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效和刘青碧,就一堆白瓷片在库房对峙,针尖对麦芒是互不相让。
刘青碧暗暗冷笑,大雍朝新官上任,从部里发出公文,到交接完成,是有时间限定的,再说,拖延时间越长,吴尚东准备就越充分,扶摇接手麻烦就越多。
梁效也是京城里有名的师爷,他何尝不知道这些?见刘青碧有意为之,便冷着脸说道:“杨三愣,用簸箕把瓷片端到吴老爷跟前,让他认一认,他若说是玉瓶,账目上就记玉瓶。”
“你敢!”刘青碧气得脸色铁青,还真应了他的名字。
杨三愣之所以能从北疆被挑上来,一身好力气,功夫也可以,最大的特点,就是听话,刀山火海都敢闯,不管后果是什么,不然,这愣字也不会叫开,最后干脆成名字了。
梁效的话一落音,他拿了个木板钉出的簸箕就过去了,完全不理会刘青碧,拦阻他的两个衙门里的兵丁,被他一把就搡到了边上。
“怎么?想打架?”刘青碧威胁道。
杨三愣嘴拙,他知道自己的缺点,根本就不接茬,只瞪着一双大牛眼,冷冷地撮了瓷片,跟着梁效往外走。
“唉,等等!”刘青碧自知理亏,闹到吴尚东跟前,非但不能按自己说的来,还会连带了主子的名声,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桀骜不驯的小吏,原来打定主意要坑扶摇一把的,现在倒把他难住了。
接下来几天的交接,每天的磕绊不断,梁效是很有心计的,扶摇前面打听的那些,也对吴尚东威胁很大,他明面上很镇定地陪着扶摇坐在衙门喝茶,对交接现场的一切根本就不在乎,内心里,对手下的节节败退十分恼火,这些仇恨,自然都记在扶摇头上。
最后大的麻烦出在库房这儿。武器库里,刀枪剑戟锈迹斑斑,缺胳膊少腿的,几乎全废掉了,梁效这下,可不敢记到账上了事,派人飞跑过来,报给扶摇:“大多坏了,没法清点,怎么办?”
扶摇看着吴尚东,他却风轻云淡地解释道:“我到这里十几年,因为没有战事,朝廷根本就不拨银子,我拿什么来修葺这些?账目你们也看了,每年只有不到一百两银子,够做什么呀?”
“吴大人,你从库房里挑好的能用的武器,凑够今年的一百两银子就行。”扶摇淡淡地说道。
“那一百两银子,只够给库兵发饷银,哪有空余买器材维修武器?你没有看见账目吗?”
“吴大人,我现在只看到十来个库兵,还麻烦你把他们都召集起来,这个也是要交接的。”
吴尚东一摆手,站在身后的小护兵拔腿就跑了出去,大概一个时辰,外面终于站起了一队人马,一个个弯腰驼背胡子拉碴,没有六十岁起码都在五十五以上了。
扶摇也一摆手:“桥直,叫王成才过来,按名册点清人数,这些库兵今后就给他带。”
“是!”
吴尚东鄙夷地撇了一下嘴。
最后,便是粮库,账簿上,每年的陈粮都会换成新的,今年秋粮才下来,还没来得及采购入库,账簿上都是去年的粮食。
但粮库里的粮食,存放五年都有了,虫吃鼠咬,发霉变质,拿在手里,都能闻到一股怪味儿。
扶摇和吴尚东,终于直接面对面不说话改瞪眼了。
扶摇知道现在还不是他俩撕破脸的时候,便跟着梁效来到粮库,她拿出几个白色的小袋子,大小能装二斤粮食:“装满!”梁效不解,但命杨三愣执行了。
“写上‘金箭集粮库粮食存放样本。还有年月日’。”梁效赶紧大笔一挥,顷刻便好。
“刘师爷,请你在这上面签字。现在,你说是去年的,我们说不是,咱两家各说各有理,永远也辩驳不清楚,咱们请户部的老爷来鉴定一下,他们说是哪年就是哪年的。”
“你爱拿哪里就哪里,要我签字,门也没有。”
“那我只好给北疆大营的郭元帅写信,让他派个得力的来做证了。”
“你们曾经是郭元帅手下,他的人不足为证。”刘青碧撇嘴。
“能不能为证,不是你说了算,我只管送到京城,皇上只要说算,那就算!”
刘青碧气得,心里嘀咕着:你个小毛毛虫,动不动户部、皇上的,你当你谁呀。他明明知道扶摇这是威胁,但就是不敢冒险,只好拖延到天黑人散,请示主子去了。
吴尚东没想到一个小年轻这么难缠。户部他也有人,并不怕捅过去,但却真的怕皇上知道,而偏偏,对手还真有捅破天的渠道。
他好恨!之前的一切布置,都白瞎了,以为扶摇接了见了这个烂摊子,接也不是,不接又不敢,没想到年轻人就是二啊,不怕他这个监军后面穿小鞋,一开始就敢和他对立起来。想起自己刚刚进入官场,那是步步小心十万分的谨慎,谁也不敢招惹,看了多少脸色、赔了多少笑脸,终于熬出了头,现在的年轻人,怎就不是一副嫩黄瓜相了?简直就是个铁蒺藜,别说下刀拍了,碰一下都蜇了手。
刘青碧的心里更是忐忑,这损招是他想出来的,以为赵扶摇不得以接下烂摊子,在后面的日子里肯定诚惶诚恳,指望老爷帮她兜底,到了那时候,必然看着主子的眼色过日子,想捏个圆就是圆,想捏个扁就是扁,至于老爷,高兴了也会助他抓上那么几个命背的,押回京城充作奸细,圆了她的面子。
谁想,一个嫩嫩小脸的年轻人,凭着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虎气,把他俩给难倒了。
“今天姬大人说了,现在正是新粮源源而来的时候,她要你把这些陈粮卖掉,自己出钱补差价,让库房的粮食和账目符合。”
“新粮源源而来?”吴尚东脑子里灵光一现,狞笑道,“好一个源源而来!去给陈卓回话,就说北大仓的两个库房,借给他用。他不是想囤积粮食吗?我让他囤。”
“陈卓?老爷,这人可惹不得呀,万一他到时候拿不到粮食,还不和老爷拼命呀。”
“他是必然要拿到粮食的,绝不会空手而归,我到时候补银子给他,反正这个时候出钱,和那时候出前还不一样?”
“现在粮价低一些。”
“做大事,不要太在乎那点钱,你就是这个不好,老是在手指头梢上摸,那才多点出息?”
刘青碧不敢说话,心里却紧张地揪紧了,这一出一进,几千两银子呢,你不在乎,我能不在乎吗?想着说不定到时候主子又会责骂自己没有极力劝诫,他的心就有点凉,看来,这个差事没法干下去,到了他该离开的时候。
扶摇和扶摇没想到,最后关于粮库的事情,吴尚东竟然非常好说话,短短十天,就把陈粮全部更换了,一个月的交接时间,还空出了七八天。
吴尚东由金箭集卫尉摇身变成监军,第一天便提出要求,扶摇今后所有的官事,行文必须有他的印章才行。
以前金箭集没有监军,就没有衙门,也没用印鉴,吴尚东话一说完,扶摇就冰冷地回了一句:“这不妥吧?皇上都不敢用私印发旨。”
吴尚东气得差点倒仰,随即一想扶摇的话,又吓得一身冰凉,这个二货,她若不说出来,而背后捅上去,还不要了他老命啊,年轻嘴快,逞强却不致命。
以前是没有金箭集监军的,自然也没这方面的官印。现在要一级一级报上去,等吏部刻了大印在从驿站送回来,还不半年以后了?想到没法制约扶摇,吴尚东又是揪心地难受。
“刘老爷,姬大人的手下,王成才现在是库兵领队,他上任第一天,就要办了那些库兵,说他们拿钱不做事,致使兵器库里都是废品,要他们加倍退出这几年的俸禄,不然就每人打五十军棍。”一个小吏跑得气喘吁吁的。
“啊?”刘青碧的手一下子就攥紧了,站起来想冲过去,又自觉根本拦不住,他凭什么管扶摇的人呀,脚步又生生地顿住,脸上的冷汗唰就下来了。
那些老兵,是吴家、楮家的一些旁支和下人中的老者,为了凑够五十人,几个姨娘家里甚至连儿子的岳家都送了人来,觉得能拿着朝廷俸禄白吃白喝,又能给扶摇添堵,一举两得,没想到扶摇狠,这个王成才更甚,一个个都五六十岁行将就木,哪里能挨得起打?他这不是要人命嘛,有几个身体孱弱的,别说五十棍,十棍都挨不过去。
这些人为了保命,肯定会答应退银子。当初每人只发了一两银,现在让退出四十两,拿什么退呀,这些人,肯定会过来找他的。
刘青碧的脑子乱哄哄的,怎么办?替他们退赔吗?自己这些年的辛苦所得,可就没了呀,不退根本过不去,他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转着圈儿。
停!他怎么这么笨呀,库兵的饷银,都让楮家老二吃了空额,凭什么要自己掏腰包?刘青碧最看不上的就是这个楮老二了,家里的银子堆山积崖,却一文钱的便宜都不愿放过,仅有的几个库兵,也不让休整库房,而是派到自己家的农庄种田了,现在,出事儿了吧?哼!想到这里,他一摆手:“快告诉老爷呀,那里面还有吴家人呢!”报信的士兵猛然清醒,急忙掉头就跑。
刘青碧用手搓了几下发胀的脑袋,拿出几枚铜钱,双手合住,念叨了一下,往桌子上一丢,掐指算了一下:“这是什么卦象?”
“卜卦都连连是空,怎么回事,干不成了?干不成了!”他拍拍脑袋,自己以前很聪明呀,这些天怎么忽然变笨了?心眼跟堵住了一样,什么也想不出来。
“这扶摇必是我的克星,不然,怎能出空卦呢?”年初,还算自己流年大吉的呀,刘青碧念叨了一会儿,忽然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猛地在自己脸上拍了一巴掌:“见好就收,我以前都是这么做的,为何这一次却没有及时收场呢?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这是好运到头之兆啊,我听说有人要来,就该及时抽脚,这次怎么大意了?”他痛苦地揉着太阳穴,满脑子都是自己怎样才能不动声色地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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