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回门后,这门亲事算是彻底定下来了。郝佳音也真的成了季家媳妇,有些事情必须走入正轨,比方说同婆婆交手,比方说调教相公,再比如说同妾氏过招。
婆婆季夫人那头,郝佳音知道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再怎么说季夫人也是自己的长辈,郝佳音不管怎么样都不会主动挑起事端。何况她跟季泽厚之间仍旧算是如履薄冰,若中间季夫人有事没事插一脚,郝佳音肯定自己在季府的日子会很不痛快。起码现在这样,郝佳音觉得还不算太糟心。
季泽厚这个男人,皮相确实不错,而且比起小时候也好上太多。
那时候,郝佳音只有五岁。在那之前,她从不知道自己与别人不同,虽然她知道自己脸上有别人没有的那一块红斑,但在她自己看来,并没有什么奇怪。
郝夫人与郝老爷自然将她护得周详,可四五岁的孩子,正是闹腾的时候,一块儿的玩伴只有大钱与小钱俩兄弟。他们总是跟在她身边,像哥哥一样保护着她,这让佳音现在想来还觉得温暖。
记得那次,佳音想要溜出去玩,同郝老爷讲那是绝对说不通的。郝老爷对佳音,有着极度的保护欲,只担心她要是出门去会被那些不长眼的欺负。是以,天生反骨的郝佳音对着两位小哥哥撒娇装可怜,哄得大钱小钱冒着被老子爹拿藤条揍的危险,陪着佳音出门了。
三个小孩,身上穿得都不差,好在郝老爷选府的时候为了照顾妻儿,附近都是些良善人家,不然就这三个小孩的身量与打扮,早就被些心怀鬼胎地盯上了。
郝佳音对外头的一切都觉得好奇,眼眸闪闪地盯着扛着糖葫芦串的老头儿直流口水。大钱与小钱比大小姐要有见识多了,瞧着小姐喜欢,大钱便掏出钱袋子,一人买了一串糖葫芦,然后咬着开始逛街。
街上的大人倒是没有对佳音脸上那胎记指手画脚,顶多一些好事的妇人,偶尔会对着走过的郝佳音指指点点,倒没有太恶意。反倒是过了一条街,拐角处不少孩童正在戏闹,身上穿着粗布麻衣,家境不算太好,脸上还带着一些污渍。见到穿着打扮极不错的郝佳音他们,自然不乐意了。
尤其是郝佳音,几个女娃见到她,就拍着手掌开始笑起来,一口一句丑八怪,仿佛越来越闹腾。可怜郝佳音,五岁大,从来都是被郝老爷捧在掌心上的,哪里被人指着鼻子骂过丑八怪?大钱与小钱也委屈,一群小孩就这样开始吵起来。郝佳音毕竟一直被人捧着,莫说是打了,就是一句重话也没听过,这会儿对着几个孩童,虽是眼眶微微泛红,但这气势还是强的。
莫怪小孩子不懂人情世故,他们也有眼色,知道哪些人惹不起。郝佳音冷着脸就这样恶狠狠地瞪着他们,将他们唬得犹犹豫豫,这样一来,大钱与小钱便占了优势,两个人正要反攻的时候,郝佳音喊住他们,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这儿一点都不好玩,与她想象的根本就是不同的。郝佳音一转过身,这脸上的神情就垮下来。难怪爹娘说外头不好玩,竟然是真的。大钱打小就嘴拙,想要说什么,瞧见小姐这样倔强的样子,还有被几个孩童扯歪的衣领,大钱觉得心疼极了。
小钱也一样觉得心疼,只是他嘴比哥哥大钱要巧。
“小姐,这街上又脏又乱的,一点都不好玩,不然我们买只纸鸢,去河郊放纸鸢,好不好?”
郝府的后花园足够大,佳音不是没有放过纸鸢,只不过却没有去过河边。听小钱说,春光正好的时候,元州城的河郊会有很多人放各式的纸鸢,好看极了。
孩童的喜怒来得快去得也快。佳音因为那点慌乱而变得糟糕的心思一下子好了不少。三个人围着小贩,各自挑选了一个纸鸢,捏着就往河郊去。到的时候,河畔的青草地上三三两两有不少踏青与放纸鸢的人。
大钱陪在佳音身边,帮她抓着线圈儿,至于小钱,腿脚最快,正好捏着纸鸢带着跑一段。等三个人好不容易将漂亮的蝴蝶纸鸢放到天上,佳音这才彻底地开心起来。河畔的风卷着青草的味道,一点点浸染着佳音的欢喜。大钱同小钱这才放下心来。
钱嬷嬷在家的时候,从来都告诉他们两个,小姐是小姐,可他们要将小姐当做妹妹一样护着,谁也不能欺负她。大钱和小钱都是守规矩的好孩子,从小一直跟在小姐身边,从不觉得那块胎记有什么好奇怪的,相反的,他们看到的小姐,比谁都要聪明。
可外头的人不这样说。大钱和小钱跟着爹娘在外头,听见不少人诋毁大小姐的话。每次这样的时候,钱嬷嬷都会告诉他们,那些人有眼无珠。大钱小钱一直认为小姐是最好的,至始至终,从未改变。
这会儿小姐出门受了气,让大钱小钱兄弟俩很担心,好在这会儿小姐又能开心地笑了,这让他们放心不少。郝佳音也以为,刚才发生的那一切不过是意外,只是当那个锦衣玉面的小公子一脸嫌弃地瞪着自己时,郝佳音知道,问题不在于他们,而在自己身上。
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听边上人讲,佳音才知道他是季家的小少爷。佳音从未离过郝家,家里见到的人最好看的就是爹娘,可像她一般大小的孩子,却没有一个像季泽厚这样好看。
孩童,只冲着颜色最鲜艳的花朵去。
郝佳音看着季泽厚一个人站在树下,安静得好像佛龛上菩萨身边的童子,叫她对天上飞着的纸鸢失了兴趣,将线圈儿递给大钱,由着兄弟俩对着那鲜艳的纸鸢玩闹,自己却是放轻了脚步,一点点靠过去。
只是当他看过来时,脸上的惊恐颜色彻底伤到了郝佳音,没等郝佳音有什么动作,对面的季泽厚已经朝自己狠狠地砸了一块石头过来,不偏不倚,正好磕破额头。
郝佳音被飞过来的石头吓得直往后退,只是那么点大的孩子,避不开甚至连站都站不稳。于是只能傻傻地捂着额头的濡湿,然后整个人跌坐到地上。偏偏季泽厚还站在树下,一脸的惊恐,指着跌倒在地的她直喊丑八怪。
那一声声,一句句的丑八怪,好像锋利的刀子,一下下捅到她心上,让才五岁的郝佳音,头一次知道什么是悲痛。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真的和别人不一样,她是个丑八怪。
大钱小钱被这边的动静给吓到,慌张地跑过来时,就看见佳音满脸是血,而季府的下人也慌张地护住季泽厚,两边人各自退开。等郝佳音回家,看见郝老爷时,她一直隐忍的泪水哗啦啦地滚下来,只问爹娘,她是不是真的是丑八怪。
一句话,逼出郝老爷与郝夫人辛酸与心疼,搂着女儿只不停地否认。不过郝佳音却是沉默了。如果不是丑八怪的话,为什么见到的所有人都这样叫自己?如果不是丑八怪的话,为什么他们脸上都没有这样的红斑?
正是季泽厚教会了她,什么叫真相。而所有的真相,统都是残忍的。郝佳音看着面前温婉许多的季泽厚,心底略微有些怅然。
那时候他会拿石头丢自己,现在竟会对着同样不好看的自己温柔小心,男人,果真是自己捉摸不透的。成亲后,颇有些百无聊赖的郝佳音晒着日头,如是想。
雀儿端坐在矮凳上,手上捏着绣篓,被佳音软磨硬泡着非要绣一个翠竹荷包出来才行。对雀儿来说,与其花时间绣荷包,还不如在各色人间溜达,多打探些消息回来才好。之前因为小姐送的那本《蜀山行》,姑爷发作了何姨娘,连着另外两个姨娘一同消停不少。可这姨娘自古都是不安生的一种人,雀儿觉得自己还是多盯着为妙。
郝佳音身为大少奶奶,却没雀儿那样小心谨慎。对着后院的三位姨奶奶,她纯粹就是逗弄着玩,压根没看在眼里。也是,这男人的心想偏谁,可不是你闹几出幺蛾子就能掰回来的。
对郝佳音来说,她只是有点惋惜,因为她的小腹开始提前表示出坠涨感,这个月的月事恐是快如约而来的。每个姑娘来月事都有自己的小脾气,而郝佳音的来月,这脾气更是大得气势磅礴。
提前十天左右,郝佳音就会感觉到小腹坠胀,一日胜过一日。等到月事来了之后,这坠涨感才会消除一些,只不过整个人又会疼得死去活来。郝夫人带着佳音看了不少大夫,也吃过不少药,但终究没什么大起色。师母也替佳音配过药,但每次来月事,整个人还是疼得连呕黄胆水,半点用都没有。
佳音有些失落,从洞房那晚起,她跟季泽厚就没停过妖精打架,偏就是没怀上呢?这不是意味着他们还要继续打架下去呢?想到这里,佳音就觉得浑身懒懒的。可怜的雀儿,就是这个时候凑上来的,谁让你没眼色,主子乏腻歪了,你偏生龙活虎地往前凑,这不是摆明着欠收拾么?
于是,绣工不甚好的雀儿就被佳音磨着非要绣出一个满意的荷包来才行。
其实,也不是郝佳音真的凡事漫不经心。欲速则不达,这是书上写的大道理,可真到了实处,偏就没两个人能记得住。正常情况下,郝佳音是没想要同季泽厚合离,毕竟这年头,不管错在哪一方,合离后女方总是更吃亏一些。当初自己应允了这门亲事,就是想让爹娘放心,临了还让爹娘因为自己而沦为笑谈,那可真就不应该了。
既然有了这样的念头,那么佳音就继续凡事从长计议。这男人,且不管性子像不像季泽厚这样,总会烦腻了你整天绕着他。郝佳音索性随着季泽厚自己出门也好,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折腾也罢,总之,不到用膳的时候,她决计不会晃荡到他面前,非但如此,连着身边的下人也一并管束了。
你一旦对一个人或一件事上心了,那么不管好坏,你就都会入眼记心,这往后若稍微有点反复,那些事可就成了把柄。郝佳音随了她爹郝老爷的脾性,对人对事都十分小心,这种关头,不做比做更稳妥。
再看季泽厚。
陪着新婚妻子回过门,他也算是正式成家,这寻常的来往也就可以恢复了。从前,季泽厚出手大方,且人又倜傥随和,这身边颇有一群风流子弟插科打诨。洞房那晚,拥着季泽厚闹郝佳音的那群公子哥,可不就是这群人么?
季府产业不大,平素都是季夫人打点的,季泽厚也用不着关心太多。季泽厚本来想着男子汉成家了就要有担当,于是带着梧桐就去了城东那家铺子。
城东那家铺子,季泽厚也算知道一些,他是如何也想不通怎么就到了要卖掉的地步呢?当日回门,岳丈郝老爷可是说了,女儿交到他手上,他怎么可以辜负了两位老人家的希望,娘子才进门,这边他就要为了成亲那些事儿将祖业也卖了?
想着季泽厚就眉头皱死,于是催着梧桐拼命往城东那边去。马车听到街边,季泽厚看着铺子人来人往的兴隆景象,更加想不通要卖它的理由了。这就跟鸡和鸡蛋的道理是一样的,把鸡卖了,这往后还有蛋么?
季泽厚留了车夫等到原地,自己则领着梧桐进到铺子里。季泽厚这长相,搁在元州城里,是没人不知道的,更何况又是自己的少东家。一见到季泽厚进门,机灵的小二就迎上前来,后边也早就有人去喊掌柜的了。
这家店铺掌柜的姓乔,四十左右,一双眼精明极了。季泽厚只在他娘季夫人那儿见过几面,再多的交集也就没有了。
乔掌柜可是如何也没想到,少东家会出现在铺子里。自从季府交到季夫人手上,别说是到铺子里转悠了,就是亲自去看一眼产业都没有过。每年就只翻翻各处进上来的账册,恐都是不见底的,也难怪各人都生出别样心思来。
至于这位少东家,名声在这元州城里可是绝对不小的,可就跟他娘一样,是个不长进的。这皮相生得好,也就是骗骗街头巷尾那些无知妇人,男人,最要紧的还是本事,若是没真本事,就是娶了个好婆娘,那也拴不住。不过说起来,少东家不是新娶了富户郝家的千金,正是新婚燕尔么?怎么有空来店铺里转悠?
乔掌柜虽是季府雇来的,也算是常年在元州城里走动的,关于郝老爷的事乔掌柜知道的可是不少。越是知道得清楚,对今天少东家的上门就越是心惊胆战。现在少东家可是郝老爷的乘龙快婿,自己这点心思可是绝对瞒不过他郝老爷的。乔掌柜只担心莫不是事情败露,少东家上门来责罚了吧?
乔掌柜毕竟精明,这心底惴惴不安着,出了帘门,对上季泽厚的时候还是笑盈盈的,连着说了好几声恭喜恭喜,倒是将不怎么会应酬的季泽厚闹了个红脸。这郝佳音确实不是他第一个女人,但却是他的第一个妻子,这意义自然与别不同。
乔掌柜何其厉害,瞧着这态势就知道绝对不是什么难事了。
“少东家正是新婚燕尔,怎就来铺里,不在家多陪陪少奶奶么?”乔掌柜说这话的时候可是一脸厚道,可这做生意的人,又有几个会厚道得起来?别说乔掌柜了,就是郝佳音和她爹郝老爷也从不会开口说自己是个厚道人。
自古无奸不商,这话绝对没错。
好在季泽厚这会儿被打趣后脑子还算清醒,记得自己来城东所为何事。等两个人入了后堂,乔掌柜听季泽厚说完话,这颗心可就彻底放心里了。
季泽厚也只是听岳父大人提了两句城东的铺子,之后季夫人也将事都推到因为筹银子办婚礼上,并未所说,所以乔掌柜知道,季泽厚还不知道向夫人提议要卖铺子的人正是他。乔掌柜守着这铺子整整十年,将这铺子打点得一日比一日红火。这人都是有私心的,你若是有那本事御下,让人心甘情愿替你卖命那也就罢了,若是不行,可就别怪他为了自己考虑了。
“少爷只见着这铺子是处兴旺的,可这来来往往,真心要买几件的却是不多。这开了铺子每一项都是开销,久了也就拖乏了收入。哎。”乔掌柜说到这儿,不如欲言又止,那神情姿态可像是真的一样,闹得季泽厚急了。
“哎什么?乔掌柜,你是府里的老人了,可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切勿瞒我。”季泽厚身子微微前倾,只是今个儿一定要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要不然这个时候为什么要卖了它。乔掌柜是知道季府下头那点事的,要不然今天他也不会怂恿着季夫人卖铺子了。
“少爷,可别怪老乔多嘴,这府里可是一日不如一日,您身在富贵,夫人又待您素来最好,可是不知道这后头进项,皆是不如人意,要不然夫人也不至于动了卖铺子的念头。”只要季泽厚别跳出来拦着就好。乔掌柜最是知道季夫人的脾性,宠儿子那简直是无法无天了,这会儿但凡季泽厚不乐意,铺子铁定就卖不成了。
郝佳音下午时,接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被打击得有些飘忽的季泽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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