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意朦胧间,似乎有人睡到了身旁,轻轻的伸手,将她腰身环住。男子健硕的身躯贴上她的背脊,从他胸膛上传来的体温,灼烫犹如岩浆,透过薄薄的绢丝烙上她的肌肤。
“那么晚了,陛下不去睡么?”曦凰睡意惺忪的问道。
“我这便睡了。”他埋首在她铺散满枕的发间,柔声细语,好似怕有一点点的大声便会惊扰了她。
曦凰往里挪了挪,也不作应承,只顾自己睡觉。
又过良久,宫外的喧闹声也歇了,一片安寂中传来他几若呢喃的轻唤,“曦凰,睡着了么?”
曦凰本来打算不理他的,可就是鬼使神差的应了他一声。
完颜澈听到她语意未明的“恩”了声,就知道她还没睡着,不由得放心和她说起话,“我这一走不知何时才会回来,你在宫中若有任何事可以去找善雅,她都会帮你办妥。只是最好别去中宫,我将景慕留在了宫里,一来怕他回哈雅族后会作出什么事情,我又不在,无法照应你的安全。二来,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那晚是谁劫掠了你,你不用说也没关系,但我总有自己的办法处理。”
曦凰缓缓睁眸,终于转过身看他,朦胧灯火下的容颜俊美恬和,眼中好似有星辉闪烁,熠熠光彩。
“你不必为我作那么多事情。”曦凰半垂了眼睫,目光盯着他胸前那枚玉指。
“多么?”他一手支着头,半撑起身,轻声笑,“我总觉得不够,其实我还能为你作很多很多事。”
如斯深情,好生的缱绻,怕是任何一个女人听了都会动心吧。
“那你能为我不攻打东朝么?”曦凰把头靠在他胸前,语声清婉,最后一次问他。
他就知道她会这么说,也已经想好如何作答。
“光霁九州,这一直是我从小的志愿也是我毕生的追求,我不会轻易放弃。”他一手环在她的背后,五指梳过她如云的长发,他听到她的一声怅然轻叹,压抑来自心底深处,“曦凰,无论是生是死,你都要等我回来。”他圈紧她的双肩,将她箍入怀中。
即便在睡梦中,他也不愿将她放开,一拥到了天明。
曦凰在他怀中压根无法睡着,脑中百转千回,思索着许多事,更多的还是边境战况,到底突厥已经把东朝逼到了何种境地。
就这么思量着,居然也熬到了早上。完颜澈大概以为她还在睡,小心翼翼的抽回枕在她头下的手臂,翻身起床。内侍进殿伺候他更衣梳洗,正在梳发的时候,黄帷茜纱被人挑起,曦凰披着水色丝衣,赤脚朝他走来。
“我替你绾发吧。”她接过内侍手上的玉骨篦子,转到完颜澈身后,内侍束手退出大殿。
他换上了墨色战甲,端坐在椅子上,静静看着镜子里的她一缕一缕的将自己的长发捋整盘起,她的手法并不娴熟,甚至有些生疏,所以她弄得很慢。
完颜澈没有催她一声,就算整军的时辰快要到了,他也不急,这么一段温馨安宁的时刻如此难得,他不愿去打破,只想好好享受。
曦凰用了半盏茶的时间才将他的长发梳好,她拿着篦子低头站到一旁。他从镜前起身,束甲修身,显出他挺拔伟岸的身姿,他抱起盔帽别在腰间,走到她面前。
他高大的身影当头罩来,将周围烛光灯影俱都挡了去,曦凰只低头抿唇不语,她知道此刻不发一言,足以胜过千言万语。
“我看你一晚上也没睡好。”他挑起她的下巴,拇指按向她的眼角,一层淡淡浮青,“再睡一会去吧。”
她点点头,依旧没说话。
他有些失望的收回手,只道一句我走了,便转身离去。忽而手腕上一紧,她略显冰凉的五指扣了上来。
他回过头望她,她眼中一抹淡淡哀伤让人怜惜不忍,从骄傲到孱弱,她也不过是个女子。
“你身上不是有把匕首么,给我吧,就当,就当留个念想吧。”她说的有些扭捏,似乎是鼓足了勇气这才说出了这番话。
他莞尔,心中所有落寞阴霾统统一扫而空,如披了霞光般。
“匕首杀气重,不好。”他取下脖子上戴着的玉指,塞到她手中,突然合起掌连她的手一起纳了,“这本就是要给你的,早给晚给都一样。见它如见我,这段日子就让它陪伴你吧。”
曦凰握住手中玉指,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一切所为,今日终可得逞。
他的目光紧锁住他的笑容,心中情动,臂间发力将她搂到胸前,“等我回来。”四字落,唇轻覆,他狠狠吻住她,好似要吻噬掉她所有的灵魂,融进自己的血液,镂刻入骨般这才甘心。
“他终于走了。”昭阳转出偏殿,来到曦凰身后,小白踱着优雅的步子站在大殿中。
“终于,可以回家了。”
曦凰倚立门前,看着他的身影逐渐淹入晨雾中,右手抬起,五指上绕箍着一圈红线,一枚碧莹清透的玉指晃悠悠的荡在空中。
玉质其清,如人。
早晨开军祭旗是由夜箴一手主持,待送完颜澈与护卫亲军出城后,这才折回紫微宫。甫自踏上宫前阶梯,抬头就看见薇安拉长着一张脸站在门口。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夜箴慢步上殿,神色清冷。
薇安朝她揖手施礼,口气不善道:“贵妃娘娘来了,正在大殿等国师。”
夜箴目光不由自主的投向宫中,可惜天色尚未亮开,只点着几盏长明灯的大殿里幽光淡烁。
“过一会儿琪雅公主要来坐禅,为陛下祈福,你去把要用的东西准备下。”夜箴不着痕迹的将薇安遣开,跨步走入殿中。
曦凰穿着汉服宫装,鬓发精心挽起,坐在偏殿的蒲团上,正闭目打禅。听到袍服曳地的声音,她倏然睁开眼,看他正朝自己走来,目光盈盈满含了笑意。
“怎么一大早就来了?”夜箴拉过另一张蒲团与她并肩坐了。
曦凰伸出手,在她面前摊开手掌,“我拿到镇国密玺了。”
“我让昭阳送你回去。”夜箴抬起手,与她手掌相合,十指相扣。
曦凰倚在他的肩上,只问,“你这里还需多久才成?”
夜箴一臂环过,将她搂在身前,“祝梨那边还需有些周旋,短则一月余多则三月,在入冬前一切便可安妥。”
“也不算太长。”曦凰窝在他颈间,声音低越,“不过不能同你一起走了,真舍不得。”
“你与昭阳一路上小心。”他低头吻了下她的额角,浅浅一笑。
“那你早些回来。”曦凰伸手拉住他的袖子,扯他上面的银丝纹绘。
“好。”他应了那么一句,任她左扯右拉自己的衣衫。
“师傅。”她又低低的唤他。
“什么?”
曦凰抬起头看他,心中思乡情切如荷塘里被弄皱的池水,层层涟漪逐渐泛开,“东朝现在怎么样了?”
“汉王掌军控制边疆,骁骑营……”夜箴如实对她陈述。
曦凰却连连摇头,“不是的,我是说我的家人,我的兄姊还有母亲,他们还好吗?”此一别已近大半年,她从东朝郡主到北朝皇妃,其中经历了多少风雨,并不足以为外人道。而她心中始终牵挂不忘的便是远在千里之外,隔了万水之遥的家人。
夜箴伸出手指,抚平她额间深蹙而起的眉,“都很好,安国侯身旁有端蒙,太子妃身旁有焉逢,都会好好保护他们的,你不必担心。”
原来他早就在自己家人身旁作下布置,原来自己心中的担忧早一步被他窥明且作了妥当安排。这世上还有谁比得上他更知自己心意的呢。
“谢谢。”她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感慨一笑,眼中不争气的蒙上水雾。
“傻瓜,我们之间还需说什么谢不谢的。”他用指腹拭去她眼角沾着的湿润,浅浅一笑,颜如舜华。
“是的,我们之间何须还分……”曦凰仰起身,字句落尾全部淹没于彼此的唇舌间。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帝都一连下了好几场雨后,天气逐渐升温,大家这才感觉到夏天是真的来了。
早上,晨露初荷,空气最为清新,姚妃与太子妃相携游园,身后尾随跟从的宫女黑压压的一片,都是华含宫内伺候姚妃的,如今姚妃怀有皇嗣,自然不同一般。反而太子妃倒是只带着青儿与几个宫女,愈加显得清寡。
两人行走在花廊间,夏日春花缤纷,犹不及行走花间的丽人娇颜。
“累了吧,我们去前面小亭歇息会,用点汤水。”太子妃温言建议,她仍旧是一贯的简素,不张扬的水色宫装,发鬓上也只插着一支珍珠簪,虽然简单却也衬得她愈加优雅绝伦。
反而是姚妃,一身锦织银泥的典雅宫装,上绣团凤百花牡丹,十分的雍容华贵。
“好。”姚妃笑吟吟的应道,才三月多的身子,在宽大的衣袍下,几乎瞧不出孕妇的体症。
宫女左右搀扶姚妃步上小亭台阶,十分小心谨慎。
“哪有那么娇贵。”姚妃摇头笑言,脸上却难掩意气风发。
“妹妹这是头胎,小心着些是应该的。”太子妃温雅微笑,轻轻扬手让后面跟随的宫女递上用手炉文火温着的鲜梨水,“孕妇忌寒,妹妹可得记得。”
青儿上前亲手斟上茶水,递给姚妃,待一应布置周全后,这才束手退到太子妃身后。
“姐姐说的是。”姚妃颔首应道,大袖半掩容颜,小喝了一口,而后抿了抿唇,不由赞道:“好香甜的水呢。”
“这是用的蜜梨酿作,可以让你宫里的人作些备着。”太子妃淡淡笑道。
两人在花亭里说谈了有些时候,不多久,有个穿碧青缎衫束犀带的女子手捧金盘由一个宫女领上前来,站在亭外深深拜揖,而后高声道:“珍宫局阮谂请太子妃安,姚妃安,太子殿下特命为姚妃娘娘打造的臂钏一对,花钿三副,金钗十二枚,业已制作完毕,望请娘娘过目,可还有需要改作的地方。”
“阮宫正快请起。”姚妃亲自上前搀扶,显得尤为垂顾体贴。
阮谂是个年近四十的女子,掌珍宫局近二十年,见惯了后宫圣宠盛衰,今刻还是宠冠后宫的人,谁晓得下一步会不会沦为阶下囚,是尔她早就看淡了这些妃子们的刻意笼络,一直保持不偏不倚,这也使得她能稳坐宫正之位十多年而不退。
她只是裣衽一礼,脸上笑容得体,举高手中铺着红绒的托盘,“请娘娘过目。”
姚妃从臂钏到金簪一个个拿在手上细看,不时抚弄轻挑,瞧着俱是爱不释手。
“十分精美,无须做什么修改了。”她放下手中一支金花八曲簪,旁边贴身宫女上前接过托盘。
阮谂复又作礼,而后退下。
姚妃坐回桌前,一双粲然眸子更见了神采。
“这酒酿芙蓉是用了桂花蜜酒所作,滋味别具一格,姐姐尝尝。”姚妃拾了银筷,挟了一块玲珑剔透状若凝脂的圆糕送到太子妃面前的小碟里,眼眸半垂,稍许掩了些自得。
太子妃仍旧只是微笑,全不在意刚才的那幕恩赐。
两人又说了些话,日头渐烈,太子妃见姚妃有些汗虚,便体贴道:“妹妹还是回宫歇息吧,这天着实闷了点。”
姚妃也有此意,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朝太子妃屈膝裣衽,“那妹妹先告退了。”
太子妃颔首,送她两步走至亭下,正在此刻花廊里又有人而来,明黄衣袂鲜亮,金冠闪耀,俊容无双,正是太子。
“刚巧碰到阮宫正,便知你们在这里。”太子直觉伸手先扶了太子妃,又温言一笑道:“今日看上去气色不错。
太子妃含笑低头,太子这才转而扶起姚妃,又道:“你身子重,以后礼数方面便酌情免了吧。”
姚妃谢恩,太子自然而然的牵了太子妃的手笑问,“你们在谈什么呢?”
“女儿家的一些话,殿下也要听么?”太子妃笑睨了他一眼,意欲抽手,却不妨他抓得手紧,“妹妹似有乏,我们正要作别,没想到殿下来了。”
“喔,是么。”太子笑容可掬的看向姚妃,“即是如此姚妃快回宫歇着吧,莫受累了。”
姚妃原本满心的欢愉,在看到太子与太子妃间脉脉温情,两两相顾的时候早被摧的灰飞烟灭了。
她草草行了个礼,转身离开,走到游廊上的时候又突然驻足,她让宫女先走,只留了个贴身婢子跟着,躲在一根红柱后,偷偷往花亭的方向探看。
“听膳房的人说你近日挺喜欢吃酸菜白肉炖豆腐的?”太子搂着太子妃的肩膀,扶她在石桌前坐下,“你以前不爱吃这些的,不过如果喜欢就让膳房多作些。”
他在她旁边一张石凳上坐下,太子妃命青儿又递了个杯子过来,亲手斟上香蜜茶端给太子,莞尔笑道:“不知怎的最近胃口有些不好,吃些酸的也舒服。”
“恩。”太子大口喝了茶,抿了抿唇,俯身握住她交握在身前的柔荑,款款柔情,“想吃什么便让人去作,可别委屈了自己。”
太子妃轻声应下,目光看向桌上原本姚妃所用的那个杯子,白瓷杯盛着蜜茶,边盏处不沾一点口脂,反观自己的杯子,杯口处覆了一层淡而薄的胭色。
她心中怅然,原来姚妃竟也防她若此,连她给的一杯茶也不敢喝。
心思游离其外,她也没听清太子在耳畔说什么,只一迭声的应着。
“说送了你那么多珠钗宝石的平时也不见你戴,问你也只是恩恩的,想什么呢?”太子蹲到她的身旁,食指蜷起在她脸颊上轻轻刮了下,柔声道。
太子妃自恍惚中回神,伸手扶了扶发鬓,轻笑道:“那些珠钗全是纯金打造,戴着太累人了。”除了圣章大典,平时里她都不爱戴那些太过花俏的东西。
“无论是素雅清淡,还是浮翠流丹,我都喜欢。”太子在她耳边厮磨轻语,这般缱绻情浓,连青儿瞧着也不仅眼红耳热,太子又道:“你等等。”而后折身走下花亭,停在几株牡丹前,瞧了半晌,最终摘了朵颜色粉嫩,花开硕美的下来。
“秀色映花颜。”太子亲手将那朵花簪在太子妃的发鬓间,笑意宛然,“倾国倾城。”
“娘娘。”宫婢轻唤姚妃。
姚妃摇头苦笑,落寞回身,曳着华佩宫锦踉跄离去,脚下踏着满地碎花,亦如她毫不被人重视的感情。
原本被赐恩典的好心情全被一拂而光,再看那满目的金玉珠翠,只觉心头一阵萧索,满腹委屈居然无人能诉。
恹恹无神的回到华含宫,宫门前有侍女前来通传,说是姚大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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