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吴十三娘，是吴尚东的女儿吗？”

　　见扶摇这么指名道姓的说吴尚东，小二眼神闪过一丝惊惧，不安地咽了口唾沫，扶摇递给他个约有三四钱的银角子，小二畏缩地看了一眼，怯怯地接过去，背转身塞进衣服里，这才回头回答扶摇：“不是，是吴家一个旁支。要是吴老爷的千金恐怕更麻烦，人家不稀罕钱，还不知到怎么赔呢。”

　　是啊，用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可说这话的，必是豪富人家，像朱家这样，一下子便穷困潦倒、生活无着，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见扶摇脸上涌出哀怜和同情之色，沉默了一下，小二赶紧讪笑着想告辞。

　　“出门就把在这里听到看到说过的，都忘记了。”扶摇叮咛，小二点头哈腰，连连保证，然后便赶紧离开了。

　　这个客栈偏僻，他们住的院落也不引人注意，接下来的几天，扶摇的手下每天乔扮成不同的生意人模样，在金箭集到处走动。

　　晚饭后，梁效则把消息整理好，给扶摇汇报。

　　“姬大人，飞鸿客栈掌柜朱祥富，是战后第一批来金箭集做生意的，当街占了个好位置开客栈，楮家看上了，强逼他贱卖了。本来这事儿都过去有十年，大家都快忘记了，朱公子去年夏初过了府试，第一名哪，这成绩，通过院试该没问题了吧？全金箭集的人都在传，朱家要出个秀才了。金箭集经商人多，念书者了了，二十年来还没出过秀才，楮家怕朱家将来得势报仇，就先下手为强，祸害了老朱父子，她妻子已经气死了，父子俩在楮老三家的一个庄子里养猪，被看得很紧，我们不出手，绝不可能逃出来。

　　“这里还有人养猪？”扶摇的疑惑，守在牧场边上，有的是牛羊肉，谁还吃被称作“脏肉”的猪肉呢？

　　“吴老爷的九姨娘是外地的，喜欢把小猪崽烤了吃，听说她这个手艺十分了得，吴家上下现在都喜欢这一口，楮三爷便在庄园里养了几头大母猪。”

　　扶摇觉得有点迷惑，又问：“这个姓楮的，和吴尚东有什么关系吗？”

　　“楮家兄弟是吴老爷的小舅子。楮大姑娘是吴老爷的三姨娘，因为生下吴家长子，所以备受宠爱，是吴家内当家的。”

　　姨娘当家？还真少见。“吴夫人呢？”

　　“说是身体不好，每天除了吃斋念佛，什么也不管。”

　　“她没孩子吗？”不然，为了儿子，怎么也不会让大权旁落，自己的儿子在别人的眼色里讨生活。

　　“生了三个儿子呢，都没养住，三子随他母亲在庄子里都长到六岁了，谁知还是掉到泊池里死了，吴夫人疯了一年，之后便开始信佛。”

　　“失足落水的吗？吴夫人怎么住在庄子里？”

　　“她的大儿，一出生就得了‘四六风’死了，二儿子一岁，出疹子，发不出来，也没活。她哀戚过度，自己提出到庄子上养病的。大家都怀疑，她发现怀了身子，唯恐出意外，才找借口去了庄子上。”

　　“她是正房夫人，不在家主持中匮吗？”

　　“吴夫人的哥哥死了之后，吴老爷的三姨娘便母凭子贵，成了吴家内宅的当家的，对外说的是，吴夫人身体不好，要静养，不得以才由姨娘当家。”

　　“这个三姨娘是不是特别有手段呀？”

　　“有后台。”

　　“哦。”

　　“吴老爷接她进门没多久，就把二姨娘送到了田庄上，听说没多久人便死了，吴夫人三个儿子没养住一个，楮姨娘却生了二男二女，吴家的大少爷和二少爷，还有二小姐三小姐。”

　　“母凭子贵，吴尚东没想着给楮姨娘请个名分？”

　　“吴老爷的官儿，是吴夫人的哥哥杨大官帮忙弄来的，楮姨娘还不敢动吴夫人。”

　　“这杨什么都死了吗？”

　　“他的朋友还在。当年，杨大官读书时的同窗好友进了京城，在一家大宅门里做幕僚，不久便委托他悄悄物色个女子，为那大户生孩子。听说大户的正房特别严厉，仗着娘家势大，连个通房都不允许。杨大官见吴尚东的妹子姿容出世，便为其保媒，这吴姑娘还真争气，进京不到两年，便传来喜讯，竟然一举得男，那大户也是个有手段的，这一杆子人全都升官发财了。”

　　“哦？杨家有恩于吴尚东，他竟然还敢宠妾灭妻！”

　　“这个楮家对吴家来说，也是大功臣一个。楮老财当年有钱无势，为了寻找靠山，把万般宠爱貌美如花的长女给了吴尚东做妾，随后把家搬到金箭集，靠着吴尚东这棵大树，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有了钱，便帮着吴尚东上下打点，让他的官儿做得稳稳当当，可以说吧，杨家让吴尚东出仕当官，楮家才真正让他成了雄霸一方的土皇帝。”

　　“这么说来，吴尚东乃是个靠女人上位的窝囊废？”

　　“不知道，这人深藏不露，在金箭集，所有的坏事都是楮家做的，跟他没有一丁点的关系，但没有他，楮家能一手遮天吗？楮家做的那些坏事，他难道不知道？”

　　“杨大官帮忙才让吴尚东妹子嫁了个贵人，难道就因为感念这个，吴夫人牢牢守住了正房的位置？既然吴尚东这么重情，又怎么眼看着楮家残害自己的骨肉，不闻不问呢？”

　　“吴夫人的孩子怎么死的，谁能说清呢？奶娘都畏罪自缢了，连追查都没有可问的人，吴夫人当时又疯了，现在病好，却一头钻进佛堂，谁也不理。”

　　“这吴夫人是不是容貌平平呀？”

　　“是呀，不然，杨大官直接让自己妹子攀了好亲，还有吴家什么事儿啊。”

　　自己的妹子不仅外表不行，内心也是个没计较的，难怪拐弯抹角用别人的妹子攀龙附凤，没想到自己命不长久，连累妹妹也一生孤苦，守着花团锦秀过清贫日子，这还罢了，连外甥都没保住，杨大官要是知道了这些，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呀，扶摇恶作剧地想。

　　“现在杨大官死了，吴夫人为何还能屹立不倒呢？”

　　“杨大官那个进京当幕僚的朋友，和吴尚东一起当的官，人家有文采，升得快，感念朋友有福享不上，偶尔还捎礼物给吴夫人呢。吴尚东唯恐那人想起来吴夫人这个杨家姑娘，所以不敢明着宠妾灭妻。”

　　“吴家姑娘跟的是哪个？”

　　“我不很清楚，做外室的，哪里敢张扬？听说，生的儿子没有进门，正主儿却死了，到现在都没名没份的，并不能给吴家撑腰。”

　　“哦！”

　　“昨天楮家赌场当街打人的那两个，灌了哑药替换出朱家父子，找个妥当的地方，把他俩养起来，等我忙过这段时间，再跟楮家兄弟算账。”

　　“是！”梁效退了出去。

　　看看准备的差不多了，扶摇和随从穿上官府，来到卫所衙门。

　　京城的消息，有人早就快马加鞭送到了这里，吴尚东虽然要交出他捏熟了的权柄，但自恃是监军，太上皇级别的，倒不把新来的小年轻当回事。

　　吴尚东派他的师爷刘青碧出来迎接，扶摇知道是故意的，但他年纪比自己的父亲都大，不亲自出迎，借口一句身体不适，自己这边也占不上理，便相视一笑，摆出一副大大咧咧并没有觉得被慢待的表情，让这个出来试探的矮个子文人心里充满鄙夷：真是只知道武枪弄棒的粗鄙武夫，官儿是这么好做的？连点眉高眼低都看不出来。

　　金箭集卫所衙门建的挺气派，围墙全是赭色大石砌就，衙门的房子，则是肃穆的青瓦盖顶，漆成朱红色的大门，这时候的衙门大门都是这个眼色，但围墙也偏红色，让扶摇总是想起她以前旅游时看到的庙宇。

　　不管吴尚东多么想慢待这一行人，但用大门敞开表示欢迎的礼节，还是不敢不做到，贺元帅给扶摇的师爷梁效更是要几个兵士，把没有开到位的大门，彻底推开来。

　　扶摇把关防公文递给吴尚东验看，然后，布置着手接替他的事务，吴尚东见她不过二十出头，寒暄的时候都是微微咧了咧嘴让脸上的表情恰到好处的露出几分微笑，即显得有理，又不见一丝张狂和卑微，禁不住暗暗咬了咬牙：装吧，现在再会充大头，没有真能耐，有让你哭的时候。

　　吴尚东不管心里怎么想，行事还是挺光棍的，毫不犹豫就叮嘱师爷，交接所有事务，没有打一丝的磕绊，似乎十分心甘情愿，并且，嘴里还说着：“哎呀，总算卸下一副重担，真怕这把老骨头干不动了，辜负了皇上的重托，这下可以睡个安宁觉了。”

　　“呵呵，吴大人可不能这么说啊，你还是监军呢，要替朝廷监督着，我们毕竟年轻，走过的路加起来，还不及吴大人过的桥长呢。”

　　“呵呵呵，哪里哪里，姬大人年轻有为，有目共睹，不然皇上怎能委你重任呢。”

　　这边，两个嘻嘻哈哈寒暄着，那边两位师爷却各领着一众从属在暗暗较劲，交接的文书、账簿、库房，每一项都要细细查看。

　　原以为来接手的是个没混过官场的小字辈，没想到师爷竟然这么难缠，刘青碧在心里把梁效的祖宗三代问候了个遍。

　　最难查是库的房，比如，账簿上有个白玉瓷瓶，是从一个违法商人手里收缴的，但梁效看到的，却是一堆破瓷片，刘青碧还非要在账簿上标明是白玉瓷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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