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雪落,梅蕊颤,薄了一朝风涟。眉心倦,朱砂冷,凉了一季心弦。
梅点雪,雪凝梅,续了三生痴缠。玉颜白,青丝染,暗了几世光华。
他们,终是相见了。同样的地方,同样的雪,同样的梅,同样的人,不同的是境遇,是命运,是辗转了十六年的人生。一切的一切,恍如隔世。
十六年前,那个温润清雅的孩子,那个眉心朱砂初成的孩子,他,萧暮寒,那年六岁。
梅雪树下,那个粉嘟嘟的嫩娃儿,那个挂着两个酒窝的娃儿,他,凌夜,那年四岁。
一个四岁的孩子,他懂什么,又能懂些什么,他知道眼前这个梅树下的略微的比自己高些的孩子,真好看。那时候他不会说“如圭如璧”,那时候他还没有很讨厌“温润如玉”,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个哥哥真好看,尤其是眉间那字朱砂,浅浅淡淡的,好看极了,像母亲,特别特别的像,这就是母亲带着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吗,喜欢眼前这个哥哥,很喜欢,他比苍云教人好看多了,如果他肯和自己一块玩儿就好了。自己想和他做朋友,将来一起读书,一起学功夫就好了。四岁的凌夜就已经是一个丝毫不掩饰自己想法的小霸王了,只是这次,他似乎找错了对象,对面站着的是萧暮寒,是刚刚失去了父亲的萧暮寒,是刚刚从死亡线上爬回来的萧暮寒,是恨不得掐死眼前的他的萧暮寒,是的,暮寒不能恨莫雪伊,他只能恨凌逸,恨苍云教,也包括了眼前这个孩子。
“哥哥,我们一起玩,好不好。”粉嫩嫩的娃儿乐颠颠的扑向他所喜欢的哥哥,四岁的孩子做什么,还都是走心的,心里喜欢,所以才会扑他,找他玩。
凌夜抓着暮寒的手,冰冰的凉,让他皱起了已然不再薄浅的眉,很显然,他不喜欢凉的感觉,他是喜欢暖的,暖融融的,才舒服,才喜欢。
“哥哥,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啊,和我会苍云教吧,我会让父亲帮你的。”那个时候,他的手还很小,小到不足以将暮寒的手握在手里,却单纯的想将自己的手温传给这个冰冰凉的哥哥。就真的,只有这么一个简单的想法。
“你父亲对你可好。”他想知道在自己被萧言拒之千里的时候,莫雪伊、凌逸还有眼前这个小孽种过享受的是一种怎样的天伦之乐,他想知道,即便残忍,他也想知道。
“是啊,父亲对我很好,哥哥,你不开心吗?”即便喜欢眼前这个眉目清秀的哥哥,但是他敏锐的几近机警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哥哥很不开心,很不喜欢他,但是他最多也就想到这,别的,他还真的没有多想,却也没有敛起脸上的那个笑容,酒窝,依然还在。
“是的,我不高兴了,你有的,我一样都没有。”暮寒看着自己面前这个矮上自己一些的娃儿,他的酒窝那么亮眼,他笑的那么自然,那么快乐,自己好恨,恨不得掐死他。
“那哥哥就和我回苍云教,苍云教都是大人,都没人和我玩。”四岁的孩子即便再聪颖再精灵,终究还是简单的,他希望有一个人陪着他,不高兴每天都学着一些枯燥乏味的功课,即便那些功课他学的很好。
微微一笑,冰融雪化,梅蕊荧灿,那个笑容,仿佛让人听到了幸福的声响,六岁的他,那笑容竟就已经如此之炫美。只是这笑容是苦的,涩的,酸的,终是恨的,恨,怎么可能不恨。
一只手还在小凌夜温温的小手里,另一手却覆在凌也的脖颈上,用力,用力,再用力,唯一的念头,掐死他。或者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幸福了,那么这个孽种凭什么可以得到幸福,凭什么可以得到母亲的爱,凭什么可以被那么快乐的活着,不可以,太荒谬了,绝对不可以。
小凌夜的眼睛紧紧的闭着,眉头紧缩,在努力的挣扎着由于加在他脖颈上的力道着实并非一般的打闹,所以他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他想求救,向屋内的母亲求救,只是他没有办法,自己的呼吸已经受到了影响。他将另一只手挣扎着移到暮寒的手上,试图扒开他掐住自己脖颈的手,不过徒劳。这是暮寒的机会,他怎么可以放过,拼尽了全力的想掐死这个孩子,这个还只有四岁的粉嫩嫩的扑向自己的娃儿,那一刻,他的心里只有恨,除此之外,什么都是可以忽略的,包括道德,包括伦常,当然也包括最重要的那一点,现在存于他手中的命悬一线的娃儿不是别人,是身体内流着和他相同血液的弟弟,他的弟弟,凌夜。看着凌夜逐渐青紫的面容,他知道自己就快成功了,这个孩子毕竟才只有四岁,这么快,呼吸就已经弱了下去,看来,是撑不久了。
心,蓦然的疼了,自己尚未脱离危险的身体,在此刻竟然经受不起这复仇的快感了吗,不可以倒下,至少不可以在这一刻倒下。那股疼痛骤然袭遍全身,手,就那样无力的松开了,人,也无力的瘫倒了下去,自己,终是败了。
被松开的凌夜,辛苦的喘着,大口的大口的吸着空气,虽然他不知道暮寒在怎么了,但是似乎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刚刚暮寒差点杀了他。凌夜眼睛里的那抹晶晶亮的光俨然不复存在,取代的是一种肃杀之气,对于一个四岁的孩子,“肃杀”或者是严重了些,但是对于凌夜而言,却并不为过。看着瘫倒在树下的暮寒,平稳了自己气息,凌夜蹲下身去,轻轻的拾起落在暮寒肩膀上的浸着雪朵的梅花,放在自己的手心,然后,碾碎。
盯盯的看着面前这个面如纸灰的孩子,他笑了,有不屑,有轻蔑。
“你记着,我会让你臣服于我的脚下,你,永远是败者。”那个时候,面对奄奄一息的暮寒他没有下手索命。他知道,暮寒是他的哥哥,在来这里之前,莫雪伊希望将失了父亲的暮寒带回苍云教,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也向凌逸和凌夜做出了说明,凌逸没有反对,起初凌夜是有些不开心的,但是为了安抚母亲,他也答应了,尤其是看到自己的哥哥是这样好看的一个孩子,也还心存了几分欢喜。只是世事无常,刚刚还雀跃着有这样一位如玉的哥哥陪着自己,下一秒就差点死在了他的手里,这个仇,他记下了。他在心底默默的起誓,他要打败他,这个差点伤及他性命的人,他要选择一种最残忍的方式报复他,他那么骄傲,那么清高,他偏要打败他,将他的自尊碾碎在手心,就像刚刚的那朵雪梅。一个四岁的孩子,便有了如此骇人的想法,并且坚定不移。
恍惚的意识,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想着他的话,暮寒知道,自己的对手出现了,他们之间的争斗已经拉开了序幕,并且注定不眠不休。
“母亲,母亲,哥哥晕倒了,你快来看看啊。”凌夜慌慌张张的跑进屋子去找正在煮饭的莫雪伊,期间还“不小心”的摔了一跤,俊挺的小鼻子上挂满了雪花,真挚又着急的模样着实让人相信他是真的紧张他的哥哥,非常非常的紧张。
莫雪伊慌忙的来到梅树下面,将暮寒报到房中,迅速以自己上乘的内力为他疗伤,她不知道萧言在暮寒体内种下的毒,暮寒没有讲,因为不想她担心,所以暮寒没有讲。
暮寒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莫雪伊有些疲倦的守在他的床边。看着他睁开了眼睛,她笑了,眼中含泪的笑了。只是在她开口询问他的状况之前,暮寒先开了口。
“你走吧,我不会和你们回去,我不想再见你了。”是的,他不想莫雪伊再呆在这里,不是因为他不想见她,而是因为他知道身为苍云教教主夫人,带着孩子出门,如若太久的话,即便是苍云教主不追究,在教众之中定然也是会有些不好的说法,他不想莫雪伊为难,不想她不开心,不想因为自己而受到流言蜚语,所以他让她走。
莫雪伊并不意外他的拒绝,却还是落泪了,那个说“不想再见”的,是她的儿子,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
“寒儿,以后要好好的,好好的过下去,让我后悔,后悔丢下了寒儿。”将眼前这个倔强的孩子揽入怀里,莫雪伊知道此生此世自己怕是最后一次抱着孩子了,最后一次。
暮寒没有做声,只是默默的索取着温暖,来自母亲的温暖,那么暖,那么让人留恋。
“还有,答应母亲,不要杀夜儿,还有就是要守护,守护中原武林。”她说的这两件事情是这世界上最难办的两件事,对于暮寒,真真的是最难办的两件事。暮寒依旧没有声音。
“答应我,我阻止不了你复仇,但是至少不要伤及夜儿的性命,寒儿,我求你守护中原武林,一定,一定要守护中原武林。”身为凌逸的妻子,她怎会不知西域邪教的势力在一天天的壮大,而邪教入主中原下手的第一个对象便会是苍云教,所以她求自己的儿子,求自己的儿子守住中原武林,她知道“守住中原武林”这件事无论对于萧言还是凌逸都是比性命还重要的事,所以她开了口,问暮寒要这个承诺,她想心信他,信他的能力,信他的心里还有她这个母亲的位置,信他若是应了便不会反悔。
暮寒,不做声,她就再次的恳求。
“好,我答应你。”暮寒答应了,不杀凌夜,保住武林,无论多么难,他都是答应了。
“谢谢,谢谢寒儿,我的宝贝寒儿。”莫雪伊的泪,是热的,烫了心的热。
“我答应了,便会遵守承诺。”六岁的孩子,便懂得如何最为妥当的去安抚他想守护的人。
“我相信你,谢谢。”莫雪伊止住了泪,心连碎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放开了暮寒,她知道她的放手意味着什么,她不爱萧言,一点都不爱,但是她爱这个孩子,非常非常的爱,此刻的离开,便是今生今世都不会再相见,她离开了,离开的背影,那么寂寥,虽然她的手里牵着她另外一个孩子,一个她和她所爱的人生下的孩子,但是,她依然那么的寂寥。
刚刚的那番话,凌夜都听到了,那个时候,他真真的感觉到,该嫉妒的那个是他,母亲的信任,母亲的眼泪,母亲的宝贝,都给了那个大他两岁的孩子,那个萧暮寒。
后来在苍云教的日子,平淡无奇,但于凌夜而言,那嫉恨的种子却是愈来愈迅速的滋长着,每个满月的晚上,母亲在望雪阁那里,静静的坐着,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他相信那个时候她心里想着的,念着的都是萧暮寒,都是那个大自己两岁的哥哥,母亲人在自己的身边,但是心里的宝贝确是那个孩子。再后来,在一次与西域千腾山的战争中,双方均伤亡惨重,千腾山尹氏一族被逼回西域,而凌逸身受重伤,最终撒手人寰,而莫雪伊对着凌逸的尸体,微微一笑,然后便了解了自己的性命。凌夜没有上去阻拦,他只是伤心,生平第一次伤心,他知道,只有生无可恋的人才会选择了解自己的生命,原来自己从来的都不是母亲的依恋,如果换做是萧暮寒,母亲定然舍不得丢下他一个人。
“夜儿,不要杀你哥哥。”同样的祈求,同样的泪水,却没有那句“相信”没有那句“宝贝。”即便这样凌夜也是答应了,那年,他十二岁。
从莫雪伊离开的那天起,八年,苍云教和琉璃谷足足的斗了八年,而他们却再也没有见过。
今天,在这样的境遇下,见面了,他们距离上一次见面,十六年,就这样过去了。
当年的那个如玉的孩子,如今眉宇间的温润愈发明显了,一字朱砂,万丈光芒,眸如碧潭,俊挺如峰的鼻骨镀上了一层凌厉之气。他像极了莫雪伊,特别特别的像。他是“雪殇公子”萧暮寒,一向不问世事,身居琉璃谷,以搜集武林瑰宝为乐,武林四大瑰宝,“玉如丹”,“摄魂珠”已然是他的囊中之物,剩下的“嗜血莲”和“七星炔”尚在寻觅之中,若是当真得到这四大瑰宝,琉璃谷萧暮寒便会天下无敌,守住中原武林也自不是什么难事。
当年那个粉嫩嫩的娃娃,如今俨然已经是如墨剑眉,璀璨星目,眉宇间散着孤傲的苍云教教主,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凌夜,执掌苍云教一年,便灭掉江湖毒圣的五毒山的凌夜,山庄上下一百二十人,包括襁褓中的婴儿,无一幸免。
而此刻,凌夜的剑终是指向那个苍白的容颜,指向他眉间的那字朱砂,他恨,恨母亲的爱都给了他,恨母亲的相信都给了他。如今,他的恨又添上了一阕,云若璃,她的爱竟也给了他,所以,他愈发的恨,所有的恨都逼向了剑尖。
轻轻的推开焦灼不安的若璃,碧潭般幽深的瞳眸霎时间镀上了一层波光,该来的还是来了,凌夜还是来了,他长大了呢,比自己都高了,当年那个娃儿终究还是长大了。当年没掐死他,便再也没有机会对他下死手了,毕竟当初自己答应了母亲,留他一条命。母亲,你看见了吗,你的儿子要杀我呢,你,会同样让他留我一条命吗?心,如是的想,却也刚刚好的避开了那一剑。我看得出来,公子不敢用太多的气力,他的伤,似乎比我想象的更要严重。这似乎并不像是一场打斗,和刚刚的情景竟然有几分相似,只不过这次只守不攻的是公子,剑剑逼命的是凌夜。而此刻云若璃自然是舍不得暮寒这般辛苦的周旋,紫色的裙裾跃然飞至二者之间。青衣,白衫,紫裙,好美,好美的画卷,只是三个人的画面终是太过于拥挤了些,其实,幸福只需要两个人就够了,多的那一个,是累赘,看着终是碍眼了许多。
二打一,最大的好处,便是我有了机会,凌夜虽然没有露出败象,但是他的命门已经逐渐的曝露在我的面前,身形已经显然没有之前的迅速。此时,凌夜的后脊就在我的面前,我移动着,找寻着,终于我找到了合适的位点。再次将口中的毒针抵至舌尖,然后用尽我的力气,打了出去,凌夜,你死不了,但是也休想活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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