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身为大楚未来的帝君，十六哥哥却一直无意身外繁华，只醉心史学，到了十四岁时，他甚至逼得父皇废去了太子与亲王的高位，贬他为朝中太史令。

　　十六哥哥一直都是这样的一个人，毫不理会世人眼光，无视一切功名，只爱自己所爱，并不惜为之付出一切。

　　——如此游离于荣华富贵之外，不愿权势近身半分的人，他的心又怎能说是肮脏龌龊？

　　“不错，绮里终南的确如此，出身帝王之家，对唾手可得的天下江山不屑一顾，反而沉迷于史学钻研之道。他是这样没错，可是其他人呢，他们也是如你的十六哥哥一样么？”知道她正在想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夜魔点点头，语气中却依然轻蔑无比，“你们大楚的废太子绮里安楚为了夺回太子之位，同胞弟一起联合西域龟兹国发动叛乱一事，你又作何解释？”

　　“绮里安楚向来是为了权势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的人，权场失意，他甚至里通外国，企图一举颠覆我大楚。这天下的大多数人，也正是如此。”白衣少女直呼那个被废黜赐死的异母兄长的名字，眼神中有淡淡的厌恶与愤恨，正色，“但那是作为‘人’共同的本性，肮脏又如何，龌龊又如何？我只知道，不管这个世间再怎么黑暗，每个人再怎么罪大恶极，他们都有活下去的权利。除非是不能姑息纵容的不赦之罪，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剥夺他们这种权利。”

　　“夜魔大人，阿曼拉希望，您在做一切事情之前，切切都要三思。”她静静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毫不畏惧，仰头与他对视，神色坚定，“您说，踩着别人的鲜血和痛苦向上爬的人，都是肮脏无耻的，而阿曼拉，恰恰就最和那种人不一样。……所以，虽然阿曼拉心里也不是不想获得幸福，和玄卿好好地相守一生，白头偕老，永不分离，但是，阿曼拉更清楚的是，自己的幸福绝不可以用别人的鲜血、痛苦甚至生命为基础来构筑：您的，还有无数旁人的，……阿曼拉做不到，也不能这么做。”

　　“如果我偏偏要呢？那你又怎么办？”夜魔似乎听不进她的好言相劝，微微挑眉，试探。

　　“您不敢。”自然听出了他话语中再明显不过的挑衅意味，楼兰的末代公主却不以为意，只是淡淡微笑着，丝毫不让地回敬于他，“阿曼拉知道，您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你知道我想的是什么么？”他冷笑，俯视着那个拥有纯白灵魂的白衣少女，“我已经拥有了足够的力量，你怎么就猜得准我不敢？如果我一意孤行，那又如何？”

　　“夜魔大人，您还是错了——有些事情能不能办到，并不在于力量的高低。”她摇了摇头，微笑着否认，“如果您真的执意要这么做，就请夜魔大人饶恕阿曼拉的大不敬之罪了，因为阿曼拉必定会竭尽全力地阻止您，至于如何阻止，相信夜魔大人在一千三百年前就已经知道。”

　　“呵……阿曼拉，你难道就那么肯定我不敢做么？”他听她一字一句安静而坚决地出口，仿佛觉得很有趣似的，蓦然间竟然笑了，“你说你要竭尽全力地阻止，这算是在威胁我么？”

　　“阿曼拉不是在威胁夜魔大人，更无意与您对抗到底，但如果您心意已决，阿曼拉也只能尽力阻止您了。”她没有理会他故意的嘲讽，“阿曼拉相信，夜魔大人是不愿意看到阿曼拉像一千三百年前那次一样阻止您的，不是么？”

　　“为什么？就为了那群本性肮脏的人类么？你是不是疯了？”他收敛了讽刺的笑容，极为认真地看着她，“那群人类肮脏不堪，名为‘人’，其实禽兽不如，可你却甘愿为了他们，放弃自己的一切？”

　　“夜魔大人，这个世上的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阿曼拉的眼神平静，清澈澄明如一泓秋水，“因为他们肮脏而令他们死，这个，阿曼拉做不到。”

　　“阿曼拉，阿曼拉……我毕竟没有看错你。”夜魔忽然极轻极轻地叹息了一声，凝视那个“纯白”的少女，说出了和一千三百年前的一夜里极为相似的话，声音中有无限的感慨，“像你这样的人，本来是最应该得到幸福的，可为什么不管我怎么努力，都不能让你幸福呢？”

　　“夜魔大人，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把我的生命移交给玄卿，让我死，让他活过来？”白衣少女低着头犹豫了许久，才鼓足了勇气，“以命换命，可以么？”

　　“可以，……这是最后的办法了。”夜魔下意识地立即做出了答复，却在想明白她的意思之后大惊失色，“你要把自己的命给他，让他获得新的实体？那你又怎么办？”

　　“我知道我会怎么样，夜魔大人——我会死。”她的脸色渐渐苍白黯淡，然而眼神依然坚定，没有丝毫踌躇，“如果能让玄卿活过来，即使让我死一千次一万次，我都在所不辞。”

　　“你以为就只是一死那么简单么？错了，你把后果想得太轻松了，绝不会是那样！”他沉默半晌，声音沉沉地说出了真相，“每个人的命运轨道都是不同的，你们是两个人，你是你，玄卿是玄卿。早在一千三百年前，玄卿执意舍弃了实体，仅仅以元灵之身等待你觉醒归来，他的命运轨道早在那个轮回里就已经断开了，因为他不愿重生，从此再没有了新的命运轨道。如果你硬生生要把自己的生命移给他，他就以他的元灵占据了你的命运，两个人只有一个实体，如何能够按照不同的轨道走下去？到那时，命运自然会改道，吞噬你在这个轮回里已经有过的一切，让属于你的轨道消失！”

　　“阿曼拉，你想清楚了，一旦玄卿拥有了你的生命，不仅仅是你的实体，就连元灵也会被轮回吞噬。”魔的眼神里，隐隐有恐惧的光，“元灵消失，你就算是万劫不复了！”

　　“夜魔大人，您不必担心，我想清楚了，我一直都想得很清楚。”她容颜绝世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只有坚定不移的眼神没有变，“我知道我会怎样，但是我一定要这么做，求您不要拦我！……我已经觉醒，我是阿曼拉，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摆布自己却无可奈何的傀儡公主了！以后的这一生百年，没有玄卿，我一个人又该怎么活下去？……求求您了，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了，我只要让他活过来，即使以我的生命去换，以我的一切去换，我也要玄卿活过来！”

　　 喜欢云山千叠请大家收藏：(321553.xyz)云山千叠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