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甃玉瓶沉，金鸭消凝香，银扎泻水，灯花影残。凌寒侵，冷月闹，扰了鸳鸯，减了妖娆。红尘不过一客，一客怎堪一声“奈何”。

　　落日金辉，夕阳隐出，不知不觉已经是黄昏时分，我该回房间去了，毕竟晚风还是有些凉的，对于我的身体自是没有什么好处了。

　　“扶我进去吧，我累了。”在我疲惫的时候总愿意想起幻音，即便是现在，我已然没有任何资格享有她的照料。

　　“幻音，凌夜要把我嫁掉了，恐怕我不能帮你杀林逸了，对不起。”和幻音相处的日子怕是不多了，在我身边十二年，她就只求过我这一次，我却也不能帮她了，有些遗憾。

　　“没关系。”似乎，她从未指望过我兑现我的承诺，她对我竟已如此失望了吗，事实上，我给予她的又怎么仅仅只是失望。

　　“后天，最后一次帮我吧，打扮漂亮些，漂亮些的话说不定会找到个好人家。”我又在骗她，怎么会是最后一次，我出嫁的时候，还是要她帮忙的。只是我有些害怕，现在不比从前，在她面前，我是个罪人，并且是个不赦的罪人，我其实是怕她拒绝我，如果说是最后一次，她该不会拒绝吧。

　　“好，其实，小姐，你本来也挺漂亮的。”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一句话，将我扶至我的床边，她就出去了，果然，她不愿意陪着我了，她不会再原谅我了，一辈子都不会。月冷，心凉，逃不开，劫数一场。即便这样，日子也还要过，人也还是要活。

　　琉璃盏内琼浆满，琥珀杯中玉液浓，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玉壶光转，流光飞舞，好个火树银花的不夜天。这样的夜，会挥出怎样的故事，这个故事中又会有着谁。

　　站在月台上的我，与这一切有着不可磨合的疏离，假的，骗人的，那一幕幕都是骗人的，凌夜还没来，那些所谓的“武林盟友”就急不可耐的想着自己一会巴结的辞藻，如何才能推陈出新，怎般才可与众不同。谄媚的嘴脸不需要彩排，可是他们还是不放心，径自的预演着却也不忘彼此间交流一下经验，观摩着别人准备上供给凌夜的礼品，如此之和谐，和谐的让人作呕。不过我又有什么资格取消他们，要在这月台上献舞的是谁，要对凌夜无不顺应的是谁，要对自己身边的人机关算尽的人又是谁。我，与他们又有什么不同，没什么不同，不，还是有的，我，更胜一筹，因为没有底线，为了达到目的，我才是真正的个中高手，这点，我很清楚也很明白。既然这样，我也要合群才好，我这一袭素衣是不能再穿了，这哭丧的脸是不能再摆了，月台都登上了，不说“一舞倾城”，却也不要太过丢人才是。想到这，我走下高台，进到房间里，一眼就看到了我今晚应该穿的衣服，我有些茫然，那是一件白色的衣服，如雪般白，如雪般净。这件纯色的衣服穿在我的身上简直是辱没了，凌夜竟然要我穿这件，他真是看得起我，不过既然他想我穿，那么我就要穿。

　　“幻音，帮我换上吧。”这件衣服质地特殊，有着丝丝凉意，让人没有办法忽视她的存在。

　　其实，这不是一件普通的舞衣，这就是望雪阁内封存的“苍云圣女”才可以驾驭的“望雪寒衣”，这样看来，凌夜对我还真是不薄，他要赐予我“苍云圣女”的身份，然后让我以“苍云圣女”的身份嫁人，武林之中有谁敢拒绝，他，想的多好。

　　“灵儿，让我来跳这只舞。”这声音分明是，云若璃。

　　她的面色好了些，至少比我要好，我若是“一舞倾城”，那么她则是“不笑足以倾世。”同为女人，差距就是这般的明显。

　　“看来你好些了，只是，你的要求，违背了凌夜，我会死。”这确实是我的顾虑。

　　“灵儿，凌夜要做的事情，我没有一件会不阻止，这当中，也包括让你嫁人。”她微笑着走近“望雪寒衣”，轻轻抚过这件衣衫，微微一笑，那么美，真的很美，让女人都足以呆掉的美，我懂了，只要她对凌夜笑一下，保住我的命根本不是难事，既然如此，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好，我先走了，大美人。”我很久没有这么叫她了。只是，那种“回不去”的无奈瞬间涂布了整座心房，即便刻意的模仿从前的不羁，却再也无法回到过去，那些快乐，是虚幻的，也是抓不住的，却也是生生的存在过。转眼凝看，现在的我，虽然还未发生，那些苦痛，却早已昭然若揭。

　　看见再次打趣的我，她的笑意更深了，她笑的时候，连她周围的空气都晕着一层美好，这样的她，依旧是至极的美。那么她的心呢，她的心是否一如从前般的透澈善良，那些晶莹的温暖是否如故。作为一个女人，她失去了最宝贵的，作为一个母亲，她必须为自己的失去做些什么，这样的她，我为何还要奢求那么多，其实，挺不公平的，但这世间，又有什么是公平的。罢了，罢了，她也只是一个人，不是一个我幻想勾勒出的神，一切，只要她好，就好。

　　我示意幻音留下帮若璃更衣，而我要做的则是先是去“安抚”一下凌夜，否则，若璃身边的丫头，一个都活不了。我果然是了解凌夜的，时辰就快到了，他还没出现，定是在“望雪阁”寻不到她而到处咬人，若璃就那么自信我会给她收拾烂摊子，事实就是我还真的来收拾了，而且还不晚。

　　若璃的丫头哆哆嗦嗦的跪了一地，“凌夜，你的脑子呢，若璃的轻功何等厉害，你苍云教的几个丫头怎么看得住她。”我轻蔑一笑，果然人遇到爱情就会变成猪。我心里这样想，却绝对不敢这样说，找死的事情如我这般聪明的人是不会做的，或者说，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去做的，而现在的情况，便归属于一般情况。

　　“哥，你别动气，大美人今天要送你件礼物呢，过一会儿，你就只管等着惊喜好了。”我的出现无疑让凌夜深锁的眉头又加深了。

　　该在的人不在，不该出现的人出现，貌似他觉得这不是什么好的兆头，而我必须在他对这个自认为不是什么“好兆头”做出回应，比如拧断我脖子之前给出我的解释，否则，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相信我，若璃没有走，也走不掉，我刚刚还见过她。”看着这一地的丫头，我还是有些不忍，她们都是无辜的，犯不着为了我们这些人而无故的送了命。

　　依旧拧着他的眉，将信将疑的看着我，却没有再说什么，便先行走了出去，他暂时选择了相信，我也松了一口气，这一屋子的丫头有救了，随后对着一地的丫头做了个鬼脸。

　　“你们记住啊，欠本小姐一笔。”说完，我也跟了出去。

　　慕寒就在我毫无心理准备的时候出现在我的面前。

　　一袭白衣，一如从前，宛如流风似回雪，飘洒俊逸，仿佛一切伤害不曾碰过他一毫一厘，眉间那字朱砂，依然一泻千里，这样的他，着实扰了心跳，对着他，我的心不再属于我的意识。

　　“走吧。”他经过我的时候，淡淡的说了一句，他的身上依然散着一种松生空谷的静雅之气，他对我说“走吧”，我就跟上了，就这样，凌夜走在最前面，然后是他，最后我是我，这几天以来，我没有一刻不担心他的安危，却无法问也无处问，如今看来，他好像还不错，我不知道凌夜打的是什么算盘，但是不重要，走一步，算一步，至少现在我们都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很好，很好。

　　入席的时候，慕寒以贵宾的身份坐在了宴席的首位，而我选择在了慕寒的旁边，我喜欢这个位置，在这里我可以看清他的每一个表情，看着他，那么真实的在我的面前我有着从未有过的踏实。

　　相比于我的踏实，坐在主位的凌夜掩饰不住的不安，看来我该说点什么了。

　　“诸位，今天恰逢本教主生辰，宴请武林豪杰在此一聚，彼此间联络一下疏淡了的情谊，苍云教为表诚意，特让‘苍云圣女’献舞一曲。”凌夜或者已经猜到即将献舞的是若璃，因此他对于为“苍云圣女”选取夫婿的事，只字未提。

　　我看着慕寒，一丝不苟的看着他，他似乎察觉了，侧过脸，对上了我的目光，他的眸，静若碧潭，无波无澜，那似是一汪让人宁愿溺死其中的湖水，只是即便我愿意，我却没有染指那汪湖水的资格。他俊美的容颜上看不到表情，那么他的心呢，他不甘，不甘心那个曾只为他而舞的女子如今在众人面前献艺，只是我们都是聪明人，我需要忍，他也一样。

　　我不知道凌夜的反应，只知道他没有说什么，见此，我向天空放出一朵烟花，示意月台可以开始了。

　　琴起箫动，高高的月台缓缓而降，若璃一袭白衣，秀骨神清，宛如天人，嘴边凝着清浅的微笑，眉宇间如揉进了花魂般猎获人心，眼波流转，萃取了星光，凝练了月影，清冷之中泛着孤寂，这样的若璃，一如既往的冷傲，却鲜有的迷着一层蛊，那蛊猎了魂，摄了魄。一弯青丝，如清泉，似缎带，缠绵于白色的舞衣之间。盈盈的舞步，如水般顺滑，似絮般轻柔，敛过无痕。翩若惊鸿仙子，影散人间，这红尘间的万种繁华顿如失了色般苍白。霓裳浸着光华，缎带柔着乐音，仿佛下一秒，便会升入那九霄云天，回归那云间雾里的仙境，无言可描的精妙。

　　一曲舞毕，那人云淡风轻的一笑，幽幽的走下月台，径直的走向凌夜，她没有看慕寒也没有看我，此时，她的眼只望着主位上的凌夜。

　　“若璃自作主张，不知这份贺礼，教主可满意。”不跪不拜，就那样微微仰着头对他讲话。

　　凌夜有了一丝的迟疑，即便若璃醉了他，他却依然可以清晰的洞察到若璃的初衷。她知道他的计划，将“苍云圣女”凌灵许配给江湖上煞有地位的武林人士，这样苍云教的名声便会又正了一些，为以后的一统江湖，添上了一小笔。而今，“苍云圣女”换成了若璃，那么凌夜的计划自然是乱了，但这乱也值得了，博得伊人一笑，失了天下又何妨。

　　“很满意，我可以许你一个回礼。”凌夜的眼里闪烁着真诚，在他身边十二年，我从未见过的真诚。这样的他，不像是个坏人。

　　“我只要你一个承诺，碧落黄泉，不离不弃。”那樱唇之间流出的词让人心醉，醉到破碎。

　　慕寒如羽的睫毛暗暗垂下，我不到他的眼睛，但是我知道，他难过了。好想过去抱抱他，可惜我不能，至少目前我什么都做不了。

　　“好，若璃，我今天以我的性命发誓，此生此世，与你不离不弃。”直到凌夜走到若璃面前，这个一贯残冷的男人，竟然有了一丝笑靥，两个明晃晃的酒窝显在了这俊朗的，很显然，现在这个男人很开心，他的笑容就像是个纯真的孩童，聪明如他，他该知道这是一个局，但是他依然走了进来，被骗也能这么开心，凌夜，你还真是一个奇葩。

　　“好，好，哈哈，祝贺祝贺。”不知台下的哪个小丑带着头祝贺起来，接着一片喧哗之声，无不是恭贺祝福之类。暮寒饮了一杯面前的酒，却依旧没有抬眼观望这一片喧闹。而整个过程，若璃没有看他一眼。我甚至有些相信，他们之间自此，可以毫无挂牵。

　　热闹是他们的，与我无关，与暮寒也无关，暮寒离席了，而我也自然的跟了过去。

　　“公子，带我回琉璃谷吧，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属于你的我们一定会夺回来。”我压抑着讲出一切的冲动，我想带他走，或者是让他带我走，这里，我不想多留一刻，虽然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但是我想离开的渴望是那么强烈，我在害怕，甚至是恐慌，我无法想象，面对成双成对的凌夜和若璃，暮寒会是一种什么心情，我受不了。

　　“是要离开的，不过要等到我的武功恢复，凌夜，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他。”他这样的回答其实和没答没什么不同，因为他并没有说会带我一起走。他转身迈着悠闲的步子离开了，他又把自己藏起来了，那一闪而过的悲伤终究是一个意外，他不愿意让别人触碰他的心，唯一一个可以走近他心的人已经驻足了，那么以后他要怎么办，没了若璃，他会有多寂寞……

　　他走了，那我也没有必要留下，回望那片琼楼玉宇，歌舞升平，热闹是他们的，与我无关，我还是只能回我的“灵雅轩”，幻音会在吗，最好不在，不在我这里，便定是在林逸那里，那样的话，我的计划就又近了一步。上次这样想的时候，我还会内疚，而这次，似乎只剩下期许了，我果然没了心。

　　回到“灵雅阁”的时候，如我所愿，屋内，空空如也，她在他那里，林逸对幻音由起初的折磨到现在若有若无的在意，总之一切在向我期望的发展。不错，即便龌龊我也要承认，我是希望林逸对幻音产生眷恋的，毕竟若是有个医术绝顶高明的人肯在我需要的时候帮我，这件事情，会很美妙。

　　躺在床上，远离了大殿的喧嚣，一股疲惫席卷而来，似乎到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是个病人，是一个刚刚才可以站立起来的病人，腿部的隐隐的疼痛清晰的提醒着我的不堪一击，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不多到不知道有没有明天。

　　闭起眼睛，有些想睡了，分不清是不是在梦里，我听到了一曲箫声，宛转里罅着悲伤，是他，那些旋律自六岁起便印在了我的心上，他在话别，和她话别，和他们的过去话别也在和他自己话别。

　　眼角的泪滴提醒我这不是梦，是暮寒，是他在吹箫。但我宁愿这只是一个梦，如果这是一个梦那么苦的就只是我自己，可惜，这是现实，最痛苦的那个是他，而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不能去看他，不能去安慰他，他的落寞只愿意给一个人看，而我永远都不是她。可以想象，月光漫身的他是怎样一个清冷幽寂的模样。

　　月色清凉，零落了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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