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晚间，我头一回拿起书本认真看起来，有不认识的字就问碧荷。碧荷见我如此，有些讶异道:“姐姐以前都不爱看书写字，为此爷说了好几回了，你也没太上心。今儿怎么这么用功了？”我勉强一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嘛。”碧荷点点头道：“是啊，就快进宫了，多学点也是好的。”

　　我见她提到进宫就有些神不守舍，不禁道：“碧荷，若不用进宫，你会做些什么？”碧荷怔了怔道：“爹娘皆已过世，只有个弟弟如今在爷手底下学着办事，我也不知自己该干些什么……”，“没想过找个好人家把自己嫁了？”我诧异道，还以为古代女子都是想着早日嫁人生子呢。碧荷垂下眼帘淡淡道：“没想过，也不敢想。”

　　我不由好奇道：“为什么？”碧荷叹了口气道：“我家中本来虽不富裕，可也算过得去，只是爹离世后不久，家就败了。之后娘也病倒了，弟弟又小，亲戚朋友见了我去借钱全都退避三舍,一家人眼看着就都活不下去了。那时候我才知道什么叫‘人情冷暖’，为了活下去，只好自己站在路边插草卖身，想着能给人去做丫环也好。可别人见我又黑又瘦，又要预支工钱，都不肯要我，幸好遇见九爷……”

　　碧荷还在往下说着，我在心中却低低叹息，她遇见九阿哥究竟是幸或是不幸呢？我只知道恐怕从那时起碧荷心里就满是报恩的想法，对自己却不是那么在意了。我握住碧荷的手，想说些什么却无从开口，碧荷反握住我的手一笑道：“姐姐曾说若能出宫，必会走遍大江南北四处游玩，还说会带我一起去，到时我就帮姐姐提行李吧。”这句话好熟，似乎病中曾听她说过。我紧了紧她的手道：“若能出宫，必不食言。”碧荷的目光中流露出神往，似已在向往那份自由。我的心里却有些难受，若我能逃走或是回了现代，她岂不是会很失望？

　　在碧荷的指导下,我很快脱离了半文盲状态,连付嬷嬷都挑不出我的错来。这日午后，因付嬷嬷身子有些不适，我和碧荷得以在自己的小院中休息半日。碧荷坐在窗下抚筝，我则搬了把椅子在树下看书。自从认得字多了，我就时常沉浸在书中，唯在此时，才自觉能忘却些许烦恼。正看得入神时，却听有人笑道：“今儿不在树上看风景，改在树下看书了？”

　　我一抬头，就见十四阿哥今日穿了身宝蓝色的长袍，越发衬得眉清目秀，丰神俊朗。我站起身朝他身后看了看，他斜睨我一眼道：“九哥要过会才进来，”我松了口气，就听十四阿哥又道：“他去问问你近日学的怎样，你不怕吗？”他的口气有些调侃，我扬了扬眉道：“我才不怕呢！他尽管去问！”

　　这时碧荷已从屋里走出来，向十四阿哥行了一礼，十四阿哥笑对她道：“刚才是你在抚筝吗？清新而悠远,闻之令人忘俗。”碧荷红着脸喜道：“多谢十四爷夸奖。”十四阿哥点点头，斜眼看了看我手中的书道：“怪不得不怕呢，成读书人了嘛。什么书？给我看看。”

　　我把书递给他，是本《史记》。他略翻了翻，突然从中抽出两张纸，看了之后边笑边念道：“我身凭尔缚，我心随风舞。来去天地间，只为自在故。”“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念完还拿着向我扬了扬道：“是你写的？”他念时我就想起来前几天无聊，写了这东西夹在书中忘记拿出来了。“有什么好笑的？快还给我！”

　　我伸手想抢，却被他轻易躲过，还笑得越发开心，“前一首也罢了，后一首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白了他一眼，后一首又不是我写的，这是匈牙利诗人裴多菲为了争取自由写的，在现代可出名着呢。十四阿哥笑够了才道：“九哥还说你不喜认字读书，这连诗都写出来了，快成诗人了。”

　　我知他又在调侃我，撇撇嘴道：“看也看过了,笑也笑过了,该还我了罢？”十四阿哥看我一眼，刚想把纸递给我，却被一人伸手接过，我呆了呆,是九阿哥。这位爷略看了看后脸色铁青,一把揉成团道:“胡言乱语。”我站在一边不吭声，十四阿哥冲我做了个鬼脸，我皱了皱眉，心想呆会九阿哥大约又要训斥我一顿了。

　　出乎意料的是九阿哥和十四阿哥在那嘀嘀咕咕一番后就走了，走时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我心里舒了口气，心想井水不犯河水，你不来烦我最好。可惜事与愿违，自那天后，九阿哥就常常来，或早或晚，有时看我和碧荷练习，有时又和付嬷嬷耳语一番，不管我在做什么，总觉得有道阴沉的目光在盯着我，弄得我好不自在。

　　很快天气转冷，当下起第一场大雪时，已近除夕。回想在现代时虽然春节的气氛已不浓郁，可家里还是会备很多年货，到了除夕晚上就和父母吃吃东西，看看春晚……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想得却已不能。为着过完年我和碧荷就该进宫了,该教的都教了，付嬷嬷早已告假回家过年，院里也更显冷清。

　　这日便是除夕，九阿哥特准碧荷一早回家，待和弟弟吃过团圆饭后再回来。碧荷原本很高兴，只是一看到我一个人坐在床边，神色就黯淡下来，还是我催她道：“快回去吧，你弟弟正等你呢，进了宫就不能见面了。”碧荷皱眉道：“要不姐姐和我一起回去吧。”我摇头道：“你们姐弟团聚，我去做什么？你快去吧，我一个人倒乐得自在，耳根也清静不少。”

　　碧荷不由一笑道：“我哪里有那么多话？还不是姐姐逗的。”我笑嘻嘻的站起身来轻推她出门道：“还在这里和我啰嗦，再不去都要晚上了。”“那我去去就回。”“去吧去吧，别忘了带好吃的回来，不然不让你进门！”我笑对她道。

　　碧荷几步一回头的走了，我强撑着笑脸待她走远才落寞的走进屋里，心里只觉空荡荡的。“每逢佳节倍思亲”，我现在才算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不知道在现代是否也已在过春节？父母怎么样了？可可呢？他们是否也在想我呢？思及此处，只觉得心里酸酸的。

　　独自一人吃毕午饭，我看了几回书，抚了两曲筝后心里愈发觉得苦闷，抬眼看窗外白茫茫一片，想到以前总觉得南方下雪少，又或是下雪也积不起来，现在既然有这么大的雪，不如堆几个大号的雪人，也好打发时间。

　　想到就做，我拿起斗篷往身上一披就出了屋子。“好冷，”我跺了跺脚，往手上哈了几口热气，开始堆雪人。原本还以为雪人很好堆，可真正自己堆了才知道，这是个费力气的活，好不容易等我都堆好，天色已昏暗下来。我看着自己的成果：最大个的是爸爸，中等的是妈妈，小号的当然是我了，还有个最小号的狗狗是可可。你看，我们一家不是团聚了吗？我站在一边抚掌而笑，可笑着笑着却觉有泪水划过脸颊……

　　“融雪，下雪了都不知道，不冷么？”我一怔，可不是吗？不知何时天上又飘起了小雪，一回头，却见十四阿哥正站在身后拿伞帮我遮着，眼中有着一丝怜惜，“你哭了？”说着伸出手来似要拭去我脸上的泪水,“谁说的？”我忙侧过脸自己抹去眼泪勉强笑道：“这是笑的。”十四阿哥撇了撇嘴，收回手低低道：“嘴还真硬！快进屋吧，小心冻着。”我点点头，和他一起进了屋子。

　　刚一掀帘子，已觉一股暖意袭来，我不由接连打了两个喷嚏。十四阿哥蹙了蹙眉道：“果然着凉了吧。下雪还傻站在外面，我要不来你还不冻成木头？”我冲他做个鬼脸道：“哪有那么娇贵？呆会喝点姜汤就好了。”说着我突然想起今日是除夕，这些阿哥们不都该进宫陪康熙过年的吗？我疑惑的看向十四阿哥道：“你不好好呆在宫里，怎么来这儿了？”

　　十四阿哥嘴角略弯道：“九哥说碧荷今日回家过年，这里就你一个人。我怕你闷得慌，就偷偷过来瞧瞧，过会还得回去呢。”我感念他的好心，向他一笑道：“我哪里闷了？这不是好好的？”十四阿哥也不说话，只做出一副又哭又笑的表情，我被他逗得一乐，“你干嘛做出这副怪样？”十四阿哥笑道：“你刚在雪地里就这个样，还说我做这个怪样子？”

　　我低头不语，十四阿哥也不再笑我，沉默一会就听他道：“碧荷不是一早就走了吗？怎么这东西也不收好？”我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就见古筝旁边放着我的义甲，一本筝谱还打开着。我抿抿唇道：“只准碧荷抚筝吗？”十四阿哥听了一脸惊喜道：“原来你也会？快抚一曲来听听。”“刚才手都冻麻了，这会儿怎么弹？下次想听请趁早。”我冲十四阿哥做个鬼脸，他只一笑道：

　　“随你，还怕你逃了不成，可别到时弹成棉花了。”这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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