我笑着，安慰着他，有多久，我们兄妹没有这样平和的对话了，好像很久了，久到上一次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痴痴的望着远方，今天的他，分外的反常，反常到让我不安。

　　“哥，我长得好看吗？”望着漫天的蒲公英，不知缘何，我只是呆呆的问了这么一句。却也转移了我的不安，我想现在不安的那个是他吧。

　　他微微的蹙了一下眉头，显然他对我的问题，颇感意外，不要说他，我自己都觉得十分的意外。

　　看着他没有回应，我像是着了魔一样，把手覆上他的额头。

　　“不要再皱眉了，凌夜，不要再皱眉了，多笑笑吧，我喜欢的你的酒窝，我都没有。”此刻我的心有些不受自己的掌控。

　　他的眉头锁的更深了，对于我的失常，他有些不知所措。习惯于运筹帷幄的凌夜，杀人于无形的凌夜竟然也会有无措的时候，就那样望着你，没有杀机，没有算计，就只是单纯的望着你，原来怎么都没发现呢，他的眼睛竟然是那样的深邃，像是如墨的夜空般神秘，他的眼里有我吗，即便此刻这样的望着我，他的眼里有我吗，一起生活了十二年，他的眼里可曾有过我。一丝一毫，可曾有过我，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想，第一次，不想探究自己的动机，第一次放任自己超出预知。

　　“或者，有一天我会真的永远离开，你会不会想我啊。”即便看得出他的不适，我依然没有移开我的手，我想再看看他笑的样子，我知道此刻我不是在演戏，眼前这个男人，这个我和他一起生活十二年的男人，或者就快死了，他在一步步的走向的死亡，如果他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抗衡“鸢洛紫”的话，那么死的那个则会是我，所以，我和他终是要分别了，我竟然会如此的不舍，虽然是我在一步一步的算计他，虽然我也有可能死在他的手里，可是与他真的分别我还是会难过，此刻的我意识到原来我也是有心的，这是出于本能的一种留恋，毕竟我们一起生活了十二年，在那些不需要心计的日子里，他是我唯一的回忆，即便再多的冷落，即便再多的不屑，他终是那个和我一起吃饭，一起读书，一起学武的人，对他，也许只是对习惯的留恋，原来不知不觉中，他竟也成了我的习惯。

　　“凌灵，不要有下一次。”他终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原来习惯只是我一个人的，我的生死我的去留他竟然是那样的不屑，也对啊，他可以那般轻易的废掉我的武功，他怎么可能在意我，在他心里，我甚至不如残剑和冷刀，不对不对，我根本就走不进他的心里。

　　“骗人，都是骗人的。”我收回我的手，恢复我的理智，迅速的找回我原本的角色。

　　他对于我的这句话显然更加的莫名。

　　“我是说若璃啊，她骗我，她说女孩子要懂得示弱才会可爱，那，你看你是我哥，你都不吃我这套，暮寒怎么可能动心。”蒲公英调皮的落在我的睫毛上不肯离开，痒痒的，好像感觉还不错，不经意也好刻意也罢，总之我又提起了那个人的名字，心尖，暖暖的，真好。

　　“你和若璃相处的还不错吗？”他垂下眼睑，有些不确定的问，这样的表情就像是一个询问功课成绩的孩子，他终还是希望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只要你少出现几次，我保证我可以帮你让她心甘情愿的留下，她似乎很喜欢我。”我盯着他的表情，而他还浑然不知，我眸子里的清澈已然不见。

　　“好像她是挺喜欢你的，凌灵，只要你帮我留下若璃，我可以放你走，放你去找暮寒。”他抬起头，像是做了些努力似的说，我说过，他不会骗我，他竟然说要放了我，只要云若璃留在他身边他就会放了我，我，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回应他的“网开一面”。

　　“那苍云教呢，你不是说过会给我吗？”即便我知道答案，我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来，那样的话，我会彻底的死心。

　　“你该猜得到了，如果你活够了，我想我会考虑兑现我的承诺。”果然，他没有骗我，果然，我足够了解他，他只会向我的尸体兑现他的诺言，我在他眼里终究还是一文不值，终究还是一个随时都可以捏死的称不上角色的摆件。

　　“好吧，我承认当时是我胡闹了，对不起，其实我今天来就是想你给我几天时间单独和若璃相处，帮你也在帮我自己。”此刻的我，彻底清醒，现在说的这句话才是我该做的事情。

　　“也好，这几天我会在竹林，你最好不要闯祸，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便离开了，他转身的时候，头发上留着几朵蒲公英，原来，蒲公英也是喜欢他的，不然，怎么愿意靠近他呢，是啊，不喜欢，怎么会愿意靠近呢。

　　接下来的几天，他果然没有在出现，教内的事情也大抵是冷刀在处理。而我也简简单单的和若璃呆在“剑云阁”。有时候，若璃会教我抚琴，有时候，若璃会教我画画，有时候，她煮好吃的给我就像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一样，但更多时候我们会聊天，聊她小时候的事，聊暮寒小时候的事，聊他们小时候的事，一切，美好的不像真的，只是随着时间一天天的流逝，我知道这片安宁马上就要碎在我的手里。凌夜已经闭关六天，换言之，这是他闭关的紧要关头，在竹林里的几天，怕是他的毒已经深入骨髓，这就是我动手的最佳时机，只是，我知道，无论结果怎样，对于我来说，我都将是输家，只是我还能输掉什么呢，命吗，只能是命吧，毕竟，除了生命，我从来，都是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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