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家里闲着没事做，就试着自己做了一点点心，想让你和各位大哥都尝尝。”涧鹂向丈夫笑了笑，将竹篮递到了他手上，“拿去尝尝吧，如果好吃，我就再给你们做。”

　　“阿鹂，你那怎么能叫闲着没事做呢？”接过那个并不轻的竹篮，铁生有些急了，嗔怪道，“你看看你，不好好在家里安胎，还做了什么点心，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外面太阳可毒得紧，送饭这种事，让我娘来做就好了，你这么四下里乱走，万一伤着孩子了怎么办？”

　　“怎么会呢？家里到坊里路不远，我走几步就到了，真的没事的。”女子摇了摇头，反而宽慰起丈夫来了，“娘年纪已经这么大了，行动也不方便，我们做儿女的不但不照顾她老人家，而且要劳她走那么多路来给你送饭，这成什么话呢？让我来就行了。”

　　“哟，铁生，你娘子有身孕了？”那对夫妻之间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旁人打断，“好你小子的，亏你还天天和我们待在一起干活，这么大的喜事都不告诉我们，想赖么？该打该打！”

　　“吵什么吵？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铁生涨红了脸顶回去，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显，丝毫不掩饰即将为人父的骄傲，“今天阿鹂不是亲自送点心来了么？等孩子生下来，不管是男是女，我都摆一大桌酒席，请所有街坊邻居吃个够！”

　　“好啊！爽快！”

　　“这是你说的，到时候当了爹可别赖帐！”

　　“铁生，这酒席你是请定了！”

　　人群中立刻传来了无数声回答，豪爽直接，带着出自肺腑的真诚。

　　“铁生哥，你快去分点心吧，各位大哥都已经辛苦半天了，可别让他们再久等。”涧鹂不由笑起来，眉目间亦是有满满的幸福。看着丈夫转身走开，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叫住了他，“等等，铁生哥。”

　　“怎么了？”听到妻子的喊声，铁生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有些诧异。

　　“没什么。”涧鹂朝他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白色手巾，轻柔地覆上了他流满了汗水的额头，为他一一将汗水拭干净，又嘱咐道，“晚上记得早点回来，我和娘都等着你回家一起吃饭。”

　　“嗯，我会早点回来的。”年轻的铁匠点了点头，想想，急忙补充了几句，“你也要在家里好好养着孩子，不准再这样到处乱走了，等我回来——记住了么？”

　　等到众铁匠分食点心毕，丈夫也吃完了午饭，涧鹂便上前收拾好了碗筷，提起竹篮，准备离开。

　　“阿鹂，记得慢些走啊！”还未转身，铁生竟又追了上来，郑重其事地叮嘱，“晚饭就让我娘做吧，你别再下厨了，只帮帮她就行！”

　　“好。”接受了丈夫对自己细致入微的体贴关怀，女子顺从地答应了一声，唇边露出了一抹幸福的微笑，“我走了，你快回去吧。”

　　“哎，你们知道么？我娘子昨天对我说啊，宫里面出大事了！”她刚刚走到了门口，就听见里面有一个铁匠说起了什么宫廷中的事，一时好奇心起，驻足聆听，“听说前阵子被皇上封为和亲使的那个亚纳德大人居然回帝都来了，他禀报皇上说，慕幽公主在敦煌城中不见了，到处找了好久都还没找到呢，……还说，公主多半都是死了。”

　　“咳，说什么‘失踪’，仔细想想，谁都猜得出来，公主肯定已经死了，天家为了面子不说罢了，只有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才被蒙在鼓里呢。”

　　“我也听说了。那个慕幽公主算算年纪也不过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就这么死在西域了。”

　　“唉，真可惜啊……这么年纪轻轻的就死了。”

　　“人家慕幽公主是娇生生的金枝玉叶，听说还是皇后娘娘留下来的唯一一个女儿，皇上好像平时也对她宠爱得不得了，可是好端端的，皇上这回怎么就这么糊涂，要让自己的亲女儿到西域去和亲呢？那不是要活活逼死人家好好的一个娇闺女么？亏公主还是皇上的亲女儿呢！”

　　“就是，这下子公主死了，皇上再怎么后悔都来不及了。”

　　众铁匠在一起议论了片刻，谈说一回，就都摇头叹息着，各自散了开去。

　　“公主……公主啊！”

　　众铁匠分散休息了一会儿，准备又开始干活了。才拿起了各种工具，正要开工，不期却听见了一个女子震耳的哭泣，不禁都呆了呆，随后一齐看向了声音的来处。

　　当他们看清楚究竟是谁之后，尽皆愕然。

　　“公主、公主……”铁匠坊的门口，那个平日里为人处事都娴雅安静不吵不闹的女子，此刻听说了慕幽公主出事的噩耗，不知为何一改常态，一点不掩饰心中的悲恸，爆发出了一阵啜泣。

　　失声恸哭着，她屈膝跪下，面朝西边，伏下身去重重三叩首。

　　不知何处葬，欲问先唏嘘。终去哭坟前，还君一掬泪。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长庆元年春二月廿三，堤柳如烟，萋萋迷迷，春草碧色，春水渌波，是一个天气晴好的春日。

　　正是在竟宁三十三年的这一日，慕幽公主于灞陵辞别故国，披起了嫁衣，踏上前往西域婼羌的漫漫和亲路。

　　灞陵上，柳色依依，万缕千丝如舞，碧草盈盈，仿佛一直蔓向了天边，遥天缥缈。烟柳下，长安百姓自发地聚集在一起，在此折柳抛入桥下流水，借以祭奠那个还未出玉门关就已失踪的和亲少女。

　　无数柳枝被抛入水中，随着水流飘飘转转，不过片刻，或沉入水底，或被水流卷走。

　　杨柳堆烟，游丝摇曳，纤纤柔柔。在那青青的柳阴中，蓦然便有一声玉箫横空飘起，清商之声随风而发。

　　——《明妃曲》。

　　那缕箫音传入耳中的时候，所有正在桥上折柳相祭的人们都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纷纷看向那个吹箫之人。

　　“哎，你们看你们看，那不是终南王么？”

　　“大概是为了慕幽公主吧。终南王和慕幽公主都是太后娘娘所出，一母同胞，所以手足情深。”

　　“今天是慕幽公主出嫁的忌日，终南王想念胞妹，睹物思人，想来也是人之常情了。”

　　灞陵的万千杨柳下，无数行客都驻足了，看向吹箫者，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然而，仿佛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那个青衣的少年只是独立小楼，在风前横箫斜吹，任凭天风满袂吹来，一直一直地沉默着，表情无喜无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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