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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韬其一

凤舆江山 君莫思归 6125 2021-04-02 20:06

  凤昀对于夜箴说的话从来都是深信不疑的,不过他也有自己的一套原则,至少在某些方面他十分谨慎。

  回到北城楼,凤昀命人取来弓箭,箭头被他直指车辕上的粮袋。一箭飞出,正中九十步开外的车辕,袋子被箭锋割裂,从里面撒出雪白的面粉。

  紧闭栓铁的城门轰然打开,将城外商队迎了进来,近千担粮食被悉数调入军中,那些东朝士兵仍旧不敢相信,明明是敌人的突厥居然还给自己送来了粮食,实在匪夷所思。可那些雪白的面粉和粒粒饱满的大米,却又是铁板钉钉的,作不了假。

  领队的商首被一员将领带至凤昀面前,他恭敬的弯腰,一手横于胸前行了个突厥礼,“我想同贵军元帅私下商谈要事,还请将军通禀。”

  在确定此人身上没带兵刃后,凤昀将他带去了帅帐,帐中仍旧留有不少部将,众人目光一半戒备一半狐疑的看着这个文质彬彬的突厥人,思量他的来意。

  此人倒是澹定如初的朝帅案后的凤蔚行礼,依旧那句话,需私下商议。

  凤蔚扬手,众将鱼贯而出,凤昀仗剑走到凤蔚身旁,抱臂而立,他也十分好奇这突厥人会说些什么。

  那人复又行礼,用汉语将太子的话如实转述。原来此人是沁科尔族的琨都勒王爷,封地正好在雍凉,太子意欲同东朝修好,这才让他整饬粮草送来嘉陵关,以示他们的诚心。

  “我朝与贵国征战实属误会,我朝太子不愿见生灵涂炭,是尔愿同东朝皇帝求取和解。”他前面铺垫了一大串话,也就最后一句重点。

  私心里凤蔚也不希望两国作战,可毕竟公主鸾驾遇袭与西突厥脱不了关系,攸关朝廷脸面的事情,他没权利作决定。

  “这事本帅无法答复你。”凤蔚沉声道。

  琨都勒显然料到他会如此说,镇定回道:“我有太子手谕,想亲自呈于贵国皇帝。”

  凤蔚与凤昀相视一眼,看来他们还真是有备而来了。

  “贵国太子能作主么?”凤昀的话尖锐而咄咄逼人。

  琨都勒面容一紧,脸色隐透不快,凤昀却不放松的又问:“万一太子殿下说的话起不了作用,愚弄我们皇上的罪名可不小,你们谁人可以担当?”

  琨都勒双手拢在袖子里,低头沉思半晌,凤昀也不急,就这么等着他。

  良久后,他才抬起头,像是下定了决心,“诸侯夺宗,圣庶夺适。古来有之,于家于国都不足以为外人道。”

  他竟然毫不避讳的说到突厥国内的争位倾轧,对此凤昀也是有所耳闻的,“贵国的内事,与我等好像无干吧?”凤昀不露声色的说道。

  “吾彼相似。”琨都勒反而坦然一笑,东朝境内情况他也不是不知道,大家彼此彼此,“再者言,□□厥已起兵,贵国两线作战,不吃力么?”

  这位王爷话不多,却句句切到要害上,凤昀和凤蔚同时缄默,琨都勒乘热打铁的继续说道:“若元帅能同意护送我去贵国帝都面见圣上,我朝太子允诺定保尧摄军余部上下安全无虞。”

  话说到这个份上,双方的心思都明明白白的摊在了桌面上,凤昀其实心中早有定夺了,不过他还是看向凤蔚,凤蔚却以眼神示意他来作此决策。

  夜箴也意思他要求和,那么便顺水推舟的求和吧!

  “我们答应王爷的要求,送王爷上帝都,当面拜见圣上,也希望贵国太子能信守承诺。”只要皇上能放下面子,与西突厥化干戈为玉帛,倒是皆大欢喜。再者说了,比起向来安于自守的西突厥,□□厥的完颜澈才是最棘手的人物。

  “我以车可汗王的名义起誓,我国太子必然信守承诺。”琨都勒双手合拜,样子十分虔诚而认真。

  突厥人尚神,重轮回,一旦起誓便不能反悔,尤其是王室贵族,最看重这个,轻易不会发誓。

  既然这位王爷是替太子私下来求和的,手中又有太子敕,从嘉陵关出去,经三城应该没有问题,但进入东朝后,则必须有人一路护送他北上,这派谁去,却是有点棘手。

  “请王爷稍作休息,今晚子时,我们送王爷出关。”凤蔚从椅上站起,同他抱拳。

  “有劳元帅。”琨都勒回礼。

  凤昀送他出去休息后,又折返回辕帐,凤蔚站在挂壁的地图前负手仰望上面的万顷草原。

  “父亲,这一趟我去吧。”凤昀踱步至凤蔚身后,正色道。

  凤蔚没有当面回应他的要求,只问,“你就那么相信他的话?不怕这又是个阴谋?”

  “父亲,我们不妨作一个大胆猜测吧。”凤昀咧开嘴,笑得踌躇满志,“琨都勒自己也说了,突厥国内不稳,怕是跟太子夏王都脱不了关系,而太子宁肯丢开脸面与我朝修和,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被夏王逼急了。”

  凤蔚一手拈着胡须,眼睛半眯了起来,“又是何种情况能将太子逼入这种境况?”

  “无非就是一个权字。”凤昀双臂抱胸,哂笑道:“皇权不可能,那么还剩下的就是军权了,以我推测,将我们困入此般境地的人大约就是夏王,若能借此挫败尧摄军,夏王功大,他日执掌军权固守边疆也不无可能,到时候有大军在手,太子焉能不慌。与其日后考虑怎么削夏王的军权,还不如一开始就别让他得到。待有一日太子登基,皇权和军权都一并是他的。”

  皇权和军权岂不正是他日日渴慕,却盼之不能,求之不得的东西么。

  夏雨骤急,雨滴噼噼啪啪的打在屋檐上,吊在檐角的七角金铃在风中晃荡,叮叮当当的悦耳音色伴着雨声盘旋在夜幕下。

  一道惊雷劈过长空,闪电蓦然照亮整个天幕,正躺在窗下软榻上闭目休憩的完颜霆庆突然惊跳坐起,旁边搁着冰块消暑的矮几也被他推倒在地。

  正在不从远处的长枝灯下绣着小香囊的太子妃被他吓了一大跳,忙放下手中针线上去探看,眼见他喘息粗重,眸光迷蒙,太子妃体贴的取出袖间丝帕为他拭去额上湿汗,柔声道:“殿下,是作什么噩梦了吗?”

  完颜霆庆望着眼前温柔解意的妻子,脸上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起身趿上软靴,“现在什么时辰了?”

  太子妃弯腰为他穿好靴子,回道:“才过酉时。”

  完颜霆庆回过头,望向琉璃格子窗外乌漆漆的天空,喃喃道:“我还以为很晚了。”

  “因为天阴,所以才瞧着像是晚了。”太子妃为他正了头上金冠,又体贴的问:“殿下晚膳也没怎么用过,需要再让人置备些点心么?”

  他有气无力的摆手,事到如今他哪里还有什么胃口。太子妃为他沏了杯凉茶,他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只觉心烦意乱,静不下来。

  太子妃坐回灯下继续绣荷包,良久后才听到太子唤她闺名,她抬头看向他盈盈一笑道:“殿下又有何事吩咐?”

  完颜霆庆走到她身边,弯腰同她轻声道:“你且去次紫承宫,把巫言给我请来。”自从让他下定决心要办那事开始,就没一天能安心的,巫言嘱咐他没有必要无须时常见面。他还以为她怕打草惊蛇,可日子一长,他就按耐不住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太过疯狂。

  “现下就去?”太子妃犹豫道,此刻内宫早就落锁了,她怎么进得去紫承宫。

  完颜霆庆握住她的手,颇有些讨好的笑道:“宝林,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的。”他一手拥着她的肩膀往门口送,极尽温柔。

  “我且去试上一试,若请不来殿下可别怪我。”太子妃娇嗔一笑,拍开他的手往殿阁外走去,娉婷身影转过屏风珠帘。

  完颜霆庆将殿中宫人全部遣退,一个人站在屋子中央来回不停的踱步,明明知道从紫承宫来回需有些时候,可他就是坐不住,恨不能自个儿跑去紫承宫同巫言说个明白。

  轰的又是一声闷雷,鹤形连枝灯里的烛火跳跃了几下,就连他映在墙上的身影都忽而闪烁。

  裙帛丝绸曳地的摩挲声梭梭的从殿阁外的回廊上传来,越来越近,完颜霆庆回头,看见太子妃又折了回来,不禁拧眉,“难道……”几个字还未曾说完,便又看到太子妃身后站着的一个女子,黑色的长袍上,纹饰暗红章回,面上覆了纱巾,若不声不响的站在背光处,简直如同幽灵鬼魅。

  “我刚走到东宫门口,就碰到了巫言大人,可是巧了,也省的我跑一趟。”太子妃笑言解释为何自己那么快去而复返。

  完颜霆庆听说是她来找自己,直觉是出什么事了,忙道:“巫言此刻前来,是有要事相告么?”

  半张脸遮在丝巾下的祝梨黛眉一挑,回道:“不是殿下想要找我么?”

  完颜霆庆愣了下,而后展颜大笑,“巫言大人神机妙算。”

  祝梨似笑非笑的回道:“马马虎虎。”

  太子妃退出内阁,将附近的宫侍全部遣开。殿阁里,方才还急不可耐要找巫言商谈的完颜霆庆,此时面对祝梨,反而不知该从何说起。

  祝梨见他几番踯躅,话到了嘴边又不说的样子,实在为他着急,索性她先开口,“殿下是在担心琨都勒王爷此行成败,对吗?”

  完颜霆庆顺着她的话道:“巫言大人说过他此行必能成功,但我总是有些不安心。”先不谈琨都勒能不能去到东朝帝都,光说能否进入嘉陵关都是个未知数,他实在没有祝梨那么大的信心。

  “喔,那殿下是否要我再算个卦呢?”祝梨伸手掏出袖间三枚古钱,往他面前一摊,“殿下还有一次起卦的机会。”

  祝梨卜卦神准,完颜霆庆是见识过的,而她一年只为一个人起卦三次,他已经用掉了两次,最后一次万不能如此浪费。

  他颇有些不自在的干笑道:“我并非不相信巫言的话,只是仍旧有些不放心。”朝廷中已经传出了不少风声,皇帝有意让夏王节制三十万兵权。虽然皇帝从来也没作出任何表示,但空穴岂能来风,这事儿并不是没影的。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夏王掌了兵权,既然他能与□□厥合作,那么自己也能和东朝求和,一旦不用起兵戈,夏王就拿不到兵权。

  祝梨将三枚古钱夹在指缝里颠来倒去的把玩,口气波澜不兴,“事到如今,太子殿下势必功成。”

  完颜霆庆苦笑,“呈大人吉言。”他并没有祝梨那么乐观。

  “殿下,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祝梨大咧咧的在桌旁撩袍坐下,一手撑着桌沿。

  完颜霆庆狐疑的看向她,心中嘀咕她如此轻慢的态度,口中却道:“大人,直说无妨。”

  祝梨歪着头,想了想后,问道:“殿下如果登基,能保证日后不再同东朝起干戈么?”

  这个问题根本不用多想,“我们本来也不曾觊觎东朝疆域。”他话一顿,思量了下又修正道:“至少我不会,以后的君主有没有这个打算,我可不敢保证。”

  以后的君主?祝梨眉目一弯,眼中蕴满笑意,“我相信殿下是一言九鼎的。”

  “只要东朝愿意议和,我以后绝不侵扰东朝边境。”他说的言之凿凿,祝梨点头,又问:“那殿下对□□厥呢?又是如何?”

  完颜霆庆被她这个问题问住了,想了半刻后,不免自嘲一笑,“我对□□厥又能怎么样?”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与完颜澈相比较,他差的太多太多了。□□厥不对他们怎么样就已经不错了。

  “殿下就没曾想过要恢复古兰王朝么?”她说的轻描淡写,好像与他说着一桩不费吹之力便能办成的小事似的。

  完颜霆庆搓着双手在她对面坐下,长出一口气。要说不曾想过这事是假的,可想归想,要将之付诸行动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昔年古兰朝分裂,是萧太后带着幼主余部西行,分疆裂土,这才有了西突厥。虽然东西两国当政的都是完颜家族的人。但要论血统,他们西突厥的皇帝才是嫡脉正宗的皇位继承人,□□厥不过是窃国的乱臣贼子而已。

  他们西突厥要起兵那是名正言顺的,可世事变幻无常,五十多年前□□厥南犯东朝失利,正是下手的最好机会,可他们却白白将这个机会错失了。而后□□厥势力逾强,直到完颜澈受拜忽伦咄大帅,统辖国内八十万兵马,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厥的军力非但大大超越西突厥,且已处于数十年来最顶峰的状态。

  将帅多才,兵马富足,国内政治稳健,就像一只壳子坚硬的鸡蛋,没有一丝破绽。

  “殿下只需回答我想还是不想。”祝梨语声忽而降低,字转周折里带着蛊惑。

  闷雷声里,雨愈下愈大。

  “想!”完颜霆庆看向她,目中盛色,在看到她眉间那抹霜意时,渐渐熄灭,“可是……”□□厥不但有完颜澈,还有天命所佑,登基那日双龙飞旋玉印周围,这可是天照,谁还能与他匹敌,来同天斗?

  “没有什么可是。”祝梨出声,将他话中所有退缩全部截断,“只要殿下有这份雄心壮志便成。”

  完颜霆庆苦笑摇头,祝梨走到他面前,俯下身,目光与他平视,“殿下不信我么?”

  他看着她的眼,粼粼水色里似有锋利,能一眼击穿人的思想,好像自己一直深藏的软弱和犹豫都被她窥得了去。这种感觉让人不安,他别开眼,笑得尴尬,“我怎会不信巫言大人呢。”

  “既然殿下信我,我当然也要全力回报殿下这份知遇之恩才行了。”她一撩袍袖,往后退开几步,双手交握在身前,掌中如虚握一个圆球,“完颜澈登基那日龙祥玉印,群臣震动,言说福至圣朝。”

  完颜霆庆看着她双掌中化出一团蓝色光球,其中似有旋风回转,眼睛越瞪越大,几乎不敢置信。

  “龙翔飞天这种事,不过就是用来愚弄普通人的而已,不值一提的手段,殿下有什么好怕的。”她笑的意味深长,双手一展,左右两条飞龙从光球内腾跃而出,龙头轩昂,鳞身遒劲,周遭带着让人不能逼视的耀眼光芒,互相旋飞至半空。

  一道刺目的光亮闪过,完颜霆庆用手掌遮挡了眼,半晌过后,这才放下手,殿中灯火荏苒一切如初,什么光球什么飞龙荡然无存,仿佛刚才一切俱是幻想。

  “待殿下登基那日,也是古兰复朝之时。”她的声音高扬,双眸中透着不可一世的傲然,让人对她的话没来由的怦然心动,“待到那时,殿下威名当可比肩开国圣祖。”

  完颜霆庆心中惊涛澎湃,喘息声一下粗过一下,好似极为激越,但凡有点欲望的男子谁不想开创伟业盛世,名流千古。

  “巫言所说实在切我心意,可是……”原本的激情在想到皇权帝位的时候又开始慢慢消退,“可是我能不能顺利登基也难说,如何敢再谈复国的念头。”

  他在担心什么,彼此间自然明明白白。

  “今日我再送殿下一卦。”说话间,祝梨拇指一弹,被她夹在指缝间的三枚古钱一一抛掷在桌案上。

  灯火下三钱对应,正呈古象。完颜霆庆瞧不懂周易八卦,只能看向祝梨,以目色求解。

  “这是乾卦,乾为天,乾上乾下,有皇者之象。”她说的高深莫测,完颜霆庆又再追问道:“可还有深解。”

  “水到渠成,天命所归。”八字谶语,听得完颜霆庆心中既激动又茫然。

  祝梨话音刚落,廊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未几,已到门前。

  “殿下。”门外,正是太子妃焦灼的声音,“上元宫有人过来传话,让殿下即刻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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