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何夫人的面,郝佳音才明白,身边这些人,就属自己没本事了。瞧瞧季泽厚与何氏,样貌都是极好看的,可看看他们的娘亲,不管是季夫人还是何夫人,都不如自家郝夫人好看,可自己愣是不如人家的孩子好看。
这真是白糟蹋了郝夫人跟郝老爹的上等容貌了。
何夫人高额头高颧骨,尖下巴薄嘴唇,搭上一双粗眉大眼,瞧着便是个挺生猛的妇人,不怎么好相与。郝佳音倒是没遇见过这样横冲直撞的妇人,嘴角微微一笑,声音却放得格外轻柔温和,“可是何夫人来探看女儿了?哎,何氏福薄,倒要你这个做娘亲的在边上好好宽慰一番才是。反正孩子总还会有的,调养好身子才最为要紧。”
雀儿在边上忍笑,似乎夫人来了一趟后,小姐的性子也跳脱起来,明知道对方为什么找上门来闹,竟还这么往人伤口上撒盐,哎呀呀,小姐可真变坏了呢。
变坏了么?她大约是从未好心过。郝佳音姿态优雅地饮茶,言行间的大家风范十足叫何夫人自惭形秽。不过何夫人是谁啊?那是对着村里壮实的猪户都能掐着腰对骂的女人,起初一愣神后,这立马就抹着眼角开始唾沫横飞的骂起来。
“真是个挨千刀的,我家闺女就这么被她给害了,可真是个黑心眼的,老天保佑她断子绝孙、不得好死啊!这种坏事的都做得出来,将来下了地狱,阎王爷会让小鬼捉着她上刀山下火海滚油锅啊……”
郝佳音微张着嘴,看着何夫人就差当着自己的面跌坐在地上打滚起来,听着她那一句句不带重的诅咒,忽然很想派人去请季夫人过来听听,啧啧啧。她是不怎么信这些的,不过季夫人信啊。梅园里头还有她专门设的一个小庵堂,吃了肉良心过不去,立马去庵堂里坐坐。这要是听见有人在背后这么诅咒,胸口的气肯定能生生将自己憋死。
对,等会儿何夫人走了就让雀儿去办,务必要让季夫人在晚饭前听到这些话,然后连肉都吃不下。
何夫人身上穿着洗白的布裙,头上也只有一点黄铜制的簪子,怕是只有那耳钉用了些金子打制,看那样子也是旧日的。其实,这已经算是何夫人翻箱倒柜找出来最体面的一身了。何氏虽是嫁进季府,可也就是个最低等的小妾。
当时嫁人的时候,何夫人收了聘礼,后来全都转做两个儿子的彩礼去娶媳妇进门。至于女儿,根本没有接亲的人,还是何夫人跟着牛车将女儿送到元州城外,季府的人用一定青衣小轿将人抬走,这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又不是妻,哪里有郝佳音那样十里红妆、三朝回门的体面可言?何夫人起初也惦记过一阵子女儿,不过后来忙着儿子娶媳妇的事,加上何氏那会儿也忙着跟梅氏争宠,这一晃眼都几年过去,却是一直没联系过。
何氏心底怨恨爹娘把自己当做哥哥的彩礼给卖到了季府,可季府毕竟衣食无忧,加上季泽厚又生得好,何氏这怨恨自然少了些,每逢年底倒是会托人送点体己钱回去。不过何氏也就是个小妾,加上季府这些年大不如前,季夫人给三房小妾的月银也不多,直接都是交给管家去采买,到时候一块儿分的,的确也存不下多少钱。
不过再少,比起穷困的何家来说也算是不少一笔。何夫人念着女儿的好,对着好吃懒做的两个儿子就愈发看不顺眼,两房媳妇也都没什么本事的,可把何夫人愁死了。好容易盼到女人托人送信来,说是这头有喜了,想请她过来陪一赔。可把何夫人给乐坏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且不管季府在元州城的富户里头排到第几,就说整个村子里,像她闺女这般的福气可是头一份,这回又怀上长孙,她以后就是少爷的祖母,这好日子可就盼到了啊。只是没想到,到了季府,府里的下人对她竟是半点讨好的意思都没有,知道她是谁后,竟还叫她从偏门入,直接领到地儿,连半句好话都没说,她本想端着未来小少爷的祖母身份,也只能先放一放,探句好听的再说。哪想到对方竟是笑得不行,还说是她痴人做梦。
可不把何夫人给惊呆了么?进了院,见到女儿的面才知道,这些下人为什么这么说了。下人当时还笑着说了一句,下不出蛋来的鸡,这以后可没什么好盼头了。何夫人再仔细一看女儿的脸色,压根是半点血色都没有,她是不懂什么医,可会看人。前村赵家的媳妇怀身的时候跌了一跤,孩子没了还出了不少血,那脸色就是这样的,之后也一直没怀上过,女儿这辈子可不就是完了么?
大户人家,最看重子嗣。女儿只是个小妾,听说新进门的少奶奶又是个家底殷实的,女儿这往后怎还会有好日子过?何夫人听着女儿断断续续说了事情的缘由后,立马就火上了。当然,她也算势力的,女儿现在这样,已经没法子改了,那最好的就是找到人讹上一笔,至于以后的事怎么说,她可不管。于是,就有了郝佳音面前的这一出,撒泼打滚,十足一个泼妇。
郝佳音看得有趣,反正边上有人陪着,她相信何夫人也没那个胆子冲自己打过来。她想看看,何夫人为了自己的女儿会做什么。
倒是何夫人,骂了半响也不见停歇,只是嚎得嗓子眼开始干了起来,这眼泪也飙不出来,假得很。而郝佳音呢?依然淡定优雅地一口一口喝茶,时不时凑着雀儿的伺候,吃两口小点心,悠闲得很呢。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何夫人的嗓音实在高亢,一声接一声,有些刺耳,不够婉转。
不过还是真成了唱腔一般的曲调,郝佳音大约又要听睡着去了。雀儿又给小姐添了一杯茶,可不管何夫人冲自己瞪了多少眼,这茶可是好茶,就连少爷在时都不是每次都能喝得到,给了何夫人且不管牛嚼牡丹,再说了,她是小姐的陪嫁丫鬟,才不给这人斟茶呢。
这何夫人倒也实际,自己哭嚎了半响,见没人理会后她倒是自己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哭嚎声也极其收放自如,这会儿正好停住歇一歇。
郝佳音放下茶杯,挑眉,“哭够了?”大家养出来的女儿,那气势都是浸润到骨子里,足够叫乡下人卑怯。郝佳音看不上何夫人这样的人,看戏一般瞅过之后,倒是听出她话里话外没个依靠的意思。
不就是知道女儿以后生不出孩子,这会儿上赶着想要是讨些银钱补偿,至于替女儿说什么委屈,有或许是有些,只不过在银钱面前,那些都不算什么了。再说了,郝佳音知道,何夫人这样的出身,你要她真有什么本事替自己女儿讨回公道也是不能的。甚至她还能毫不客气地说,今天就算她来府里见到了一席死尸,她除了洒几滴泪,收个几十两银子,这事也就再也不会有人提起。
悲哀么?这世间本就没什么公平的事,郝佳音笑了笑,再落到何夫人身上时,根本透不出半点喜怒模样。
何夫人倒是讪讪的,咕哝两句女儿是真的可怜后,就眼巴巴盯着郝佳音。她可是打听过了,这个少奶奶才来府里,大伙儿都说是她害了自家闺女,那么多给些银钱也是应该的。
郝佳音不愿做这个冤大头,“既是来了,舍不得女儿,那边在何姨娘院里住下,用心伺候着,也好。”想从她这儿拿钱替季夫人消灾,郝佳音没那么笨。再说了,季夫人这样的人,没人找点事儿她就空着给自己找事,郝佳音怕麻烦,不如让季夫人先闹腾下好了。
等何夫人不甘愿地被下人请出去后,郝佳音示意雀儿将何夫人那惊艳绝伦的骂词传出去,怎么难听怎么说。当然,也不只是季夫人那头,总之阖府上下都要知道何氏有个骂人不带重复的娘就好了。至于谁心里有鬼,那不是她说了算。
郝佳音这头,倒是轻松得很,季泽厚那头却不怎么好过了。
陆家兄弟俩一早就合计过了,要季泽厚当众出丑,于是,等几位公子都上山后,他们派人去请季泽厚过来,茶园一聚。
季泽厚的画已经表好了,顺手便揣上,打算到了茶园,若是表妹也在,便将画作送给表妹。明日就是陆夫人的寿辰,季泽厚到时候总不能当着面将画作送上,不如这会儿见着表妹,直接将画交给她,何况就算表妹不在,他也能将画交给两位陆家表弟。
茶园里头,正是茶花娇艳。
陆家来往的都是些名门公子,这站在一块儿,倒也各具特色。彼此间,几位公子也都互相认识,却没想到都对陆家小姐存了心思。其实,你说几位公子不是说非陆家小姐不可,只是家里老太太喜欢,他们反正能拖就拖,也不是非得这个时候成亲。
不过到底因为一个陆文瑶,几位公子互相间倒是较上劲,想看看最后谁能得到大小姐亲睐。季泽厚的出现,让几位势均力敌的公子间忽然失衡了,尤其里头相对来说最有希望的知府公子。
季泽厚这人,生得真是人神共愤,能叫女人心动,自然也让男人讨厌了。
郝佳音当初也是因为季泽厚这脸的确生得不错,要不然也不会应得这么痛快。元州城里,就属季泽厚最得女人缘。几位公子互相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地一致对上季泽厚。陆文宇与陆文涛在边上,坐山观虎斗,只想着一会儿闹得差不多了,那头就让人带着姐姐过来。等见识到了季泽厚的没用后,姐姐对他的心思自然就淡了。
可是有时候,女人啊,偏生对那没用的更加亲睐,不是么?
知道季泽厚是从元州城过来云城,特意给陆夫人拜寿的时候,几位公子这脸色都有些难看了。这陆文瑶且不管嫁给谁,那好歹都是云城的人,要是真被这元州城来的商户之子娶走了,那就成了整个云城人的笑话了。
季泽厚本来就喜好交友。在元州城的时候,他也是常同一堆朋友在一块儿,其中最好的自然是徐芾与金元宝。到了云城,虽说以后不一定还有机会见上面,但能同俊杰之士交谈也是件极愉悦的事。
陆文涛在边上看着季泽厚分明是没听明白的刺探,却将口才最好的李公子堵得脸颊泛红,他便舒坦极了。倒不是说陆文涛站在季泽厚这边,只是想起自己先前被季泽厚也这么气到过,这心情就舒坦了。不是他没用,而是季泽厚这人实在太另类罢了。
陆文宇倒是一直不动声色地看着,这季泽厚越看越不错,性子虽是不知变通,但也率直得可爱,只可惜已娶妻。也算是姐姐同他有缘无分了,既是如此,他自然得护着自己姐姐,势必要她对季泽厚死了心才行。于是,闷声不吭的陆文宇冲几位公子笑了笑,状似不经心地说出画作换玉雕一事,也算是风雅了。在座的,除了一个季泽厚没听懂,其他人却都明白了,之前一直装傻,这人就是冲着陆家大小姐来了。这时候,大伙儿得同仇敌忾,只有将季泽厚挤出去,他们才能公平竞争不是么?只可怜季泽厚,本是乐呵呵地想要同众人说说话,却一下子被孤立起来,要么不让他有机会说话,要么就故意挖个坑让他跌进去,然后一群人笑得开心。不过这些人也还是郁闷的,这季泽厚,不是脾气太好,就是实在笨。他们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季泽厚还没觉察出来,可真是厉害。
这样的人,陆家小姐能看上眼才怪。知府公子信誓旦旦,倒是不再同季泽厚计较什么,只在一边淡淡看着其他几位公子围着季泽厚冷嘲暗讽。像季泽厚这样呆的人,真是很少见啊。
陆文宇看了一眼知府少爷,想了想,觉得除了季泽厚外,姐姐最可能嫁的就是这位少爷,便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却没想到很快就被知府少爷抓住。陆文宇也不慌张,只笑了笑,便又将视线落回到季泽厚身上,这知府少爷果然不一般。这会儿,他倒是觉得姐姐不答应嫁进知府大院也好,同这样精明狡诈的人在一起,姐姐太辛苦了。
这些,季泽厚都不知道,他哪有那个脑子同这群人玩心计啊。只不过他能察觉出对方的好坏,纵然脸上还是好脾气地笑着,但慢慢的也没有多少交谈的心思了,远远的见到下人引文瑶表妹往这边过来,季泽厚总算松了口气,想着将画交给表妹自己就回去歇一歇。
陆文瑶并不知道两个弟弟的主意,只是三弟派人来说今日天气不错,去院子里走走也好。陆文瑶知道府里来了不少客人,她作为大小姐总要出面招待一下,也算为陆家维系些人脉关系也好,却没想到季泽厚也在这儿。
吴远航看着陆文瑶那眼底一闪后满脸的寂寥颜色,眯了眯眼。官宦家的孩子,总比外头的人要早早懂事,不是如何劳作,而是人情世故。陆文瑶这个妻子,是娘替他相看后觉得最合适的,吴远航倒是无所谓,妻子么,多是留在后宅里伺候娘亲的,只要娘亲喜欢就好。对他来说,喜欢谁抬进家来就好,反正几个小妾而已,他又不是养不起。
可自从被拒绝后,吴远航对陆文瑶倒是真的生出不少兴趣来。要知道,云城女子最想嫁的就是他,他就不信陆文瑶似对自己真的没兴趣。这次一看,倒像是真的了。吴远航似笑非笑,一个女人真喜欢一个人时才会患得患失,而刚才陆文瑶见到季泽厚时,那脸上的欢喜与忧愁,说明她是真的喜欢季泽厚,所以拒绝了自己。
季泽厚可不管边上吴远航在想什么,他快走两步,迎上陆文瑶,“表妹,不是答应过你替你画画的么?我画好了。”说着便地上一卷画轴。
之前不是没公子想要看看那画轴,只是傻傻的季泽厚完全听不懂人家的暗示,对他来说,这画是画给表妹的,那就只能表妹能决定打不打开给别人看。这会儿表妹在了,他打算送了画就回去。
陆文瑶接过画,神情中倒是难得染上一丝雀跃,陆文涛凑上前,“不如打开,让大伙儿看看,表妹可是画工一流呢。”
季泽厚这时候倒是什么话也不说了,反正画给了陆文瑶,那便是文瑶表妹拿主意了。吴远航上前走了一步,对着陆文瑶笑了笑,“陆小姐。”
陆文宇眉尖一皱,却是不愿意这个时候将姐姐的画给所有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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