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凰跟着完颜澈的轻骑一路跋涉来到王廷,路上虽谈不上餐风露宿,但绝对不算好。亏得她自小历练江湖,那些半生不熟的牛羊肉她也能咽得下。要换成像她姐姐一般的大家闺秀,怕真是要被折腾死了。
时隔数月,再次见到家乡的菜肴,曦凰几乎不敢相信。
“荷包里脊、芸豆黄、金香饼……”曦凰细数满满一桌的菜肴,“居然还有水晶肴蹄!”她用指挑起一块水晶肉送入口中,瘦肉香酥,肥肉不腻,绝对是正宗苏杭口味。
“看来他对你倒是挺上心。”昭阳正在布置碗筷,见她那副馋样,不由笑侃了她一句。
“这就算上心?”曦凰不敢苟同的挑了下眉,拿起筷子挟了块油爆香菇入口,“那我岂不是对很多人都上心,恩,这菜真不错,你尝尝。”
“好久没有吃到家乡的菜了,今日沾你光,我可要大快朵颐了。”昭阳乐不可支,两人对案而坐。
几名突厥少女鱼贯进入殿中,为首的女子手上还捧着个小酒坛。
“这是你们突厥的酒?”曦凰接过那个小酒坛,拍开上面的封泥,顿时一股清冽的酒香扑鼻而来,香中还带着股甜甜的桃子味道。曦凰深嗅了一口,大赞,“好香呢。”
少女爽朗而笑,用突厥语回道:“这是我们的甘琼。”
“甘琼?!”昭阳咋舌,与曦凰面面相觑。甘琼是突厥国内十分有名的御酒,酿制甘琼的水引自北寒天山上坤玉冷潭里的沁水,以蜜桃发酵,还需埋在百丈冰封之下六个月,这才能开坛取饮,一般只供王室,平常人很少能见到。
“哈哈,今天我们有口福了。”曦凰让她们再取了两个茶杯过来,各自斟上后递了杯给昭阳。
“祝我们未来一帆风顺。”昭阳举杯,用汉语说道。
“恩,干杯!”曦凰举杯与她相碰。
几名突厥少女还带来了竹琴、铜箫、葫芦笙等各色乐器,在殿中奏起了欢快乐章,还有人在殿中舞蹈。突厥舞蹈不似东朝的柔美翩跹,长袖引月,他们更胜在那股欢庆的热闹气氛,脚下舞步跳脱而活泼。
曦凰和昭阳一边观赏她们的舞乐,一边低声交谈,时不时的为她们鼓掌。这一闹便到了傍晚才散去,一坛甘琼被两人喝尽,居然都没有醉倒。
曦凰沐浴完后,坐在镜前梳妆,小白趴在她的脚边,一副昏昏欲睡的慵懒样子。昭阳进入内殿,为她沏了杯浓茶,曦凰将茶杯接过,端在手中捂着,对昭阳道:“晚上将小白留在你那儿吧,替我看着它。”
“为何?”昭阳为她铺了被褥,顺手打起床帏前的碧色绡纱。
“我担心完颜澈晚上会来。”
昭阳思忖了下,疑道:“你难道担心小白会伤了他?”
曦凰正俯身一手顺着小白背脊,听她这么说不由觉着好笑,“恰恰相反,我是担心他会伤了小白。”小白还是只未长足身量的幼虎,别说完颜澈了,稍许有点功夫的人都能将它制服。她不晓得自己会在什么时候激怒完颜澈,此时将小白牵扯进来万不妥当,还不如将它远远遣开,她也能心无旁骛。
昭阳拧起眉头,神色严肃的对曦凰道:“若他胆敢伤你,你便出声叫我,我会第一时间过来的。”
曦凰见她如此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莞尔,庆幸有她陪伴左右,这段艰难的日子倒也不算难挨了。
“昭阳,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她伸手将她的手握住,“无论发生什么事,或者听到什么声音,你都不要出来,包括……”她低头看向小白,小白似乎也在听她们交谈,半支起了身体,抖了抖耳朵,“包括小白,也别让它出来。”
“郡主,被你说的我晚上都不敢睡觉了。”昭阳弯下腰拍了拍小白,小白不甘不愿的站起来打了个哈欠。
“许是我料错了也不一定。”曦凰搁下手中茶杯,顺手拿起桌上一本书。拂开珠帘,走到窗下一张贵妃榻前,半卧了下来。
昭阳摇头叹息,对小白道:“你这小家伙,就跟姐姐回屋睡觉吧。”小白昂起脸孔,摇了摇尾巴,又转头去看曦凰,见曦凰隔着珠帘冲它点头,这才尾随着昭阳离开了内殿。
更漏声点点滴滴,也不知月近几宵,曦凰捧书看着看着就睡了过去,大约是酒喝多了点,也没有平素的警觉。
她翻了个身,手指触到柔软丝缎。
丝缎?
她蓦然惊醒,眼前素幔轻纱垂挂,不知何时,她已经睡到了床上,方才她明明靠在榻上看书的。床帏外,宫灯幽亮,她推被起身,赤脚走在地上,玉砖冰凉,寒意渗透脚趾漫向心房。一手掀开青碧茜纱,目光扫过空寂的殿宇,在掠过窗下时徒然惊住。
珠帘已被挂起,他半倚在贵妃榻上,广袖垂曳在地,他手上正在翻看着曦凰看到一半的书。
“醒了?”完颜澈合上书册,抬眸看向她,又见她赤足站在地上,不禁蹙眉:“看来你这里还缺块毯子。”
数月相处,两人也不过多打了几次照面,期间也没什么交谈,更遑论接触。
他朝她伸出手,俊容映着朦胧烛光,居然有种夺人魂魄的魅力。曦凰踯躅了一下,朝他走近几步。他倾身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入怀中。
“这座宫殿,住着还算舒服么?”他的语声温柔,仿佛能从中滴出水来。
曦凰任由他箍住自己腰身,冷眼看他,语气不善,“是否要我三跪九叩感谢殿下恩赐?”
他的目光流连在她不施脂粉的清丽脸孔上,不怒反笑,“生气了?是因为哈朶丽?”
他不说曦凰倒是给忘记了,“没有。”他的目光总能让她无所适从,索性撇过脸去。
却恰是她这番不经意的动作,让他以为她是真的在生气。
“若她再来找你麻烦,你别理她就是了。”他轻笑,俯身靠近她,窃闻她身上软玉温香。
曦凰胸口生出一股邪火,怒目瞪向他,脱口就道:“殿下是否搞错了,在东朝宫廷,以下犯上可是重罪。”哈朶丽再怎么说也是他名正言顺的嫡妃,到时要给她找什么麻烦还不是轻而易举?他此刻说的倒是轻巧。
“这里可不是东朝宫廷。”他闲闲一句话逼得她骤然失声,握在她腰上的五指轻轻揉捏,似在撩拨什么。
“殿下的意思,这王宫里,您说了才算?”曦凰眸光轻转,一双翦水秋瞳婉转迎上他的目光,媚眼如丝。
他拇指抚上她饱满红艳的唇,沿着唇廓缓缓摩挲,“原以为如你这般高傲恃能的女子是不会邀欢承宠的。”
他语声轻柔,薄薄带笑,曦凰却猝然变了脸色,一把将他推开,转身往内殿走去,冷声道:“我累了,殿下请自便。”
他起身,从她背后将她拥入怀中,缀玉长缨自王冠上垂下,悠悠拂扫在她的脸颊上。他在她耳畔低笑,“这就恼了?”
“我堂堂东朝郡主何须对人屈膝奴颜。”她语气凛然,宛如天之娇女般高不可攀。话中半透着真,半掺着假。
他或许知道,又或者并不在意,只揽了她,低低的笑。曦凰被他的笑声弄得狼狈不堪,脸颊因羞怒而浮上嫣色。
正待曦凰即将发怒的时候,他又慢慢开口。
“我得知,骁骑营的大将已暗中赶赴去了邯桐。”他低头,气息暖暖吹拂在她□□的脖颈上。
曦凰脑中忽而纷乱,邯桐毗邻的是□□厥,看来皇上并非看不透完颜澈的手段,也算万幸。可骁骑营的大将军年事已高,还能领军作战么?
好像看出了她的疑惑似的,他又说道:“那位将军我在殓城照过面。”
殓城?曦凰蓦然转身看他,目光闪烁不定,在殓城曾与他照过面的,除了哥哥就只有楚桓了。楚桓右手被废,是他们联手串通所设的一计,原来皇上早就洞穿了他们的小把戏呢。
她半侧了脸,笑容中半是不甘,隐隐间却又透出快意。只要有皇上坐镇帝都,焉怕他们突厥铁蹄。
“你笑什么?”他一手擒住她尖削的下巴,迫她不得不仰起脸与他目光对视。
“我笑殿下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她笑容妩媚。
他也不恼,弯下腰来,与她鬓对鬓,颊对颊,恰如耳鬓厮磨,无限旖旎,他在她耳边说:“西突厥王储和夏王共同递来国书,暗中期望我们能出兵援手。至于东朝态度,本就不在我的计划内。”
是的,十五年前若非西突厥作壁上观,□□厥不会被东朝皇帝逼退。今日此刻,他绝不会再次重蹈覆辙,他需要有人先一步替他耗掉东朝大部分的兵力,而那个踏脚石就是西突厥。
“毕竟是同族,你也真能狠下心来。”曦凰切齿冷笑。
“狠?在皇权帝位前,连亲情道义都能抛却,何况是十五年前先负过我们的西突厥。”他直起身子,目光定定看她,湛蓝的瞳眸中有云海翻涌。他看清她的眼中鄙薄厌憎,忽而讥嘲一笑:“十五年前若非禹王谋反窃国,你的父亲便也不会战死,不是么。那时禹王可曾想过,你们也是同族?”
他居然跟她提及她的父亲,曦凰目光狠狠瞪向他,要不是□□厥贸然南犯,禹王怎会有机可乘。
其实一切因缘结果又岂是他们能一早谋划得来的。
“曦凰,你从不曾站在我们这个位置上,当有一天帝位离你触手可及,你也会如我一样。”他捧住她的脸,目光流连在她眉眼间,深深浅浅的情意。
“我永远不会如你一样无情。”她以笑靥说出冰凉话语。
“倔强的丫头。”他将她抱在怀中,脸颊摩挲着她的发丝,口中轻叹,“但愿你永远不要如我。”
晨上,日光初露,昭阳已披衣起身。侍女打点好热水,昭阳转进内殿,本想替曦凰更衣梳妆,却见她坐在窗下的贵妃榻上,半曲着腿,一手搭在膝盖上,那柄美人纨扇被她拿在指尖闲闲打转,她似乎正在出神,并未发现昭阳进来。
“一夜没睡么?”昭阳紧了紧眉头,朝她走近。
阳光穿透窗棂,金色光芒落在她的身上,她抬头冲昭阳一笑,那瞬间的风华灼灼迷人眼。
“没什么,就在想一些事情而已。”她合起扇子丢回榻上,起身走到风屏后开始换衣。
昭阳将打了热水的脸盆搁在架子上,问道:“他昨夜来了么?”
风屏后宫锦绸缎摩挲有声,间或传来她的声音,“来了,说了些事情。”
“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没。”曦凰换了身素色裙衫,捋了捋长发坐到镜子前,一夜未曾合眼,她倒是不曾显出一丝倦容。
“嘿,还以为你会用美人计呢,套出那密玺下落。”昭阳绞了热帕子递给曦凰,开玩笑的说道。
曦凰静静凝视镜子里的女子,只因昭阳无意的一句话而撩动心弦,曾想过三十六计,如何谋夺,如何策划,诸般计谋中,唯独没想过要用美人计。
她将热帕子捂上脸孔,绒巾涤去所有疲惫,从今日开始,她必须打点起所有的精神。
裙角被人扯动,曦凰低头看去,原来是小白咬了她的裙子,它眨着大眼蹲在曦凰身旁,长尾巴一甩一甩,那目光十分殷切。
“没吃饭呢?这个表情。”曦凰俯身,摸它的下颌。
“什么呀,这家伙刚吃掉一大盆牛肉。”昭阳笑谑道,走到曦凰身后为她梳发。
“那么小白是不是嫌闷了,要出去玩呢?”曦凰笑盈盈的看它。
小白挪动了下身子,又‘嗷呜’一声,金褐色的眼瞳内神采奕奕。
完颜澈给她的这座寝宫十分精巧,不但宫殿内的布置稍许可见汉室风格,就连殿前的花圃也是苏杭流派。
曦凰和昭阳沿着□□慢慢散步聊天,日头不算烈,阳光正好。小白在曦凰的准允下蹿到了一旁花圃里,不知道玩什么去了。
“我得想办法尽快弄到突厥王廷的宫宇图。”曦凰轻声,一想到昨晚完颜澈百般柔情,她真想立刻摸到那块密玺,然后远远离开这里。
昭阳笑意盎然,像是十分欣赏周围景色,口中却道:“此事不可操之过急,郡主还需耐心等待时机。”
曦凰点头,她说的没错,昭阳又道:“其实也并非一定要地图,只要有人能带我在这宫廷里转上一圈,倒是也成。”
曦凰似笑非笑的看向昭阳,“真正的隐匿之所,他才不会带我们去呢。”
“呃……也是。”昭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依仗自己过目不忘的本领以为这事很简单,却没深想,有些地方是别人不会带她们去的。
走了没多久,远处宫廊里转出两个人,当先一个男子衣带临风,广袖飘曳,举步间十分优雅。
“咦,就是那人曾给我香鼎的。”昭阳看清那人容貌,低声道。
曦凰正俯身轻嗅探出花圃的一支牡丹,听她突然这么说,便循声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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