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梁上的纯白孝纱已被除尽,换上了喜色红绢,所有悲戚都成了过眼云烟,淹没在了一派喜气洋洋中。
曦凰宫中原来的匾额已被人换下,明晃晃的凤仪宫三个字是皇帝御笔亲书。
箫韶九成,凤凰来仪,难道她真是凤凰,最终要栖在北国梧桐上么?
一想到金殿上,他毫无温度的目光,曦凰就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昭阳在殿外接受皇帝嘉恩封赐,那些珠宝绫罗源源不断的送入殿中,她忙着打点已是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将所有东西归置妥当,转入内殿时,却见曦凰按着胸口靠在妆镜台前,身体佝偻着,整个人好似在颤抖。
昭阳惊动,忙上前扶住她的肩膀,“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么?”
“昭阳,你早知道他来了,是不是?”曦凰抬起头看她,胭脂也遮不去脸上苍白,那依依无助的神情,“为何不早点告诉我,那我也不会……”
“不会什么?”昭阳冒失追问了一句,可见她黯然神色,似乎又有些明了,“老大不介意的,你别担心。”
不介意么?或许,师傅真的不会介意……从来都是自己自作多情,对师傅来说,自己不过是名照拂了许久的同门弟子而已,除却师侄名分,五年相伴,还留下什么?
昭阳见她凄惨落魄的笑容,心中也觉不忍,却又不明白她心中到底在想的什么,更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几次想张口,都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曦凰慢慢拆上头上凤冠,对昭阳道:“替我准备好夜行衣,我今晚去探探宝翔阁。”
“啊?”眼见曦凰忽而转颜,似乎方才悲戚全不存在一样,昭阳有点回不过神。
曦凰解了长发,起身脱去厚重袆衣,淡淡道:“今日册后,皇帝应该驾幸中宫,这些时日我都无法脱身去夜探一二,今晚正是机会。”
昭阳心中隐隐透上不安,“稳妥么?”
“放心,我这点本事还有的。”除尽袆衣,曦凰身上只余单薄中衣。昭阳翻出藏在箱底的一件黑衣递给曦凰。曦凰挽起长发,用黑巾包住头脸,只露出眼睛。她翻窗出去时,回头对昭阳道:“替我放些热水,我回来洗个澡。”
“好,我知道了。”昭阳看她矫捷伶俐的翻出窗口后,动手将她所有配饰衣服一一收好,若无其事的转出了内殿,自顾做事。
中宫殿内,香雾氤氲,月光照入帘拢,一应典制女官战战兢兢的站在中殿,明灿烛光将宫殿照的如同白昼。
“回禀娘娘,皇上正在御书房批阅奏章。”一个宫女小步入殿,跪在珠帘外低声回道。
内殿里,哈朶丽怔坐镜前,茫然出神,一想到今晨册后大殿上,完颜澈竟然携那女子同步而来的样子,她心中就是噬心噬骨的恨。夫妻数载下来,她何曾从他眼中见到过这般缱绻深情。
“娘娘,千万莫要动怒,徒惹皇上不快。”自小将她带大的乳娘,在她身旁低声规劝道。
“哼。”哈朶丽贝齿轻咬,声音幽幽,“我看他现在快活得很。”看着镜中自己粉腮艳桃般的精丽容颜,暗恨在心中慢慢滋生。
“娘娘,我看那汉女可不简单。”老妇遣退内殿所有宫女后,这才忧心忡忡的对哈朶丽说道。
“凭借妖娆姿色把皇上迷得神魂不守,又怎会简单。”哈朶丽小指上套着的金缕缠丝护甲慢慢的在梨花宝匣上一寸一寸的划过,“咯咯”的声音让她听着心中纾解,好似正在划着的是那张绝美的脸孔。
“都说汉家女子各个都有狐媚本事,能将男人化为绕指柔,看来还真是不假。”老妇嗤笑一声,满脸都是不屑。自从哈朶丽嫁入东宫开始她便一直随侍左右,完颜澈是怎么样一个人她看得清清楚楚,他常年呆在军中,回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便回来了,也鲜少对妃子们温言柔语。像他那么出色的男人身边从来不乏莺燕佳人,可也从不见他对谁高看一眼。
“除却那张脸,她还有什么?”哈朶丽冷笑,却恰也是那张无双容颜,让她莫名憎恶。
“怕是不尽然。”老妇毕竟经历事多,眼光也比哈朶丽锐利不少。单凭一张脸孔,决不可能收复那个桀骜不驯的男子。
“什么意思?”哈朶丽目光睨她,微露探究。
这一颦一动,也是媚态横生,可终究绑不住那个人的心。
“娘娘不觉得那女子身份来历古怪么。”老妇的话让哈朶丽心中一动,深思的转开眼,“况且依我来看,那女子容貌和气度都不像普通人,怕是有些来头的。”
完颜澈在军中作些什么,哈朶丽从来也不知道,也没什么兴趣知道,在外头,有多少女子对他频送秋波,暗自示好,她也略知一二,值得欣慰的是他从来也没将那些女子带回宫过。可这次巡镇边关回来后,他却带了个年轻的汉女。
她起先恼恨,而后故意试探,那女子七分孤傲隐藏三分戾气的眼眸时时半夜惊蛰深梦。先帝宠爱的丽妃也是汉人,却是敦厚温婉,让她以为汉家女子都是这般柔软而不中用。
“不过就是个汉女,能有什么来头。”哈朶丽咬牙恨声,涂着艳丽丹蔻的五指绞着宽摆上的纹绣。
“娘娘……”老妇还欲说话,殿外又传来宫女传禀,“皇上已经启驾了。”
“娘娘,即便心中有再多委屈,也万不能同皇上置气。”老妇谆谆提点她,完颜澈的脾气是说翻脸就翻脸的,惹怒他绝对没有好下场,“对于贵妃的事情,娘娘也不要提,皇上对她正是情浓,谁说什么皇上也听不进的。”
情浓……好一个你情我侬,未登基前,他几乎夜夜宿在凤仪宫里,本以为他尝鲜过后总会厌弃,只因她知道他是最不屑汉人的软弱可欺。没料,转眼,那女子竟已成贵妃,他让满朝文武都看到他有多么呵宠她,甚至让国师授她金册妃印,俨然快要和她平起平坐。此刻又说什么情浓,莫非她这堂堂皇后往后还得仰仗那汉女鼻息么?真是可笑。
一朵冷笑淡凝唇边,哈朶丽拿起炭笔描绘黛眉,添补妆容。
未几,殿外又传来宫女仓促语声,“启禀娘娘,皇上,皇上前往凤仪宫去了。”
“啪嗒”一声轻响,哈朶丽手中的炭笔被拗断成了两截。
曦凰已经摸出去近大半个时辰,空荡荡的宫殿内只有昭阳蹲在地上正在逗弄小白,小白被她耍的不厌其烦,索性假装睡着了不去理睬她。
昭阳觉得无趣,干脆就地打坐,静等曦凰归来。
体内真气尚未运足一个周天,殿外远远传来宣驾的声音,居然是皇帝来了。昭阳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她忙从地上跳起来,几步跃至紧闭的宫门前,小白被她突然的举动惊扰,半支起身子抖了抖耳朵。
昭阳将宫门推开一条缝隙,果然见到花园幽径深处挑来一路宫灯,那轻袍拢纱,行走月下的男子不是完颜澈还是谁。
“坏了。”昭阳被突然而至的皇帝搞了个措手不及,是紧闭宫门当作不晓得呢,还是大开宫门将皇帝迎进来?前者是冒着大不韪,还未必能拦住他,反而会惹得他疑心。而后者……不言而喻,他马上会发现曦凰不在宫中的。
已由不得她作多考虑,皇帝转眼已走到殿外。
昭阳一咬牙,将宫门打开,皇上跨入殿中,环伺空荡荡的大殿,烛火昏黄,兀自轻笑,“还是这般的脾气。”他是知道她不喜欢周围仆从拥护的,所以他也由着她,只要她喜欢便成。
昭阳退站一旁,只行屈膝之礼,见驾不跪,在哪朝都是不敬的大罪,不过完颜澈似乎也不怎么在乎,只随便抬了下手,而后转步往那熟悉的内殿走去。昭阳咬了咬牙,紧步跟上。小白在殿内优雅来回踱步,那些皇上带来的侍从只能呆在殿外,不敢僭越一步。
殿内依旧点着沉香,完颜澈打起珠帘,偌大的梨花木床前帷纱层层垂下,照前段日子的情况来看,完颜澈只要看见她睡了便不会去扰她。昭阳也期望这次他能如往常一般,倚着靠榻看书休憩,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对,万一曦凰翻窗回来,被撞个正着怎么办?想着想着,昭阳手心里出了一层冷汗。
珠帘在空中梭摆摇曳有声,完颜澈在昭阳惊愕的目光下,走到床前撩起了纬纱。
完颜澈看到被褥铺设齐整的床榻上根本没有人,眸光一沉,回头去看昭阳,以目色询问。
“小姐说沐浴后她可能会在后园花廊里小坐片刻。”昭阳不疾不徐的缓缓说道,脸上不见一丝闪躲紧张神色。
“是么?”他并未起疑,却转出内殿,走向后殿回廊,连接偏殿的回廊下有个水池,池中种了许多菡萏,时值盛放,花儿开得夭夭芳华。可惜无人得暇,去观花姿胜展,完颜澈脚步有些急,腰上悬着的玉纹配饰的流苏也是不住颤曳。昭阳跟在后面,慌乱中慢慢生出平静,心中逐渐计较好说辞。完颜澈却突然驻足,回眸,对她说:“你不用跟着来。”
“啊?”昭阳愣住,目光直直看他,忘记了避礼。
他声音冷淡,蓝色瞳眸内沁出凉意,“需要朕再说第二遍么?”
昭阳低头应诺,转身离开,快行至中殿时,她耳中听到一种十分细微且刺耳的鸣谪声,这种声音除了野兽,人耳是听不到的。她细细听了片刻后,终于如释重负的叹出一口气。
月下花廊里根本没有一个人,完颜澈转步走向偏殿。
凤仪宫的偏殿里有个玉池,昭阳已为曦凰备好了香汤,整个殿阁里雾气蒸腾,兰蔻味道香郁。
完颜澈挑开外间层层垂地的纬纱,一股异常芳冽的味道扑面而来。眼前一面巨大的百鸟朝凤屏,从后面传来水动的声音。他转过屏风,目光微微一跳。
曦凰正仰面靠在玉池边缘,头发整个盘起,露出了修长而完美的脖颈。大概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音,她睁眼回眸,而他已经走到水池边。
“你怎么来了?”曦凰目光淡淡瞥他,态度疏淡。
“我来看看我的贵妃。”他语声温柔,话中带笑。在她面前,他似乎能将自己的身份抛却,作个平常的男人,只为讨得自己心爱女人的欢喜。
“哦,那看过了,你可以走了吧。”她往水下缩了缩脖子,语气不善的下了逐客令。
完颜澈坐在池边,俯身朝她靠近,似笑非笑的端详她被水汽蒸出薄汗的脸庞,“其她妃嫔莫不是盼着我一夕驾幸,倒是你,急着把我往外推。”
“你别把我和你的那些女人相提并论。”曦凰没来由的厌憎道,连声音都尖锐了几分。
“你与她们自然不同。”他低声笑了,一手探入水中,在曦凰的惊呼声中,勾住她的腰身,将她带出池中,顺势压在身下。
簇新的衣衫尽被池水湿濡,在他胸前泅出大片的痕迹。
“你干什么?”曦凰惊喝,一手挡在胸前,一手抵在他胸口不让他靠近。
“干什么?”他笑得暧昧,眼中似灼上了一团火,全是热情,“我们既已成婚,当行周公之礼了,难道不对么?爱妃。”
曦凰心中惊跳,她发现即便要面对千军万马也好过此刻窘迫,她一时无措,只能慌张道:“你别碰我,不然我踢你下池!”
她的威胁引来他高高低低的笑声,“我知道你功夫很好,不过也未必是我对手。”他低头看着她手臂遮挡下隐隐起伏的玉峰,眸色逐渐深沉,抚在她腰间的手逐渐向下游移。
曦凰心中一横,刚想发作,却听殿外传来喧闹声,越来越近。完颜澈却对这些喧嚣声视若无睹,此刻他的眼中只有身下那个女子,活色生香,他恨不能一口将她吞尽。
“外面出事了,你不去看么?”曦凰艰涩的笑道,手上内力慢慢卸去,她似乎听到了昭阳的声音。
“宫中有人能处理,无须我事事亲为。”他的声音低哑,澄澈的双瞳中透出毫不掩饰的欲望。
“白虎伤人了!”殿外有人尖叫。
曦凰听出那是昭阳刻意磨尖嗓子的叫唤,脸上顿时一片忧色,急急道:“是小白,你去看看,千万别让他们伤了它。”
瞧她惶急焦灼,他只能无奈叹息一声,“你对它比对我好多了。”
“你也不想看到小白受伤的吧。”曦凰干笑,已没方才那么紧张。
“是,我也不愿。”他眼中柔情万缕,低声对她说,“回宫等我,不要着凉了。”他渐渐松了手,曦凰还来不及喘出一口大气,他却突然俯身吻住她左胸上那道狰狞的箭伤,他舌尖滚烫,每一寸的舔舐几乎灼伤她的肌肤。
他起身取过屏风上的丝缎长袍将她□□的身体裹住,又在她的额角上细碎的吻了几下,这才依依不舍的走出殿中。
曦凰曲起身体坐在水池边,直待静了下来,她才发现自己心跳的厉害,几乎就要破腔而出。方才那一刻,她真是怕到了极点。
她蜷起身体,浑身不可遏止的颤抖,整个人显得无所适从。耳边又有脚步声响起,她心中惊跳,以为他又折了回来,抬眸看去,却见是他,依旧是早晨的那身黑色银章的长袍,他的脸上平静无波,眼神却幽邃无际。
曦凰似乎觉察到了他隐忍深处的怒气,哀哀唤了声,“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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