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斜倚着门框望着十四怒气冲冲往外走的背影，只觉心神俱疲、再无一丝力气。我说了这么重的话，以后他都不会再想见我，再同我说一句话了吧？这样也好，胤祯，忘了我吧。自从我们相识以来，你都对我照顾有加，时时想出些法子逗我开心，可我却常常伤你的心。从此之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想必你会过得更好一点，更开心一点，也不会再为我的事而生气烦恼。

　　我低垂着头慢慢步出屋外，杨义庭讪笑着迎面过来道：“如何？融雪，皇上是不是有了新主意？是让十四爷带你出去？”我缓缓摇了摇头，他疑惑看我两眼，换上另一副嘴脸道：“我还想着你的事有了什么转机，让十四爷巴巴地跑这儿来，看来……你是别想出去了啊。”我默然不语，杨义庭斜睨我一眼又道：“做了这半日活，啧啧，你这又憔悴了很多阿。我昨日同你说的话，你想清楚没有？你这样的身子骨，在那儿是撑不了多久的。”

　　我皱了皱眉看他道：“杨公公，我想的很清楚，昨日也说得很清楚了。”杨义庭轻哼一声道：“好啊，我指给你一条明路你偏不走，到时可别怪我无情。”我对他鄙夷已极，再不想同他多说一句，只转身自回了做活的地方。回去之后，恭桶大多都已刷洗完毕，只等着晾干抹净。

　　我把余下的几个洗了，刚抬起头，杨义庭就进来查看活计，一路走走停停、指手画脚。行到我面前时，他停下略看了看，一撇嘴道：“融雪，这是刷恭桶，可不是洗那上好的瓷器茶杯，你力气小了可不行。瞧瞧！瞧瞧！这才刷了几个，边上都没干净！”我看了一下，皱着眉头又刷了一遍，杨义庭瞥了一眼道：“总算还马马虎虎。不过，融雪，你今日做的活计最少，虽说初来乍到，我也怕别人不服阿。”

　　边上的人此时已是聚在一起，听他如此说自然是齐声应和。杨义庭得意洋洋地斜我一眼道：“既然大伙都不答应，我看不如这样，余下的抹净这些恭桶的活就交给你了，也算你完了一天的事。”他这话刚一出口，那些人看我的脸上都显出几分幸灾乐祸的神情，转脸对着杨义庭时却是连声称他公平。我默默扫了这群人一眼，独自去边上取过干布擦了起来。不久，杨义庭吩咐其余人都散了，他自己则边往外走边怪声道：“融雪，动作快一点，太阳下山前可是有人来收的，到时交不了差，我可拿你试问。”

　　我毫不停歇地擦着，直到日头偏西时才堪堪擦完，不一会儿，就有小太监过来取过恭桶放在车上准备运回去。我本想回去在炕上躺躺，可腰背处此时已酸疼得直不起来，只好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他们把桶一个个叠上去。此时有阵阵凉风吹过，不知从哪里飘来几片金黄的树叶散落在眼前，地上亦有隐隐的寒意透过我淡薄的衣衫钻进来。我微眯着双眼迎着风，是啊，秋天已快到了，这个本该是我最喜欢的季节，这个本该是收获灿烂果实的季节，如今却是我生命中严冬的开始……

　　总算凭借着融雪之前的好体质，我熬过了最初最难熬的日子。虽然腰腹处时时酸痛，虽然时常头晕乏力，可我终究是渐渐适应了辛者库的生活。九月末，康熙说太子乖戾之心显露，狂易之疾未除，且秉性凶残，与恶劣小人结党，最终再次废除了他。储位之争，又成了宫中各色人等私下议论的焦点。

　　每到休息之时，这些人就会围坐在一起窃窃讨论，有时会提到八阿哥，有时又会提到十四阿哥。我心中暗暗思拊，眼下这两人一个最有人气、一个最受宠爱，在外人的眼里看来，的确是最有可能得到储位的不二人选，只是最后……我知道的只有将来的结果，至于过程如何，他是怎样击败他们的？我无从知晓。我只知道每一张龙椅背后都埋藏着太多的希望与绝望；太多的血腥与争斗；太多的挣扎与血泪，也许身在皇家，从来就是这样争争不息，永无休止。那个最后的胜者，当他独自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时，他真的会快乐么？

　　这日我正独自坐在一边沉思，有人问向另一边的彤云道：“哎，彤云，你猜猜，皇上最后会立谁为太子阿？”彤云，也就是第一晚推我起来的那个女子，撇了撇嘴角道：“这有什么好猜的，立谁为太子还不是一样？咱们还不是得在这儿刷恭桶？我看你们啊，也别在这儿白费唾沫了，有这功夫还不如多刷几个桶呢。”那人听了她的话，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唉，这里的日子一眼看得到头，咱们也不过是苦中作乐，找点乐子罢了。”

　　彤云无话，各自沉默一会，她们又去取过恭桶重新刷洗起来。我在边上多看了彤云几眼，她比我大个五、六岁，因常年在辛者库劳作显得有些憔悴瘦弱，容貌平常，粗看平平无奇，相处久了我才知道，她是这里的头，说话行事也显然与这里的人不同，似乎看透世情，又或者说是另存着一份清高。

　　我暗暗苦笑了一下，刚来这里时她对我说话总是冷嘲热讽，我还以为她是有意针对，及至后来才发现她对别人说话也是如此，那些人倒也服她。不过彤云虽说嘴头厉害，却也是这里惟一肯拿正眼看我的，其余的人几乎都拿我当狐媚妖孽，不是白眼相向，就是避之不及。

　　晚间刚刚睡下，就听有人轻敲院门，彤云翻了个身不耐道：“是谁？”没有人应声，唯有敲门声依旧。彤云看了我一眼，我这一向都都睡在通铺的最外侧，晚间有些个什么事，她们也总是差遣我起来。穿上外衣，我拿着油灯去开门，刚一见来人却不由愣住，是碧荷，手上还提着个大大的包袱。

　　我忙把院门掩上，拉她到一边道：“这么晚你怎么来了？被那些上夜的人看见不是又多出些是非？快些回去吧。”碧荷摇摇头，清冷月光下，她的神色有些凄苦，“我总也想来见见姐姐，只是一直没寻到机会。今日娘娘歇得早，我让人替我看着，又托人打通了一些关节才得以来此。”碧荷说到此处，紧紧拉住我的手细细看我道：“姐姐，你瘦了那么多，气色也那么差，看着都叫人心疼。”

　　我勉强一笑道：“人瘦了筋骨好，再说我能吃会睡的，你不用担心。”碧荷看我的神色里又多出几分担忧，“姐姐，你这嘴硬的脾气何时能改呢？辛者库的苦，这宫里有谁不知？我只是不明白，姐姐，你这样聪明，却做出那样的傻事，究竟是为了谁？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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