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门被箭头裹了红绸的箭射了三下,郝佳音盖着盖头,嘴角愈发轻屑。这几百年的礼仪规矩,硬是压着女人一头,可又有什么道理规定女子进门非得受这下马威?脚尖点着地,郝佳音垂下眼睑,瞧见鞋面上的鸳鸯戏水,自信一笑。
季泽厚打开轿门,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探出,想要接过新娘子的红绸,然后牵着新娘子跨过火盆,进到里面拜过天地就好了。只是新娘子没有将手交到他掌心,而是自己从轿子里站了起来,外边的人看不清季泽厚却知道,这一步和喜娘交代过的不同。
大约是太紧张了,才出错的吧?季泽厚如是以为便不再纠结,领着妻子跨过火盆,将对郝府大小姐的好奇隔在门外。
季泽厚家境富裕,只可惜其父去得早,剩下季夫人不过是个小心眼的妇道人家,守着祖产维系着从前的风光体面,久了底下人也知道当家夫人好糊弄,于是季家这日子也就越来越难过了。这会儿,喜堂里摆出的富丽堂皇,眼毒一些的便知道不过是些旧货,完全比不上郝府的富庶气派。
郝佳音遮着盖头,周围一片喧嚣,只注意脚底的地,这种时候若是磕碰了她才不愿意。喜婆搀着郝佳音,那手上力气大得似乎一只手就能带着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提起来。郝佳音这会儿倒是觉得雀儿那个丫头的好来。边上的新郎官嘴角一直挂着浅浅的笑,不够真诚,只算过得去罢了。
新人跪到蒲团前,三拜天地,喜婆嘹亮的嗓子挤过炮仗与喧闹,让整个元州城的人跟着失落一把,竟然真没好戏看?算了,还是回郝府那边吃流水宴吧。
季夫人穿着件暗红色富贵袄,下面一条绣金丝缎裙,端坐堂上,目光越过新妇落到摆满院的嫁妆上。外间早有人说了,郝府嫁女十里红妆不为过。她让泽厚娶她,自然不是看上新妇那丑模样,而是随着她嫁过来后的富贵。
这会儿礼成了,她这心也算安定一些。
送入洞房后,季泽厚一声不吭地转过身,照规矩他要出去应酬宾客,只是这样一声不交代,总有些说不过去。
雀儿等所有人散去后,嘟着嘴,这新姑爷凭的好看,怎么半点也不体贴?雀儿是郝夫人替女儿准备的陪嫁丫鬟,自佳音下山后,郝夫人已经替她打点好一切,连着要新娘子亲手绣的嫁衣,郝夫人也已经一针一线做好了。只等着女儿回来,嫁个如意郎君就好。
在郝夫人看来,她的女儿是最好的,而雀儿在伺候小姐之前,一直由郝夫人带在身边调教,潜移默化下,雀儿也对未曾见面的小姐死心塌地了。这会儿新姑爷是好看,但却不够体贴,雀儿自然不喜欢。
佳音蒙着盖头,安静地压着喜床坐,房间里除了雀儿还有季府的两个丫鬟,雀儿知道小姐没几分钟耐心,便娇俏可人地凑过去,往两个丫鬟手心里塞了两块碎银,哄了她们出去后才回过来扶着小姐的手,替她捏捏肩,松松筋骨。
夫人有交代,这成亲一路折腾,可不能累了小姐。雀儿等发现小姐整个人倚到自己身上,好像又睡过去时,有点哭笑不得。不过她可不敢吵醒小姐,等小姐倔脾气上来,掀了盖头就要睡觉的话,就真真闹个没脸了,只能自己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响动。
季家少爷成亲,狐朋狗友……呸呸呸,怎么说话呢,应该是至交好友来得格外多。他们这一堆人,最好那风花雪月之事,常混迹勾栏酒肆之地,里头谁家最销魂,没人比他们来的更清楚。
这季泽厚,偏生占了个好颜色,女儿家就是爱凑他身边玩闹,平日也就习惯了,好不容易盼到季泽厚娶了个夜叉女,他们作为兄弟的,怎么的也不能轻易罢休。先是等季泽厚轮完一圈酒后,几个人就将季泽厚拉过去,你一杯我一杯地灌酒,等人歪歪斜斜说话都大着舌头后,几个人拐着季泽厚,说是要闹洞房。
季太太在里间招呼女眷,外间宾客觥筹交错,就算听见这些人在闹,她也不会拦着。成亲那天,百无禁忌,不是么?
季泽厚的书童梧桐担心少爷喝得太多,一边带路一边回头,边上几位公子倒是挤眉弄眼,知道季泽厚醉得不轻,想着一会儿一定要好好闹上一番才行。发现梧桐带路不利索后,其中一位李公子斥了一句,梧桐只能苦着脸将人往新房带去。
季家只一位季泽厚公子。倒不是说他爹和他娘琴瑟和鸣,只不过季老爷没等季泽厚生下来就去了,来不及替季泽厚添几位庶弟庶妹罢了。自季泽厚成人礼后,季泽厚就住进了最大的竹园。这会儿,因着成亲,下人们将整个竹园翻新,点着红绸裹的灯盏,四处里都是喜气洋洋的。
一群人闹闹腾腾,立马惊到了雀儿,知道新姑爷要回来掀盖头了,雀儿摇醒小姐,扶着坐正后,慌忙整了整小姐的凤冠霞帔,没等她过去应门,门就被人嘭一声推开。雀儿乍看见一堆人涌了进来,唬了一跳,立马偏头去看自家小姐。她这是醒了吧?
张三李四王五等狐朋狗友将季泽厚推到最前面,只可惜这会儿的季泽厚晕乎乎的,颊上的红晕衬得他更是好颜色,一双唇比女儿家的还要娇润。雀儿身子微微挡到小姐前头,不等她开口,众狐朋狗友带着季泽厚推开雀儿,将端坐喜床的新娘子团团围住。
“呦,这不是弟妹么?泽厚啊,还不快点挑起盖头,让我们……长长见识啊?”这人说话的时候,一手拽着季泽厚,一边凑到新娘子身边,十足看好戏的架势。
雀儿着急了,跳着脚尖企图挤过这一群莫名其妙的人,眼看着这些人越来越闹腾,雀儿急中生智,跑过去端起装着金秤的盘子,用盘角抵着人撞开一个口子,护到小姐跟前,“新姑爷,金秤在这儿。”
边上人哄笑起来,忘记这茬了,多机灵的小丫头啊,可惜长得不够艳。这陪嫁丫鬟是做什么的,公子哥儿们都心知肚明。郝府千金自己生得夜叉模样,陪嫁来的丫鬟也不够做开胃小菜啊。
雀儿被各位公子不怀好意的眸光盯得气急,不过她没有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只用一双乌黑的眸子焦急地盯着新姑爷。这新姑爷也不知道少喝点酒,大喜的日子醉成这样,委屈了小姐可怎么是好?
各位公子对雀儿可没多少怜香惜玉的意思,挤着季泽厚快点掀盖头。而季泽厚呢?他这人没什么自己的念头,只不过边上人都笑话他,闹得他讨厌起自己将娶的郝府小姐。从小他娘就疼爱,他既存了不想娶的念头,便跑去找他娘说不要娶郝府千金。
不过这一次,季夫人却是说什么也不依了,甚至还抬出了季泽厚去世的老爹,仿佛不娶郝家女儿,他季泽厚就是不忠不孝的人。季泽厚只能恹恹地跑去杏花楼里找狐朋狗友们求安慰,一直陪在边上的则是杏花楼里最可人的解语花冰凝姑娘,笑意温柔地宽慰季泽厚,弹琴时便幽幽地看着他,其中深情,不言而喻。
只可惜季泽厚这时候全心全意地厌烦着郝家千金,丝毫不回应冰凝姑娘的倾心相待,让一堆公子哥儿看得心眼发酸,格外盼着季泽厚能早点成亲。
这会儿郝府千金娶回来了,边上人自然等着看他笑话,而季泽厚纵然醉了酒,嘴角的笑却很是牵强,雀儿端着金秤过来,面对着众人看好戏的样子,他忽然轴上了。凭什么非要他娶个丑女人啊?
一群公子哥儿知道季泽厚不乐意,就算郝府千金十里红妆陪嫁又如何?娶个夜叉回来,半夜醒来看见枕畔的人一副鬼模样,怕是吓都要吓死了,再多的陪嫁又能如何?好吧,他们刚才见识过了新娘子的陪嫁,心底还是有些羡慕嫉妒恨的。娶个臭婆娘又如何?到时候纳几房美妾娇侍,还不是补回来了?
就在季泽厚轴着不愿掀盖头,而边上人挤着雀儿闹腾得正欢的时候,一直端坐喜床悄没声息的新娘子忽然动了,镇住了所有人,只有雀儿急了,我的好小姐,可要乖乖的,不要闹出什么事啊。
可惜别说小姐正蒙着盖头呢,就算她没蒙着,雀儿就算把眼睛眨成星星,郝家小姐也是不会理的。
众人盯着喜床上的娇小女子,就看见她平了平放在膝上的手,理了理喜服袖口的褶子,头顶着盖头,微微晃了一下,喜房里就响起一道清雅的好嗓音。雀儿可是知道,小姐平日里说话可不是这样的,当她用这样口吻说话时,雀儿知道小姐肯定生气了。
“相公不如快些掀了盖头,省得夜长梦多。”嗓音是挺招人好奇的,只是什么叫夜长梦多?今个儿可是洞房花烛夜,搞得这么玄妙跌宕做什么?张公子推着不情愿的季泽厚要他坐下,然后从雀儿端着的托盘里拿起秤头,塞到季泽厚手上,“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泽厚兄快些摘下新娘子的盖头,也好了却兄弟们的心思啊。”
这话说得真够不厚道的,边上几个人憋不住笑,瞧那神情,根本就是万分期待。雀儿急红了眼,可这公子说得没错,新姑爷必须得掀了小姐的盖头,要不然传出去还是小姐没有脸面。季泽厚被人逼得没办法,只好抬手用秤头挑开遮了新娘子一整天的红盖头。
要不是被娘亲念叨着就差在自己面前哭了,郝佳音才没那个好耐心戴着这红盖头一整天,这会儿要非得季泽厚拿下。当红盖头从肩一次滑下去的时候,郝佳音慢悠悠地抬了抬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丈夫:季泽厚。
的确是个好颜色的男子。郝佳音收敛眉眼,贤良淑德地摆好双手,捏着帕子继续端正地坐着,至于四周打量自己的眸光,郝佳音或许习以为常,或许根本不予理会。
张三李四王五众公子肆无忌惮地盯着新娘子看,唔,凤冠霞帔倒是挺衬郝府的财气,就是这人……虽然眼不斜鼻不塌嘴不歪,但凑一块儿这新娘子的容貌就普通了,何况打了胭脂水粉,她脸颊上那块红还是那么“亮眼”。
元州城人早在很多年前就讹传郝府千金是个夜叉女丑无盐,现在一看,纵然不好看,但也不至于真会吓坏人。不过当她盛装打扮好了坐到季泽厚身边上,众位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
郝家千金这容貌,若是配个打更种田的粗汉,也就罢了,偏偏和季家公子绑在一块儿,那不是自讨羞耻么?男才女貌才能佳偶天成,这郝府千金与季公子实在不般配。
可这世上很多事,比方说郝佳音与季泽厚般配不般配,可不是你张三李四王五说了算的。要不然哪里来的这门亲事?
雀儿见小姐唇角勾着笑,吓得心肝一块儿哆嗦,可不能再让这几位公子搅和了。门口再次奔进来一个圆滚滚的红球,正是贪杯忘记正事的喜婆。
这喜婆今日拿了郝府不少喜钱,眉开眼笑就多喝了两杯,可不就是误了吉时么?好在刚进门的时候就看见新郎官已经揭开盖头,这吉时啊,凑得正好。喜婆肥硕的身子撞开这堆被酒色掏得半空的公子哥儿们,补上一句称心如意后,喜婆从袖口里掏出一把莲子往新人身上扔,寓意早生贵子,跟着就剪下两人一缕发丝,编成一股,放进备好的荷包里面,然后矮身将两人的裙袍下摆处绑成死结,寓意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喜婆才算是功成身退。见到喜婆要走,雀儿连忙伸出手,将这一堆来者不善的公子哥儿和喜婆送成堆,“时候不早了,各位公子可不要扰了这良辰美景啊。”
众公子交换莫名的眼神,“可不是,这新娘子的丫鬟倒是挺机灵的啊。咱们看不能扰了泽厚兄的春宵一刻啊,走,咱们继续喝酒去。”
等一干人走得一干二净后,雀儿看了眼床榻上的一对新人,也躬身退了出去。就剩下一个姑爷了,小姐……应该会手下留情的吧?
季泽厚不知道是被自己娶的丑新娘给吓傻了,从挑了盖头后就一动不动,甚至等人都走光了,他手上还捏着挑盖头的那柄秤。
郝佳音最先动了动,俯下身,将系在一起的衣角轻松两下就解了开。真是笑话,姻缘若是这样就能将两个人连心都绑到一块儿,还不如信那母猪会上树好了。轻轻抚平喜服上的折痕,郝佳音知道,这上头一针一线都是郝夫人精心缝的,不管怎么样,她珍惜双亲对她的珍视。
季泽厚大约真的醉了,本能地盯着郝佳音的动作看,比方说解开同心结后,她站了起来。精美的霞帔穿在她身上,只看背影倒也有几分窈窕。只不过那张脸……
大伙儿都知道,季泽厚从小被季夫人捧在掌心养大,凡是给他的绝对是最好的,连选伺候的丫鬟小厮都是容貌姣好者。季夫人安排通房教导儿子通人事,那个叫做水心的通房,也是季泽厚的第一个女人,生得那叫一个千娇百媚。随后季泽厚又有两房侍妾何氏与梅氏,容貌或娇或雅,也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更不要提他那些散布在花街柳巷、秦楼楚馆间的红粉知己,总之,眼前的郝府千金,绝对是他见过最……的女子。
离开床榻,郝佳音眼角瞄了眼一直盯着自己的季泽厚,然后自顾自走到梳妆台前,拆掉头上满满的饰物,用梳子顺了顺发尾,然后就这样垂着发,慢吞吞地走到膳桌边吃了起来。她是真的饿坏了,从昨天起,娘亲就只允许她喝点燕窝,就是怕她成亲这天闹出什么糗事来。
现在除了洞房,她答应娘亲的可都做了,至于洞房,不吃饱饭,如何和相公“妖精打架”?
季泽厚醉了,觉得自己眼睛都花了,就看见一个纤细的背影,散着青丝,就这样在朦胧的灯火下走来走去,仿佛……有点雾里看花,灯下美人的错觉?不对,他记得自己娶的是元州城里最有名的夜叉女,怎么可能是美人?使劲晃了晃头,可惜眼前的一切好像越来越朦胧了?
郝佳音吃了些饭菜,垫了垫肚子后,总算有心情来收拾她这个好颜色的相公了。郝佳音偏过头,烛火映着她脸颊上那一团火,眼角向上挑起,然后微微颔首。
“相公,你帮帮我,可好?”
一句话,端是无比楚楚可怜,惊得躲在新房外听壁脚的雀儿差点扑地。不过很快的,雀儿就听见里头悉悉索索褪去衣裳的响动,然后……唔唔咦咦呀呀……雀儿捂着羞红的脸,躲得远远的。
哎,夫人真讨厌,这种事情也要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去听,怎么好意思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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