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1)
明明是融雪受了伤,明明她的伤已渐趋好转,可为何痛的会是我?为何我的痛会愈行愈烈?
我记得那天雨水浸透衣服时的冰冷;记得大夫那喋喋不休的话语;记得碧荷柔声请我暂避;更记得回身时瞥见的那道有些焦黑的深痕,在她身上,也在我的心上。我一面告诉自己,是融雪的错,是她自个犯拗不听话,一面又费尽心思地从额娘那里为她弄到了碧玉膏。本以为能使彼此痛楚稍减,谁料想得到的却是她越加陌生而警惕的眼神,甚至其中……夹缠着几丝嫌恶。
老十好色又好事,背地里又不知同少年好事的十四说了什么,闹得这小子不停地缠着我也说要来看看,我不胜其扰,终带了他过来。那日我刚同付嬷嬷说了几句话,十四已像猴也似地窜了进去,等我踏进后院时,就见融雪一袭白衫坐在树上低头而笑,树下的十四正在大口的吃梨。她笑得那么开心,就连我走近也毫无察觉。我暗暗咬紧了牙关,
曾几何时,她只会为我摘梨,也只会对我这般微笑……
饭桌上,十四再一次提起了融雪,他说她筝艺不俗。老十一边喝酒一边斜眼看十四道:“那个野丫头会抚筝?下回我倒要去好好听听。”十四一撇嘴角,随即眼梢带出几丝得意来,“融雪说她不会对牛弹琴。”老十刚好咽了口酒下去,一听见此说便被憋得脸红脖子粗,哑着嗓子说不出话来。八哥睨了眼老十,又淡笑着对十四摇了摇头,回过身却对我道:“九弟,事情可都打理好了?算来过了正月也差不多是时候了。”我点点头,饮一口酒道:
“都预备好了,让她去乾清宫,让碧荷去永和宫。”
八哥微怔,诧异地看了我眼,我假作不知继续饮酒挟菜,十四却急道:“为何不让融雪来永和宫?她这样的性子去乾……”我打断他道:“她的性子我最清楚,论行事沉稳她自然不如碧荷,不过要论到机巧灵敏自然以她为先。乾清宫不缺做事的,只缺会做事的,若雅再有个一、两年就该走了,到时……我也算没白花工夫。”十四低头没再言语,八哥轻咳一声道:“十四弟,让这两个丫头进宫可不是闹着玩的,各人去处行事都自有道理。”十四低低道:“我知道,可她来我也可多照应一些。”
我痛饮下一杯酒,多照应一些?谁要你照应我的融雪?我变了主意就是不想她成天与你厮混,一想到你们能日日相见我就心下难安。从前我是不会放在心上,现在却不得不防,融雪的心思我抓不住,人……我一定要抓住!
自融雪伤后就再未主动和我说过话,那天她却带着碧荷来找我,第一次对我用了个“求”字,只为到街上看花灯。窗外和煦的日光映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显出一层浅金色的光晕,我微微发怔,想起也是那么一天,她跑到我的身边,
“公子,我想去街上买糖葫芦。”
我未停笔,“让何玉柱带你去。”她扯了扯我的衣袖,“不要,我要公子带我去。”我侧头看她,她脸上细腻的红晕更添了她几分娇美,就如白玉雕成的娃娃一般。霎那的失神后我用笔在她鼻上点了一点道:“不止想吃糖葫芦了吧?是不是还想要些桂花糕、千层酥、茯苓饼?”她脸上更红,随意用手抹了两下后冲我做了个鬼脸,“公子你这是明知故问!”我大笑,命人拿来巾帕为她擦了擦道:
“红鼻子的小馋猫,上了街也不怕丢了。”
光线变换,一眨眼在我眼前的她已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的眉眼是那么熟悉,可从何时起,她离我却是越来越远,即使是眼前伸手可够的距离,我也觉够不着,够不到……
上元节,夜。想着街上的花灯终不如宫中所制精巧,我亲自为融雪挂满了一树的宫灯。派出去的探子不时回报着消息,原本喜悦的心也一点一点地冷下去,她竟然真的想逃?“我身凭尔缚,我心随风舞”,她的心不想留在这儿,这次连身子也不想留在这儿了吗?
深夜,她终于归来,带着一脸的疲惫与无奈。我每走近她一步,她便会后退一大步,她就这么怕我么?还是为了别人要远我?满腔的怒意无处可泻,我吻上了她的唇,她的唇瓣柔软,带着淡淡的处子之香,引人流连。融雪的不断挣扎只会让我想要更多,我一心索取,她终于微启双唇。我有些得意,她终究还是我的,之前种种不过是气我而已。
刚探入的舌尖猛然间传来剧痛,我不可置信地推开了她,她竟敢咬我?嘴中满是血腥之气,眼前的她还在用力擦着嘴唇,我心中更恨,朝地上吐了口血沫。头一回有人敢伤我,伤我之人竟还是我从小养大的丫头。
我想直接要了她来个一了百了,转念却又不甘心对一个女人用强,更何况是对她用强。最终我只是对着她渐渐苍白的脸软硬兼施,往外走时我回头看了一眼,她单弱的身子犹如风中秋叶,簌簌发抖。她怕了么?可我并不想让她害怕,至少不是怕我……
连着好几日我都没有外出,这天实在推不过,与八哥和老十在满园春一聚。听老十说了几件近日的大事之后,八哥突然侧头道:“九弟,怎么不说话?”我含糊应了几句,老十与八哥对视了一眼,过来看我笑道:“九哥,几天没见你这口齿越发便给,我等兄弟可都听不懂了。”我“哼”了一声,“前两日喝茶给烫着了,还养着呢。”八哥倒没什么,老十却对着我连看几眼,突然咧嘴笑道:“莫不是让那朵玫瑰花给刺着了吧?”我一撇嘴角看向别处,
这人,该他聪明时不聪明,不该他聪明时却又猴精。
自打那两个丫头入宫后,永和宫里倒是消息不断,可乾清宫里却是无声无息,根本见不着融雪的影儿。老十说所托非人,我有些沉不住气,还是八哥道,“乾清宫里耳目众多,她这一去若太过惹眼行事也未必方便,倒是慢慢来着的好。”慢慢来着……我只怕她到出宫时也是慢慢来着。
融雪进宫后的三个月又十八天,我终于见着了她。她仿佛长高了些,人也清瘦了些,老十说她长得越发好了,我却故意奚落了她一句,“不过如此”。她长得再好也不过是个女人,也不过是我送进宫的棋子,别过头时看见十三略带兴味的目光,看着十四偷偷冲她眨眼,我心底暗暗冷笑,纵然不过如此,她最终也会是我的女人,谁都别想动她!
熬不到暑热,皇阿玛便又急着带人出去行猎。我不得宠,这次又没轮上号,只能与八哥、老十他们留在京里理事。往年我也不在乎,他们走得越远越好,我反倒乐得自在,可今年融雪也跟了过去,我总觉心中不安,只能日日在家算他们的归程。
九月,皇阿玛他们还未到京,这一路的大情小事就已传遍了京城。太子被废,八哥和老十的眼底都有些异样的神采,平日那些来往不频的大小官员也开始轮流踏足贝勒府。他们的心思都好算计,唯独融雪的心思我却越发摸不着边,她从一个无名小卒突然就成了皇阿玛身边的红人,正应了八哥从前的话,太过惹眼行事又未必方便。她是不是有意如此?
还有十四,回来后一直闷闷不乐,连为八哥总管内务府所置办的酒筵上他都是一幅不冷不热的神情。我问了他几句,他只是摇头不说,我的心情莫名好了起来,出城放了一回鹰。回府时董鄂带笑问我道:“今儿爷怎么这么高兴?”我笑着扬眉,“就是高兴。”
太子被废后,大伙儿私议不断。虽说众说纷纭,可终究应是有能者居之,八哥万事俱备,只欠一个准信儿,于是我们堵了融雪的路。她看我的脸上仍是露出几分惧意,回话时却是斩钉截铁,一概不知。也许她是真不知道,也许是连皇阿玛自己都没想好,我放了她过门,她如蒙大赦,走时连看都未看我一眼。
我握紧双拳,若八哥得成大事,我第一个就得把她要回来,放鹰牧马,让她的眼里只有我,只有我……
可惜,事情并未如先前所料,有能者也未必如愿。老大跳出来说了八哥几句好话,皇阿玛就已变了脸色,待到他说到张明德一事时,我已心知不好。八哥被索拿,十四险些被砍了,而我的脸上则多了几道掌痕。这些都算不了什么,惟一紧要的是皇阿玛的心里究竟在想着谁?若是八哥不能,谁能?
没过多久,老三直指老大厌胜太子,老大当即被革爵圈禁,而八哥也恢复了爵位。说起此番遭遇,八哥有些唏嘘,壮志却未减分毫。我和他细算下来,老三弄文;老四闲人;老五、老七不在话下,其余的兄弟年纪还小,纵使之前皇阿玛对十三有些另眼相看,可此次回京,态度已然不同。算来算去,我和八哥仍是未算通,皇阿玛这是在打什么主意?
之后种种,果如融雪那日所言,我们败了,虽未至一败涂地却是元气大伤。皇阿玛开始忌惮八哥,连说结党之弊;太子重又得意洋洋地坐上他的宝座,用眼斜睨着我们这班兄弟。纵使不服,可我明白这会也只能忍气吞声,静待下一个时机。
皇阿玛不仅重又定了太子之位,连乾清宫掌头宫女一职也留给了深得他心的人。听说若雅原本荐的是采薇,可最终定的却是融雪,我无奈一笑。我们兄弟几个都得不了皇阿玛的心,她却得的如此轻松,她那日所言,果真就是皇阿玛的想法么?我不信,亦或是不想信!
融雪再一次伴驾出巡,回来时八哥提了件事,连说她的胆识。我默然倾听,攥着的茶杯几乎在手中捏碎。同床共枕,她为了救十四竟愿意和他同床共枕?八哥还在往下说,我一句没听清,只知道最后八哥拍了拍我的肩,“十四也在恼着呢,说是融雪心里有人,他一定要找出来。”有人?我心里焦躁,还有些许黯然。若在从前我一定能说她的心里有我,可如今,她的心里会是谁?
那个冬日,十四找出了答案。融雪围着十三的斗篷,他的手放在她的肩上,乍见时我和十四都是一愣,只有老十上前损了十三几句。十三护着融雪走了,十四一路大步踢着雪,我和八哥慢慢跟在他的身后,老十拖长着声道:“我们的人倒和别人搅在一起,这回可有的闹腾了。”八哥回头瞪他时,我已冷然出声,“我的人我自会料理。”
可还没等我出手,融雪却已病了。我急着想去问清楚,八哥却止我道:“那里耳目众多,你平日和她又没什么交情,这回过去不是白让人嚼舌根?再者听说她不见人,连老四、十三、十四送去的东西都是一股脑儿的给退回去了。”我看住八哥,“老四?她生病关老四什么事?”八哥随口答道:“许是为了十三的缘故。”
冬去春来,融雪的病终于好了。她身形更见瘦弱,待人一时冷淡,一时却又追着十三到处跑。老十不阴不阳地冲我哼着小曲,“这一对痴儿女,真真有趣的紧。”我嗤之以鼻,痴儿女……她还真忘了她究竟底是哪处的人了吧?
我瞅了个空去给融雪提了个醒,好让她时时记着自己的身份。她从前是我府里的人,以后也只会是我府里的人。要想同十三纠缠不清,不仅我不会饶了她,即便是老四、十三,日后若给他们知晓她的出身,对她对我都不会有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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