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护法,其实……”夜魔亦是很长时间没有做声,只是看着他悲恸如死,沉默着竭力平息心潮如涌,目光中有隐隐的悲悯,许久之后才重新开口,“如果不是我,你们不会这样,……生离死别……都是我的错,……我……我对不起你们。”
“你没有对不起我们什么。这一切都是阿曼拉自己决定的,不是你,不关你什么事。”他依然埋首于她冰冷的长发间,没有抬头,声音无限低沉地回答,“我不恨你,也不恨她,我恨的……我恨的,只有我自己。”
“不,薛护法,这一切……都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我所说的,是另外一件事。”夜魔摇头,犹豫渐轻,说出了心底已埋葬了千年的秘密,“……其实,你们的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我们……因你而起?怎么回事?”薛玄卿大惊,这次终于抬起了头,急急追问,“为什么会和你有关?”
“是的,你们遇到的一切灾难,始作俑者,都是我。”魔的眼神渐渐地变得深远起来,仿佛陷入了极其久远的回忆中,真的能看得见那些回忆中遥不可及的往世,“首先,我杀死了你的父亲薛庄主,这是其一,而之后……”
“早在我成魔之后,为了填补内心日复一日扩大的空白,我不顾自己已脱离了‘人’的身体,成了魔,不能再干预人间的流转,开始帮助婼羌一国,以我的力量让它在西域成为强国之一,争霸西域。
“当然,这一切都是暗中操作的——我与婼羌立下誓约,我只在幕后帮助他们策划谋略,不会出面。
“如你所知,因为楼兰在丝绸古道上远近闻名的繁华富庶,更因为楼兰公主阿曼拉的绝世美貌,婼羌对楼兰一国觊觎已久,却苦于一直找不到机会占有,于是有求于我。
“为了给他创造机会,我借机挑衅,引来终南山庄薛庄主与我一战,不敌而去。中原武林的力量由此大大减弱,无力再顾及西域三十六国的纷争动乱。
“这本已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但却横生变故。
“薛庄主刚刚重伤负去,你又为了寻找父亲深入大漠,不期来到楼兰城中,并被楼兰一国的子民视为上宾,倾国以待。那时薛庄主虽然已被我重伤,致使中原武林大乱,但你的武功也不容小觑。若是按照先前的计划贸然行动,便会与你发生正面冲突,白白损失上万兵力。
“消息传来,我吩咐婼羌国务必不能轻举妄动,自己则制造了一个假消息,引你离开楼兰城。后来你接到‘薛庄主伤重不治’的消息,迅速离开,婼羌国便按照原定计划,遣军混入楼兰王宫中发动变乱,杀死楼兰国君,又镇压了城中兵士。楼兰一国,从此尽归婼羌所有。
“楼兰一国亡了,而阿曼拉原本也会被俘虏,或被送入王宫,或被婼羌派出的将军蹂躏,但我心中却另有计划。
“终南山庄一直全力阻碍我助婼羌一统西域成就雄图。既然她是薛护法你的所爱之人,而你又是薛庄主的爱子,我为何不将她掳为人质,在你面前百般折磨于她,让你眼睁睁看着她被我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令你痛不欲生?同时我也可以警告整个中原武林: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我知道,婼羌国君对阿曼拉垂涎已久,自是不会听命于我,放过她,就从婼羌人手下救了她一命,又助她一路逃出了混乱中的楼兰城,准备亲自出手,但是……
“遇见她之后我才发现,她原来是那样的一个人,拥有最纯白的灵魂,不染尘埃,……令我震惊。
“我借故就轻易带走了她,之后,曾有无数次想要加害于她,却没有一次下得了决心折磨她。最终我还是放过了她,并没有对她下毒手。……不,不是这样的,是她改变了我才对,……她完全地改变了我。
“在她的身边,我对权势的渴望逐渐减弱,也终于彻悟,原来,即使我再怎样去争怎样去抢,到最后也只能是一场空。因而我厌倦了所有世事,也退出了与婼羌国那场肮脏的交易,从此静居于楼兰佛塔中修行,一步步地提升着自己的力量。
“当然,在退出之前,我也不忘给婼羌国君一个警告:若是他再敢侵占楼兰国一寸土地,追杀楼兰遗民,或是出兵灭亡其他西域国家,我定将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婼羌国到底还是一个知分寸的人,他明白我向来言出必行,即使还有称霸西域的勃勃野心,也不敢轻举妄动。
“楼兰一国,自此废弃。国内遗民亡命天涯,虽然将楼兰的血脉生生世世传递了下去,却再没有提及‘楼兰’两个字。于是,在世人眼中,楼兰已亡。
“但十年之后,我还是瞒着阿曼拉杀了婼羌国君——不仅仅是我要为她复亡国之仇,另一个更重要的目的,是要以此惊动中原武林,引你前往楼兰故城,好将阿曼拉重新交给你。但后来的事态发展,却再也不在我的掌控中。
“阿曼拉死,你脱离轮回。她觉醒,又以一死换得了你的重生……这一切,即使是我,也同样措手不及。
“那整件事情,前前后后就是如此。”长长的讲述结束,心中积压了一千三百年的重负终于放下,夜魔呼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声音不再平静,“是我害你们一次又一次生离死别,好不容易历尽艰难重逢了,却还是得不到长相厮守,反倒一别成永诀,……薛护法,你……究竟恨不恨我?”
慢慢说着,他静静地闭上了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待着从黑衣少年心底再度爆发出来的怒意。
然而,等待了很久很久,石室中依然寂静如死,只有最深沉的黑暗无声无息地蔓延,填满每一个罅隙。
“……薛护法?”一直没有等到他的回应,夜魔忍不住重新睁开了双眼,惊疑不定地问,“你……你莫非不恨我么?”
“……恨,当然恨——怎么会不恨呢?”薛玄卿抱着白衣少女温暖如生的躯体,眼中竟然反常地没有丝毫恚怒,反而露出了些微似是疲惫已极的神色,淡淡地说着,无喜无怒,“可是,也不恨。”
“薛护法?!”眼前的一切完全出乎了他之前的意料,甚至令那个已“活”过了千万年的魔都有些慌乱,“我……我明明做了那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居然……不恨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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